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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面前产床上是了无生机的妻子,血淋淋手上是刚出生的儿子,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其乐融融的家庭就碎裂了。
他仰天长啸,椎心泣血,“天长地久,人生几何?先后无觉,从尔有期。”
然后举手对着自己的天灵盖就要拍下,蓉儿哇地一声哭了,“爹爹!我要娘!”
他恍然惊醒,一时心如刀绞。
他一针一线将妻子的肚子缝合,给她擦身,穿上平时最喜欢的衣服,又仔细梳理了头发。蓉儿紧紧抱着弟弟,跪在一旁,眼泪落在婴儿的脸上,那婴儿,仿佛也知母亲是永远离他而去了,一直啼哭不止。
胎儿时期,人的九窍不通一窍通,仅靠脐带获取母体的营养,呱呱落地后,九窍皆通一窍不通,扎上的脐带,代表他就此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彻底地,脱离了母体。黄药师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第一个,阿蘅好歹闯过了鬼门关,第二个,终于没能过去,她在用自己的命给他生孩子!更是用命换孩子,一丝犹豫都没有,也一点没顾及他的感受。
看着那个张大嘴巴嚎哭的孩子,他忽然对这孩子充满了厌恶,一把从蓉儿手中扯过孩子,恨不能一下摔死。
蓉儿放声大哭,“娘啊!你别走,你等等弟弟吧!爹爹要杀了他!”
黄药师颓然坐到地上,那孩子在他手上忽然不哭了,就像未出生时,他一安抚,他就乖顺一样。
襁褓散开,那双小脚丫轻轻蹬着他的衣袖,孩子右手胡乱抓着,碰到了他的拇指,便死死握住。那柔软的触感,让黄药师心都抽疼起来。
那孩子虽才出生,眼睛却已全部睁开,只微微带着点肿。
眼眸漆黑,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慢慢将孩子搂在怀中,软得不可思议的肉团子,热烘烘的贴在身上,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孩子又哼唧一声,向他胸前拱去,他心头猛地一酸,一滴眼泪落到孩子幼嫩的脸蛋上,蓉儿扑过来,喊着娘又哭起来。
***
黄药师的头发在几天之内白了大半,蓉儿也迅速懂事起来,她像个小妈妈一样,悉心照顾着弟弟。
黄药师翻遍桃花岛和妻子所有遗物,也未找到飞行器和手枪,平时给她的好些个东西也不知所踪,即便聪明如他,也想不出她将东XZ在何处。
他将她身上涂满防腐药,放置在水晶棺中,又修了一座堪比活死人墓的大墓,将她喜欢的、用惯的物事都放在墓中,每次出门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约莫她会喜欢,也都买来,堆入大墓中。
大墓里有个大书桌,是阿蘅一直用惯的,上面摆着各色纸笔,还有一把奇特的匕首,是被陈玄风劫持那次,突然出现在她手上的。追问她,她只狡猾地说是陈玄风的。
后来又有了硬猬甲、飞行器、手枪,她像画符一样在小纸片上画画,还忽然精通了医术...总之,花样百出、层出不穷,到最后,他已经麻木。
尤其那次关于“自由”的讨论后,她竟然逃离桃花岛!
那艘船快得如离弦之箭,连他的轻功也无法追上。以至于堂堂五绝之一的东邪,要沦落到抱着女儿满世界寻妻。外间风传他黄老邪的夫人跟老顽童私奔了,他发誓找到二人,不问缘由就先杀了他们!
终于在终南山找到她时,她居然跟一群臭道士混在一处,还毫不避嫌地给他们疗伤。
他没有杀她,甚至都没有马上现身。她说的自由就是现在这样吗,她笑得那么坦然自在。...可她,真的是阿蘅吗?
当她耗尽内力瘫倒在地,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听到她有些开心地说:“对不起,我要死了,我要回去了。”
他忽然发慌起来,你要去哪里?
——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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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次妥协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从他同意阿蘅跟着去清理门户,到他用内功助她为小道士手术,到跟着她进活死人墓,到陪她在长安娘家认亲、陪她去铁掌山取武穆遗书、陪她去杀完颜洪烈...一直到之后的岁月中,他表面看上去极有夫纲夫威,实际他心中明镜一般,所有事,无不是在按照她的心意进行...
