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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大周历代天子笃信道教,按照祖宗礼制,在新的一岁都要由帝后亲自前往玉清观奉上香火,以祈求新岁王朝风调雨顺,百姓乐享康宁。往日里,此事自然是由中宫之主杨皇后随行,但杨皇后如今仍旧在调养之中,祈福一事便转而由协理六宫的淑妃上官氏代替。
出发的这一日,长安又一次飘起雪花来,在冰莹的天地间,元成帝就这般盛装带着淑妃、王公重臣乘着銮驾浩浩荡荡朝着玉清观而去。
圣驾不在,后宫内自然是冷清了许多,但这一切于掖庭宫而言却是并无所谓,终究她们整日里都是困在那掖庭一隅,甚少遇到圣驾,即便是遇到,也极难有什么天大的际遇。
“昨日彩屏,哦不,江女官回来看她的阿娘了,你可没瞧见,那一身衣裳可真是气派,不过短短数日再见,看起来却与往日判若两人——”
此刻静衣池旁一个身着素衣薄夹袄的浣洗宫娥一边搓洗着手中的衣物,一边沿线地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近旁另一个同样打扮的宫娥听了,不由唉声叹息地摇了摇头,看着周围皆是埋头浆洗的人,眸中暗了暗,颇有些向往羡慕道:“这大抵就是同人不同命了,江女官原本就长得好看,跟天仙似的,能得陛下青睐,那也是意料之内的事,咱们那,终究是为奴为婢的命。”
“哼,长得好看又如何,这宫里的贵主哪位不是天仙般的模样,也是你们配说的——”
正说话间,暗自感慨的两个宫娥便看到仗着模样向来自视甚高的一个浣洗女走了过来,当即嗤笑道:“我们是不配,你也不见得配,人家江女官出身官宦,不像有的人,生来跟我们一样罢了,眼睛却是长在天上去了。”
“你!”
那宫娥听了气滞,随即唇畔勾了勾道:“犯了国法的官宦出身不要也罢,再者说是女官,也不是什么贵主,你们这般奉承巴结着,难不成还指望着将你们二人配去给她为奴为婢。”
说着话,那宫娥挑了挑眉道:“下人的下人,又值得嘚瑟什么。”
一听到这话,眼看两方就要闹起来,却是被走出来的知善瞧见,当即呵斥出声道:“放肆,活都干完了吗?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
看着阴沉着脸的知善走了出来,在场的宫娥们都胆寒地低下头来不敢再说话,这时站在墙角后,捧着一盆衣服的陈氏才沉默不语地走了出来,原本她是抱着这盆衣服打算晾晒的,但听到旁人说着自己女儿的是非,一向不愿与人起争执滋事的陈氏这才选择停在原地。
此刻瞧见陈氏,原本沉着脸的知善当即变色脸色,竟是难得亲和地走了上去,一边伸手去接那盆衣裳一边热情的道:“这几日不是染了风寒,这些事便不用您去做了,随便吩咐个丫头便是——”
说罢,也不等陈氏答话,知善已是眼神示意靠得最近的宫娥将衣服接了过去。
“都说帝后仁厚宽和,掖庭宫也当真是上行下效,管事的眼巴巴跟在一个下贱奴婢面前讨好着,尊不尊,卑不卑的,倒是叫本主开了眼了。”
突然一个讽刺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听着这刺耳的言语,知善的脸色顿时一变,待随着众人看去,便见一个容貌艳丽,衣着华丽,高昂着头,不同于中原人的精致五官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此刻携着咄咄逼人的傲气,一双眸子紧紧盯着知善身旁的陈氏,几乎是移不开眼。
来人虽不认识,但她身后跟着的赫连容却是见过的,如此哪里还不知道这位主的身份?
只见知善连忙佝偻着背,疾步上前,几乎是低入尘埃里的叉手行礼道:“奴婢叩见昭仪,昭仪长乐未央。”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无不是一惊,也都匆忙放下手里的活齐齐行下礼去。
看着面前战战兢兢,鸦雀无声的众人,月昭仪只冷冷扫了知善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朝着陈氏的方向去。待到了面前,看着始终恭敬行着礼,没有丝毫差错的陈氏,月昭仪冷笑着自小而上乜了一眼,不携好意地道:“你就是江丽华的阿娘?”
