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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祭辕门秦使历险 摩上意陈轸提亲

作品: 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作者:寒川子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03-02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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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驿站后,公子疾吩咐众人少安毋躁,没有命令不可轻举妄动,自己则在厅堂中端坐于席,闭目凝思。良久,公子疾猛地睁眼,从袖中摸出先前公孙鞅交予的锦囊,耳畔传来公孙鞅的声音:“若出意外,即开此囊!”

公子疾启囊,刚刚动手,军尉领着细作匆匆进来。细作趋近,大口喘气:“不不好了”

公子疾神色一紧,面上却很镇定,手中仍在启囊:“甭急,细细禀来!”

“明明日午时,魏人拿大大良造祭祭旗!”

众人皆惊,纷纷拔剑出鞘,嚷着要去劫狱,一时间整个厅堂杀气腾腾。公子疾没有理会他们,将手中的锦囊开启,扫一眼,重又合上。

见公子疾仍旧无动于衷,一旁的军尉憋不住了:“五大夫,你倒是说怎么办呀?”

公子疾看向他:“还有几只礼箱?”

“两只。”

“多少金子?”

“金子没动,共是百镒。另有君上临行前交给的那只首饰箱。”

“君上的不能动!取金五十镒,备车!”

“遵命!”

公子疾几人换过服饰,乘驷马大车疾驰而去。

时近正午,阳光灿烂。

公子疾的车马停在安邑东街一座奢华建筑前面。楼前人来车往,似乎安邑城里的富贵人家全都来了。

大门外面是个巨大的停车场,场上尽是车马,拴马桩上无一闲桩。御手转了一圈,寻不到闲桩,嘟嘟哝哝地又走回来。

公子疾给他个笑:“不用卸车了,你们就在这儿候着。”扬手军尉,二人大步走向门楼。

此时正值安邑最大的赌场开业大庆,门楼富丽堂皇,装饰一新,门楣上是个硕大的匾额,“元亨楼”三个斗大的金字闪闪发光。大门两侧各卧一只硕大无比、雕刻精美的石狮。石狮后面各立一个青铜雕塑,一个是大周金饼(镀金),像只巨鼓,另一个是大魏布币,足有一人多高。

锣鼓喧天,看热闹的百姓围了几十层,黑压压全是人头。

楼主林容亲率五六个伙计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向前来贺喜的贵宾鞠躬致谢。

两个穿着奢华的年轻人穿过人流走过来,几个下人各抬礼箱跟在后面。

林容迎上,接过请柬,朗声叫道:“北街梁公子光临!东街吴公子光临!”

迎宾人迎接二位公子走进大门。

军尉咂舌道:“乖乖,这阵仗!”

公子疾嘘出一声,带他返回车马场。

几人回到街上,又兜一圈,见日已过午,再次来到元享楼前。

客人几乎没有了,看热闹的渐渐散去。公子疾一身公子哥儿打扮,吩咐车马驰至门楼前面停下,飞身跳下车子,不由分说,指使两个“下人”抬起礼箱,昂首走进大门。

林楼主闻声出来,在院子正中迎到。

公子疾衣裘佩玉,食指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金扳指,眯着眼睛盯住林容。

见对方如此托大,又不出示请柬,林楼主打量一下,仍旧吃不透来路,深深一揖:“在下林容,欢迎贵宾光临元亨楼!”

公子疾淡淡一笑,回揖道:“在下秦矢,听闻贵馆开张大吉,特来贺喜!”

林楼主再揖:“秦先生,请!”

迎宾人在礼册上记下“秦矢”二字,有验礼的人接过礼箱,稍一打开,急又合上,诧异的目光看向林楼主。

林楼主略略一怔,缓步走向礼箱,伸手打开箱盖。

元亨楼二楼一角,戚光悄悄掀开挂在门上的竹帘,朝楼下审视片刻,缓缓转过身子,走进一间雅室。

雅室甚大,装饰奢华。一张黑漆几案后面,陈轸双目微闭,端坐于席。

“禀报主公,”戚光哈腰禀道,“该来的都来了,是否让他们开席?”

陈轸纹丝不动,嘴角里迸出一句:“你急个什么!”

“要么,小人这先安排客人玩起来。来客多是玩家,见了骰子,什么酒菜都不香的!”