他越发明晰,这不是阿蘅,因为她和阿蘅不一样。——可原来的阿蘅到底是怎样的呢,他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
他们有各自的生活,他要花大量时间练功,钻研阵法,制作火枪和望远镜,她也永远闲不下来,写写画画,种花种草,陪孩子,或者做饭给他们吃,从不黏人。
但他们坐到一起,却总是很聊得来,无论之前经历了什么,到她跟前,他的心总会很快安宁下来。
他能察觉,她虽固执,有时更是胆大包天,但总是存着三分谨慎,仿佛害怕泄露什么,又仿佛他随时会要她的命一般,无论多么亲密,她的眼眸中,总留着一丝清明。
这让他困惑和遗憾。
只一次,他听到她梦呓,皱着眉头含糊地说不要穿书。
他不解什么是穿书,但他决定,再不去追究她是谁,不去查她是何时换的人,也不去想她是不是孤魂野鬼。
***
只要在岛上,黄药师每日早晚都要来大墓两次,和她聊聊天,有时也带孩子们来。
他给儿子取名黄梁,是希望他成才,又暗合他一直疑心与妻子的一番缘分是虚幻的一梦,并不真实。
黄梁七岁时,黄药师带一双儿女去临安城,黄梁看到年龄相仿的小童,都有母亲,他却只有父亲和姐姐。那小童取笑他,“你没有娘?莫非你娘死了?”
黄梁哭着向黄药师讨要母亲。
他愣怔半晌说:“她没死,不过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爹爹你让娘回来!”
“好。”
黄梁并没有十分哭闹,他对娘没有任何记忆,姐姐对他的好,不比任何亲娘差上分毫,回到桃花岛,他又是一个快乐孩童了。
周伯通一家在阿蘅去后,就搬离了桃花岛,只因周伯通总要离岛出去玩耍,扔下瑛姑和黄药师两人住在岛上,十分不便。
蓉儿十六那年,周伯通和瑛姑带着他们的的傻儿子,再次来到桃花岛,说要提亲,他知道念通十分喜欢蓉儿,但他就是看不上他这种慢吞吞,脑子不灵光的人,尤其不想和周伯通这个傻子做亲家,于是冷脸断然拒绝了求亲。
这次临安之行,蓉儿竟然又认识了一个傻小子!
说是姓郭,那憨痴的劲头,竟是比周念通还要甚上几分。
他坚决反对。
但天下没有拗得儿女的父母,一年后,这小子还是做了桃花岛的上门女婿,他倒是有耐心,每日教导小舅子扎马步和吐纳。看在他待蓉儿和梁儿极好的份上,他有时也会指点那傻小子一招半式。
又两年,黄药师开始出门周游,他每年最多在桃花岛上能住三个月,指点一下儿子武功。
遇到合了心意的大山,一个闭关就是小半年。
欧阳锋的地界有座神山,传说凡是攀登之人,无不在一年之内死去,他虽不信邪,但也没打算胡乱冒险,但当神山自云中显现,他却不由自主地靠近,仿佛有什么在吸引他,他莫名就知道,这里定是灵魂转世之处。
在这里,他遇到一个跛脚的老道,两人都喜欢阵法,一时相谈甚欢,他们探讨天地的起源、生命的起源和灵魂的起源,后来,他干脆就在那个破庙里住下,苦苦钻研起阵法来。
时光缓慢而飞速,黄梁已到弱冠,他文武双全,也成了亲。蓉儿和那老实人过得也很好,有了一双儿女。
黄药师自觉对得起阿蘅了,于是宣布,他要去寻找他们的母亲了。
没人能阻拦,也没人敢阻拦。
他念叨着:从尔有期,从尔有期...阵法中,他和老道四手相抵,最后看了一眼儿女们,再无留恋。
***
这是个极端冒险的行为,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要找的阿蘅。
反正他要找她算账,凭什么不相信他的医术可以救他们母子,凭什么把孩子扔给他就自去投胎了!