听到月昭仪的话,知善已是琢磨出什么,当即眼神暗自向靠的远的内官示意,片刻那内官便领悟地悄悄跑出了掖庭。
面对月昭仪逼人的目光,众人皆是惧怕地低下了头,便是方才争嘴的宫娥都不敢再看这热闹,生怕将自己给掺和进去。
因为她们皆知,月昭仪是位横行跋扈的主,不似中宫宽厚,不似淑妃随和,若是落在她手中,必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然而陈氏面对这般眼神瘆人的月昭仪,却是依旧低眉敛目,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如常恭谨地答话道:“回昭仪,奴婢是。”
听到这话,月昭仪忽然笑了笑,精致的脸上泛着异样的光芒,待扫了眼陈氏褪色变了样子的衣服后,当即嗤笑道:“怎么,江丽华入了紫宸殿,也没说寄予你些体面的衣裳,竟还穿的这般寒掺,一副低贱模样。”
陈氏闻得此话,对着月昭仪探索的目光,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更为卑微道:“谢昭仪体恤,君恩似海,江女官能得擢升,自当尽忠职守以报圣恩,奴婢身为掖庭奴婢,按着宫中品级着衣是应该的,不敢有丝毫僭越。”
见陈氏明明是下贱出身,却是举止得体,对答无措,月昭仪却是越发生出不快来,只见她冷笑道:“中原人有句话,叫有其母必有其女,可见江丽华能有今日,你可是功不可没了。”
听到月昭仪似笑非笑的话,陈氏手心渐渐发凉,却还是强自镇定地跪下叩拜道:“昭仪折煞奴婢等,奴婢不敢。”
看到面前渐生畏惧的陈氏,月昭仪总算是出了口气,只见她缓缓朝着廊下走,眼看着赫莲娜将一并带来的软榻摆放好,适才优哉游哉地坐下去,右手肘轻压着软枕道:“听闻你刺绣堪比司制房的婢子,当年师承永四娘,我这里正好有陛下前日送来的南珠,想要缀在我的舞裙上,待日后为陛下献舞时穿,想必这事难不得你罢。”
说话间,赫连容已是捧着一斛珠走了上来,陈氏余光看了眼身旁耀眼的珠子,思量下谦卑道:“南珠珍贵,又是御赐之物,奴婢卑贱怎敢触碰——”
“哦?”
不待陈氏将话说完,月昭仪已是不耐地挑眉,脸色渐渐变得阴沉沉的道:“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愿,不想为本主侍奉,看来你们母女当真是将眼睛都长在天上,只看得到陛下了。”
“奴婢不敢,求昭仪恕罪!”
看到陈氏卑微地将头埋地请罪,月昭仪嗤然一笑,眸中厉光一闪的道:“你今日若不缝那便是坐实了,做与不做自己掂量掂量才是。”
听到月昭仪的话,陈氏知晓再如何周旋也是躲避不得,今日的月昭仪本就是冲着她,冲着丽华而来的。
再拒绝下去没有好处,此刻陈氏面对咄咄逼人的月昭仪,终究是叩拜道:“奴婢,遵令。”
在月昭仪的示意下,赫连容高高在上地站在那儿,俯视着跪在面前的陈氏道:“起来接南珠吧。”
陈氏闻言朝着月昭仪再行下一礼,适才小心翼翼起身,谦恭地伸出双手,正低眉顺目地去接时,却不想面前的赫连容眸光一变,竟是猛地使力,将捧着的一斛珠抛了出去,伴着众人压抑地低呼,颗颗圆润莹亮的南珠连着盛具都落入了浆洗的净衣池内,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噗通、噗通——”声,这一声声犹如一块又一块的沉石坠落在沉石的心口,压得她惴惴不安起来。
“放肆,你竟敢对御赐之物无礼!”
听到赫连容平地一声雷般的苛责,陈氏连忙跪地道:“奴婢不敢,奴婢尚未接过——”
“阿容是我的人,你的意思,是本主在拿御赐南珠冤枉你了?”
看到月昭仪阴沉沉的提醒,陈氏手中一紧,却听到月昭仪转而看向一旁目睹一切的知善道:“你方才看得清楚,倒是说说谁是谁非?”
此刻知善被点名问话,当即背脊一僵,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无论是宠妃月昭仪,还是新宠江丽华,她一个也开罪不得,此刻被月昭仪的话惊得犹如架在火上烤一般,只能支支吾吾地拖延起来。
“是奴婢,是奴婢一时失手,请昭仪降罪——”
陈氏知道今日天子不在宫中,月昭仪便想借此寻事,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与其以下犯上的争执,对丽华不利,倒不如她一力承担,只盼能消了月昭仪的怒气。
“罢了,我也并非苛责的人,这珠子丢了便丢了,你也非故意的,不必如此惶恐——”
听到月昭仪甚无所谓的话语,陈氏心知事情必没有那般简单,果不其然,就在她抬头时,便看到居高临下坐着的月昭仪笑的阴狠,只冰冷冷的吐出一句话来。
“将池里的珠子捡回来便罢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皆震惊,如此下雪寒天,浆洗衣服时手都冻得麻木生疮,人又怎敢跳进那冰水池子里捡珠子,岂不是要人命?
陈氏心知月昭仪此话背后的恶毒,但南珠是御赐之物,她若不捡,一样会为之丢了性命。
不过是早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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