“连这也禀报?”陈轸微微睁眼,目光瞥过来,“对了,说起骰子,我再提醒一句,在朝卿大夫不可从商,更不用说开设赌场了,这是大魏律令,你可记牢?”

“回主公的话,大魏律令,小人条条铭刻于心!”戚光趋前一步,压低声音,“主公,到眼前为止,安邑城中无人不晓此楼是林楼主所开,纵使小人,也不是轻易就露面的!”

“这就好!”陈轸微微点头,轻叹一声,“唉,你也看见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把脑袋押上,为的还不是养活你们一帮闲人?”

戚光跪地叩道:“主公大恩,小人十辈子也难报答!”

“啥人指望你们报答了?”陈轸责道,“若是能在心里有个好歹,少惹事,少生非,本公也就知足了!对了,听你日前说,姓林的叫嚷钱紧,这就说说,他是怎么个紧法?”

戚光从袖中摸出一本账册,递给陈轸:“这是林容记下的,账目倒也清楚。小人粗算一下,缺额总计是足金五十三镒,请主公审阅!”

陈轸把账册推到一边,眉头紧皱:“屁大个地方,扔进去百镒了,还有这么大个缺?”

“这儿是安邑东街,宫城外的闹市中心,算是城中最值钱的地方了,寸土寸金哩!不说地皮房舍,单是装饰和一应物事,无不是件件奢靡,货真价实,莫说是在安邑,即使走遍列国,也难寻出第二家。主公,这可全是奉了您的意旨啊!”

“姓林的是你举荐的,可靠不?”

“认识他二十多年了,绝对可靠!”

“可靠就好,”陈轸缓缓嘘出一口气,双眼微闭,“你讲讲,说大不说小,都是哪些开支最紧?”

戚光将账目大致向陈轸汇报一遍,末了说道:“所欠多是工钱和料钱,听林容说,部分账拖欠时日较长,债主催逼,不过,今日有些礼金,或可救急!”

“好了,”陈轸不耐烦地摆下手,“这事儿到此为止,债务的事,你自己生法去!”

“一切交给小人,从今日起,小人就不再提这事了。还有一事,主公不可不知!”

“说!”

“小人探到一个实信,白相国欲将相位让给朱司徒!”

“哦?”陈轸眼睛大睁,身子前倾,“何人所说?”

“司农大人的吴公子。吴公子与白家公子相处甚好,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陈轸目光陡寒,思索有顷,阴阴一笑:“方才听你说这儿尚有一些亏缺,白家不是有钱吗?区区五十三镒,就让白公子出吧!”

戚光眼睛连眨几眨,恍然大悟道:“小人明白!”

陈轸眼睛微微睁开:“你明白什么?”

“白公子生性好强,喜欢刺激,咱这楼里除了刺激之外,就没别的!听主公之意,必是要小人设法将他拉到赌台上,将他家的金子”戚光打住话头,做出一个强夺的手势。

陈轸微微闭上眼,半晌睁开,叹息道:“可惜这是慢活,而亏缺不等人呀!”

戚光正要接腔,林楼主急急上楼,轻声叩门。

戚光走出暗室,林容凑前,耳语。

戚光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五十镒?”

林容点头。

“这么厚的礼,不会无所求吧?”

林容再次附耳,戚光震惊:“什么?要见楼主?你没告诉他你就是楼主吗?”

“小人讲了,”林楼主苦笑一下,“可他一口咬定小人不是,他还说,要是见不到真正的楼主,他他就把礼金原封带走!”

“好吧,叫他过来!”

林容答应一声,径直下楼,不一会儿,带公子疾上楼。

戚光迎上,打一揖道:“在下戚光不知秦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公子疾打量他一番,回揖道:“在下听闻贵馆开业,聊备薄礼前来贺喜,请戚先生转呈你家楼主,在下甚想见他一面!”

戚光暗吃一惊,神色微敛:“先生有何事,说给在下就行了!”

公子疾脸上浮出一笑:“在下不远千里来到宝地,只想求见你家楼主一面,难道他连这个薄面也不赏吗?”

戚光牙关一咬:“先生既然信不过在下,就请回去!林楼主,送客!”

公子疾也不搭话,转身就走,还没走到门口,帘后传出一个声音:“先生留步!”

公子疾停步,回头,见一身便服的陈轸从里屋走出。

公子疾深揖一礼:“在下见过上大夫!”

