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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让人不愉快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色浓得像泼墨。
夏悠然下车后走得很快，路灯的暗影下脚步声仓促而狼狈，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尽快走进楼道，逃离他眼前。就像沙漠中急速行走的鸵鸟，在沙暴来临之前迫不及待地要把头埋进去，然后眼不见为净。
眼看楼道口近在咫尺，她几乎想朝那个幽暗的洞口纵身扑过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等一下。”
他追过来了。
他就是想看她的笑话吧，夏悠然几乎是气急败坏转身，“你还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即使是鼓足了力气从胸腔里发出来也只是尖尖细细的，带不出任何咆哮的威慑力，周济扬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给怔住了，他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表情无辜地看着她，“你的衣服。”
他只是要把衣服还给她。
这个误会让夏悠然更加窘迫，她的平静，她的好脾气，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不堪一击，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是那么云淡风轻地往她面前一站，她就自己崩塌得一塌糊涂了，短短一个晚上，这个男人刻意制造了几场暧昧的碰触就将她自以为坚固的伪装撕掉了，一点也不剩。这个认识让她羞愤恼怒，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默默地瞪着他。
周济扬很快恢复了表情，他啧了一声，“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好心帮你把衣服拿过来而已，你怎么好像要吃了我一样？好歹我刚刚送你回来的，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夏悠然没有心情跟他讨论良心不良心的问题，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袋子，刚转身，昏黄的楼道灯就亮了，楼上有脚步声传来。夏悠然蓦地一怔，脚下不由放慢了速度，而下楼的人似乎走得很快，她还没踏上第一个台阶，他便已经出现在一楼住户的大门前跟她两两相望。
对方看到她，脚步很明显地顿了下，随后快速走了下来，“你回来了，我给你打电话了，手机是没电了么，小米姐说你去约会了，她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
自从上次学校门口之后，悠然就没有见过江程，对于那次交谈两个人似乎都选择了沉默和忽略，然而有些事并不是你忽略了就可以真的当它不存在。以前的江程从来不会旁敲侧击地问她这些话，但经过上次那件事，他说什么夏悠然也不会觉得意外。他有句话说得没错，人都会变的，但也有可能他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只是她太粗心没有觉察而已。可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再置身事外，让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那样对她，对江程都是不负责的。
“她没有跟你开玩笑。”她在缓缓吸了一口气之后，听见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是那么陌生，可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事有轻重缓急，那么眼下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吧。江程的神色明显一愣，之后他的视线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
夏悠然转过身，身后那人果然还淡定地站在那里，在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他笑了笑，双手缓缓插进裤袋，以无比恣意的姿态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虽然上次在医院见过面，不过既然碰到了，悠然，你还是再介绍一下吧。”周济扬一边说一边抽出了靠近她的那只手，沿着她身后慢慢地搭在了她肩膀上。
那一刻，她看到江程眼里毫不掩饰的惊愕，她知道这样做很残忍，可如果能斩断他心里正在萌芽的火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说道：“江程，他叫周济扬，是我正在交往的男朋友……”话出口的那刻，她竟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江程没有说话，那双眼睛却直视着她，惊讶、质疑在他沉黑的双眸里交换轮替，最后凝成一股失望的哀伤在他脸上静静流淌。夏悠然在他的视线里几乎无处遁形，可到了这一刻她只能继续这个弥天大谎，好在周济扬这个被她随手拉来的挡箭牌不负所望，在她不知怎么打破僵局的时候，他轻咳一声开了口：“原来你叫江程，你好。”
他伸出了手，可是江程并不理会他，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周济扬这样的人几时受过这样的冷落，单位里他是受人追捧的对象，对外即使不认识他的人，可凭着这一身好皮囊他也从没遭过别人的冷眼。
夏悠然有点内疚，可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恼怒和难堪，收回的手还在她另一边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笑道：“你弟还挺记仇，说起来我们那次也是不打不相识。”
夏悠然茫然，江程却连脸都红了，“谁跟你不打不相识，我不认识你。”话是对周济扬说的，可眼睛却是盯着夏悠然，其实他还想说“悠然姐你是骗我的吧，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可他又不想在周济扬面前说这些，在他看来，周济扬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外人，他和悠然的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