当他变成十六岁的宋明辉,睁眼醒来,看到床边书桌上,有一架类似阿蘅的飞行器的模型时,他暗喜自己找对了地方。
但这是完全不同于大宋的朝代,没有君王没有贵族,没有观天象测吉凶,没有天圆地方。
这里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这个家的父亲不常回家,继母虽是个有心机的,但胆子太小,一周后他就扭转了家中形势,彻底压制了那母子两人。
接下来,他花费了两个月时间,学会了简体字,学会了用硬笔写字,看遍了中学图书馆里的书籍,并获得宋安国的信任。
夜晚他疯狂练功,他要先强大自己,再谈其他。
二十岁,他通过占卜,寻得阿蘅的方位,终于在吉省寻到她。
那一刻的感觉,无法描述。
看着容貌与阿蘅只有三分相似的李智慧,他有抱怨,也有释然,但面前是个十来岁的懵懂小女孩,她完全没有前世记忆,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之后他开始全国、全球旅游,寻到空闲时间,就去吉省看望一下李智慧。李智慧渐渐长大,半真半假地说长大要嫁给他,他当那是孩子话,并未当回事。——他早给自己占卜过,前世今生都是克妻的命,他是不会结婚的。
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叫做金欢喜的女孩。
一种怪异的莫名熟悉的感觉,时时搅扰着他,他常在她说话时陷入回忆,这声音截然不同,但语调语速和阿蘅是那么的相像。
当他看着金欢喜的大书桌,看着她熟悉的字体,看着那签着dtream的禅绕画时,终于确认,金欢喜就是他要找的阿蘅。
其实九花玉露丸早已泄露了他的身份,可她就是不来与他相认。
他想到李智慧,想到他打她的一掌,想到大赫山差点掐死他,他不敢去找她,仓皇逃回京城。
他早该想到,这个金欢喜能凭空运来组建大阵的物资,正说明她有一个能够放置物品的地方,就像阿蘅有一个存放飞行器和手枪的地方一样,一向以聪明自诩的他,怎么会蠢笨至此呢!他捶着自己的头。
再见时,是去探索百慕大,他依然不敢相认,他在等待她主动。
但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暗恨自己,被多年前阿蘅的死迷了心智,暗暗下定决心,男子汉志在四方,怎能一味儿女情长?
可当得知主舰骤然消失在海面上时,他又痛恨自己,没有立刻与她相认,本就成了心魔的执念又添了新内容,他开始疯狂地满世界寻找主舰行踪。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找金欢喜了,他也毫不避讳,朝辉和那个叫夏宇轩的小子,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他早知晓他们的猥琐心思,哼,胆敢行差踏错一步,定要弄死他们!
足足三年,她回来了。他老了十年,她却丝毫未变。
可她依然不打算与他相认。
直到那次大雪,她情不自禁抱怨,“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才是最危险的!”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难道不是每次危难都是我来救你的吗?
她居然还敢补刀,“不是吗,飞机一次,轮船一次,加上这次,终于海陆空大满贯了!”
“是的,还有生孩子!”他指骨发白,声音颤抖。“所以你怨恨我?...你也确实有理由怨恨我。”他无数次梦见妻子血淋淋的手指着她自己的肚子,逼他亲手撕开她的子宫,取出他们的孩子。他看到她眼神一黯,喉头一颤,她承认了。
——这个没心没肝的蠢女人,终于承认了。
她哭了。
她泪流满面地大吼着,要他为没有处理好梅超风而道歉,“你伤害了我和我的孩子,你必须道歉!”
他没料到,这么多年,她介意的竟然是这件事?
他早和他解释过了,是他想左了,怎么还要道歉?
想他黄药师一生从未与人低过头,此时对着那些眼泪,也只能诚心道歉。
他也真的无数次悔恨,那女徒弟作恶多端,做师父的早该一掌打死她,为民除害,只不记得当年为何那般优柔。
可喜的是,阿蘅还是信任他的。在她的办公室、在冈仁波齐山脚,她是那么信任地将自己的安危交付与他,他深知冈仁波齐的神秘,也猜测她必然有着不可说的神奇身世。
她想必是和他一般想法的,他们的心思还都停留在桃花岛,他们彼此仍将对方视为夫妻,只不过相处的方式变了很多而已。
尽管她不喜欢被叫阿蘅,但他心里,她就是阿蘅,阿蘅只是她。
他什么都不问,只管专心守护她就是。
当秃鹫飞来时,他慌了,他没料到她会昏迷那么久。
打电话叫来朝辉,他带着救护车,带着医生护士,但他不想让医生碰他的阿蘅,他赶走了他们,他自己来照顾阿蘅。
他每天都吹奏那首“世间始终你好”,他相信,她若听见,定能找到回来的路。
这一等就是半年多,他等过更长的岁月,他相信他们因缘未了,她还会来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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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眼珠缓缓转动时,他慌的一把掀开氧气罩,使劲按住她的人中。
魂魄归来,任督二脉交汇处一经畅通,就万事大吉了!
果然,她睁眼迷迷蒙蒙地看了他一下,嘴巴一张一翕,他凑近了,听到她喃喃念道: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他心中狂喜,惊得失手打翻水杯,无论如何不能置信。可,这真是从不说情话的阿蘅吗?他手忙脚乱地给她揉捏腰颈,心中忐忑。
就见她一把抱住他,“谢谢你老黄。”
哎呀,一颗心落地了。
冈仁波齐的云散了,阿蘅的心事似乎也散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克妻的黄药师,再不敢宣告上天,默默在心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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