听他直呼上大夫,陈轸心头一震,旋即笑了:“先生是”

“在下是秦国副使,五大夫!”

陈轸心中已知原委,微微还礼:“陈轸见过五大夫!”侧身,朝帘后礼让,“五大夫,请!”

两人来到内室,分宾主坐下。

陈轸拱手,开门见山道:“五大夫来到此处,不会是只为贺喜吧?”

公子疾拱手应道:“既然瞒不过上大夫慧眼,在下就实话实说了。在下是受人重托,特来求请上大夫玉成一事!”

“是受公孙鞅之托吧?”

公子疾摇头。

“哦?”陈轸略微一怔,“不是公孙鞅,又是何人?”

“我家君上!”

陈轸吃了一惊:“秦公赏脸,在下受宠若惊!请问秦公所托何事?”

“求请上大夫救出大良造!”

“呵呵呵,”陈轸轻笑几声,“五大夫的玩笑开大了!从散朝到现在,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秦公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他的大良造要被祭旗吧?纵使知道,信使难道能插翅飞来不成?”

“不瞒上大夫,我等出使之前,君上已经算准魏王必杀大良造,更算准能救大良造的唯有上大夫您!临行之际,君上暗授在下锦囊一只,在下不过依计行事罢了!”

陈轸闭目有顷,抬头道:“这是一桩大事,在下职微力薄,恐怕有负秦公重托!秦公的这份大礼,还请五大夫原封捎回!”

“上大夫不必客气。君上说了,只要上大夫愿意出面,就不会没有办法。君上还说,这点黄物只是见面薄礼,事成之后,君上另有重酬!君上言出必行,上大夫想必也早听说了!”

陈轸轻叹一口气:“唉,秦公这是硬把在下往绝处推啊!这样吧,五大夫,你先回馆驿,待在下寻个机缘,舍下这个薄面,到君上面前求求情看!”

公子疾双手打拱:“在下代秦公谢过上大夫!”

公子疾告辞出去,戚光送至门口,急急折回,两眼不解地望着陈轸,嘴里想说什么,却又打住。陈轸明白他想问什么,端起几上的茶杯轻啜一口,缓缓说道:“看到了吧,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这儿刚想打个盹儿,就有人送玉枕来了!”

戚光见他说得轻松,神色也缓和下来,心中仍是忐忑:“主公,可这救人的事儿?”

“呵呵呵,救什么人哪?”陈轸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几面,“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而已!”

司徒朱威一下朝就赶到了相国府,不无兴奋地对公孙衍道:“犀首,大喜事呀,君上把公孙鞅押起来了!”

“哦?”公孙衍吃了一惊。

“明日午时祭旗!”朱威极是兴奋。

“请讲讲细节?”

“好哩!”朱威将上朝之事约略陈述一遍,讲得眉飞色舞。

公孙衍听着听着,眉头渐渐拧起。

“犀首?”朱威怔了。

“我听下来,不容乐观哪!”

“咦,”朱威愕然,“你什么意思?”

公孙衍起身道:“走,我们这就见龙将军去!”

二人赶到龙将军府宅,见他正在端坐冥思,旁边点着一炷香。

见是二人,龙贾劈头一句:“来得正好,我正要寻你们呢。”目光聚在公孙衍身上,“犀首,公孙鞅之事,你怎么看?”

“若是对秦开战,眼下可能是唯一胜机!”公孙衍语气断然。

“哦?”龙贾眼睛一亮。

“因为公孙鞅下了一着最险的棋,几乎是个昏着!”

“险在何处?”

“险在他孤身入魏,自投罗网!”

“这怎么能是唯一胜机呢?”龙贾不解道。

“公孙鞅不仅是公孙鞅,还是秦国的智囊。公孙鞅自送上门,且在朝堂上出言不逊,蛊惑谋逆,按照大周礼法,当是诛九族之罪。将军这就奏请君上,将其诛杀,昭其罪行于天下,再率正义之师伐逆!秦无公孙鞅,就如雄狮蒙眼,空有蛮力而已。将军此时攻打,当有十成胜算!”

“君上已将逆贼拿下了,说是明日午时祭旗!”

“唉,”公孙衍轻叹一声,“君上心里想什么,他人不知,老将军怎么也不知呢?据朱司徒所言,公孙鞅朝堂之辞,当是挠在痒痒上,君上这辰光不定正做美梦呢!”