“悠然姐，我明天再来找你。”
他大步离开，经过周济扬身边时丝毫没有退让，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的肩膀撞到了一起，而江程头也没回。
周济扬嘴角一扯，心想这孩子脾气还是这么臭啊，他转过头笑道：“看来你弟弟对我这个……姐夫，不太友善啊。”
夏悠然皱了皱眉，拨开他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低着头，声音完全不是刚才那般了，“谢谢你！”
谢谢你。
哈，上次她说谢谢你至少眼睛是看着他的，这一次态度居然更敷衍，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
周济扬心里有点情绪，“越来越没有诚意了。”
她忽然间就抬了头，大概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不客气，他们之间并没有熟到可以这样随意开玩笑的地步，“你想怎样？”
那戒备的表情看得周济扬心头一蛰，本来想说算了，就此别过，可到底心有不甘，心里又想起一件事。“没想怎样，不过就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这个月十八号，我有个很要好的师姐要结婚，她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携女伴出场——刚刚商场里和我一起那个女孩子是她的伴娘，我是伴郎，可我为了和你们去吃饭把她打发掉了，师姐很生气，所以，你得陪我一个。”
悠然已经无语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顾小米那顿饭什么时候不能吃，我是为了谁，你难道不知道？”
这人太无耻，夏悠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会儿她听见那人又说：“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到时候我去接你，就穿今天买的这条裙子。”
周济扬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无赖，可被现实逼到这个份上，他只能趁火打劫，而且，他特别害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所以他说完转身要走，她在背后叫住他：“等等，那天我也要参加朋友的婚礼。”
周济扬侧脸看了她几秒，啧了一声，“夏悠然，我发觉你这人真没良心，我刚刚才帮你一个大忙，你竟然……过河拆桥。”
“我没骗你，这是真的。”喜帖还在包里放着，她拿出来递给他看，很周到地打开呈现在他面前。
楼道灯早就灭了，他们站的位置只有一盏雅白的路灯，光线迷茫，喜帖上的字迹根本就是看不清楚的，周济扬的视线默默地停留在上面几秒，在夏悠然正要拿手机出来时，他阻止了她，“收起来吧。”见她表情迷惑，他笑了下，“真是不凑巧，不过没关系，记得欠我一个人情，有机会再还我。”
之后的之后，夏悠然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欠人什么都好就是别欠人情，人情可大可小，有的人，他的人情你一辈子也还不完。
夏悠然回到家，顾小米刚洗好头发，头上包着干发毛巾，“咦，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江程来找过你，刚走不久。”
“碰到了。”夏悠然换好鞋子走进来。
顾小米眼睛眨了眨，“看你的样子怎么有点失落啊，哎，周医生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夏悠然点点头，这个晚上他说了太多话，只是不知道顾小米这个八卦记者想听哪一件。果然顾小米立刻嘿嘿一笑，“周医生果然给力，嘻嘻，那你答应没有？”见夏悠然低头不语，她表情夸张起来，“不是吧，你拒绝了？”
“哎，哎，你怎么能拒绝呢？周医生啊，那可是。”
“小米……”
“你不是说要给过去一个了结么？都三年了，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不是这样的。”
“那是周医生啊，你不要的话送给我好了。”
唉，夏悠然叹着气走进房间，顾小米在后面跟着她，仿佛不把她工作做通就不罢休。
夏悠然拉开抽屉从一本书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顾小米。
“这是什么？”顾小米接过去愣愣地看着照片里的人，“咦，也是穿军装的呀，这眉眼倒是和周医生有几分相识，他是……？”
“他就是陆航。”
陆航出事那段时间，顾小米家里正好有事，她回到学校后才听说了悠然的事，所以她一直只知道陆航这个人，却从没见过。事实上她们宿舍里没有人见过陆航，那时大家还开过玩笑，说她们作为娘家人要对他进行一番考核，其实就是让他请吃饭，这是宿舍里不成文的规定。悠然那一次有一个月没有和陆航见面了，当时拖延着回答说，等下次吧，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谁能想，“下次”成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兑现的诺言。
他离开得太仓促，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对她说。
顾小米啊了一声，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笑道：“看来这周医生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你还犹豫什么，赶紧从了吧。”
“小米啊……”悠然无奈道，“我跟自己说三年了，我可以忘记他了，可是当我看到周济扬，看到他那双眼睛，那眉毛，我恍惚间又看到了陆航。当他靠近我，对我说话，我感觉是陆航站在我身边，我想伸手抓住他，牢牢地抓住，他就不会离开我了，可我又偏偏知道那不是他，不是……”
夏悠然最后捂住了脸，“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知道陆航他不希望看到我这样，可我做不到，做不到……”
顾小米吓住了，上前拥住她，“没事的，没事的……”
夏悠然的崩溃不是无缘无故，周济扬带给她的困惑，江程给她的压力，这些事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当中反复叠加，她的心早就已经不堪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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