公孙衍一语中的,因为这正是龙贾方才所虑。龙贾二话不说,一把扯起公孙衍,急切道:“犀首,走,我们这就面君!”

“你们去吧,”公孙衍苦笑一声,“在下没有名分,上不得厅堂,去了反而受累,还是你与朱司徒前往较为妥帖。”

龙贾不再坚持,扯上朱威,急如星火地赶到宫中,求见惠侯,说以公孙衍之辞。

“咦,”魏惠侯手指二人,诧异道,“你俩难道信不过寡人吗?”

“君上,”龙贾语气激动,“若是真的杀了公孙鞅,臣有十成胜算!”

“当然是真杀了!”魏惠侯面现不悦,“君无戏言,你在朝多年,看到寡人反悔过吗?”

龙贾心头“咯噔”一沉,因为就龙贾亲历,惠侯就不止一次反悔。

“不瞒二位爱卿,”魏惠侯语气决断,“当年公叔痤要寡人诛杀卫鞅,寡人未听,悔之久矣。今日卫鞅自投罗网,寡人岂能饶他?”

见惠侯话已至此,龙贾不好再说什么,拱手道:“有君上此言,臣无虑矣!”

“毗人,”魏惠侯转对毗人,“诏命拟好否?”

毗人应道:“拟好了。”

“龙将军,”魏惠侯给他个笑,“放心筹备去吧!明日午时,寡人亲去校场,宣诏任命,祭旗伐秦!”

“臣领旨!”龙贾再次拱手。

“朱爱卿,”魏惠侯看向朱威,“龙将军的粮草,寡人可就着落在你身上喽!”

朱威拱手:“臣受命!”

中军辕门临时设在城西,离上将军府不远。进入辕门,是一个刚刚搭起的祭坛,坛上飘着两面藏青色的旗帜,一面是国旗,另一面是将旗。祭坛两旁,三军将士全副武装,阵容齐整。从坛上望下去,但见将旗猎猎,刀枪林立,甲光闪闪。

祭坛前面,将字旗下,公孙鞅两手被反绑在巨大的旗杆上。

午时将至,第二通鼓响。

两名刀斧手互递一个眼色,齐步走到公孙鞅跟前,一左一右候于两侧。另一人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三碗饯行酒。

三军主将公子卬表情烦躁地在祭坛前踱来踱去,三军诸将威风凛凛地站作一排。由于魏惠侯尚未明确换将,龙贾作为副将,昂首站在诸将前面。

斥候飞至:“报,没有看到君上车辇!”

又一斥候飞至:“报,宫门外面,没有看到任何车马!”

挈壶氏报时:“丁丑日午时到!”

所有目光一齐射向公子卬。

三名鼓手扬臂欲敲第三通鼓,龙贾摆手止住。

“上将军,”龙贾走到公子卬跟前,一脸忧容,小声道,“君上怕是不来了!”

公子卬猛一跺脚,大踏步走向辕门,飞身跃上战车,扬鞭催马,朝宫廷方向疾驰。

就在大魏三军整装待发、公子卬心急如火之时,魏宫后花园的凉亭下,魏惠侯正懒洋洋地躺在被几根绳子吊起的竹榻上,似睡非睡。两个宫女一侧一个,有节奏地晃动竹榻。

“君上,”毗人悄悄凑近,低声道,“时辰快到了!”

“什么时辰?”魏惠侯睁开眼,有点儿纳闷。

“君上原定于午时前往校场,宣诏拜将,祭旗伐秦!”

魏惠侯抬头看天:“这不是还早吗?”眼又闭上,不一会儿,竟然起了响亮的鼾声。

毗人搔搔头皮,拿起扇子,站在一侧扇起风来。

魏惠侯的鼾声显然是做作出来的。

他也真的睡不着,心里正在翻江倒海,耳畔首先响起的是公孙鞅的声音:“仁有大有小,义有厚有薄。商汤不行大仁,夏桀不除;周武不行厚义,商纣不去。夏桀、商纣一日不去,天下一日不宁。天下不宁,何来礼乐旧制不治,新制不立,当是今日祸乱之源,灾难之首秦公认为,为天地大仁厚义计,为苍生安泰福乐计,方今之急是除旧立新,使名实相符,而不是到孟津去朝拜一个徒有其名的天子如果到孟津朝的不是周天子,而是大王您,秦公他怎么可能不去呢秦公愿尊大魏之主为天下共主,以举国之力辅佐魏主南面称尊”

“南面南面”魏惠侯的鼾声越来越响,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地嘀咕这两个字。

当值宫人引领公子卬匆匆走至。

看到惠侯这般酣睡,公子卬眉头大皱,走至台阶前跪下。

毗人放下扇子,轻声叫道:“君上!君上!”

魏惠侯翻个身,转身又睡。

“君上?”毗人提高声音。

惠侯止住鼾声,眼睛未睁,睡眼惺忪道:“你叫个什么呢?”

“上将军来了!”

“哦?”魏惠侯怔了怔,睁开眼睛,“卬儿吗?让他上来吧!”

公子卬走上台阶,在榻前跪下,叩首:“儿臣叩见君父!”

“卬儿,”魏惠侯揉揉眼睛,缓缓望向公子卬,“大中午的,你不在家中小睡一会儿,来此何事?”

公子卬大怔,略作迟疑,禀报道:“君父,午时已到,我大军征伐在即,逆贼公孙鞅已经押赴祭坛,三军将士正在辕门内恭候君父驾临,杀公孙鞅祭旗!”

“祭旗?”魏惠侯似吃一惊,猛拍脑门,“哦,对对对,今日午时三军出征,寡人说过要去祭旗的。”将头转向毗人,“快去看看水漏,现在几时了!”

毗人应道:“禀君上,已过午时!”

“唉,”魏惠侯不无懊悔地轻叹一声,“寡人一不小心打了个盹,竟然误下大事,这这这如何是好?”

“君父,不过误去两刻而已,并不妨事!”

魏惠侯瞪他一眼:“三军出征是何等大事,莫说误去两刻,便是一瞬,也错不得!”

公子卬几近哀求:“君父!”

远处传来脚步声,毗人望过去,见跟在值事太监身后的是陈轸,禀道:“君上,上大夫来了!”

“呵呵呵,”魏惠侯笑逐颜开,“他来得好哩,快请!”

陈轸走到,上阶,叩首:“臣叩见君上!”

“爱卿请起!”魏惠侯扬手,转对公子卬,“卬儿,你也起来吧!”

陈轸、公子卬齐声道:“谢君上(父)!”

待二人入席,魏惠侯看向陈轸,轻叹一声:“唉,爱卿啊,寡人真是老了,今日午时三军出征,寡人说好前去祭旗的,不想打了个小盹,竟把大事误了!唉,你说这”

陈轸心知肚明,当下回道:“这是天意,君上何必自责!”

“是吗?”魏惠侯眼睛睁大,“爱卿说说,为何是天意?”

陈轸眼睛眨巴几下:“敢问君上,午前可曾打过盹儿?”

魏惠侯摇头。

“君上午前从不打盹,今日却打盹儿,且这个盹儿打得不早不晚,恰在这个辰光,难道不是天意?”

“嗯,”魏惠侯捋须应道,“爱卿说得是!看来,今日祭旗,有违天意!”

“君父,”公子卬表情急切,“若是今日不妥,改在明日如何?”

“什么明日不明日的?”魏惠侯横他一眼,大声呵斥,“军机大事,岂容儿戏!”

公子卬浑身一个哆嗦,扑地跪下:“儿臣知罪!”

“你回去吧!”魏惠侯缓一口气,“转告三军将士,就说今日祭旗有违天意,推迟待旨!”

公子卬叩首:“儿臣领旨!儿臣告退!”恨恨地剜了陈轸一眼,起身退去。

没走几步,魏惠侯喊住他:“卬儿,顺便把那个叫什么鞅的,押入刑狱,吩咐他们好生看管,莫要饿得瘦了!”

公子卬应了声“儿臣遵命”,扬长而去。

望着他渐走渐远,看不到影子了,魏惠侯轻叹一声,转对陈轸:“爱卿此来,可有事体?”

陈轸起身,就地跪下,连叩三下:“君上,臣犯下了大罪!”

“哦?”魏惠侯惊问,“爱卿犯何大罪?”

陈轸击掌。

两个卫士抬上一只箱子,退下。

魏惠侯不无惊疑地望着箱子:“陈爱卿,此是何物?”

“君上,”陈轸指着箱子,“有人将此箱送至臣府,说是内有足金五十镒。臣推托不开,只好收下!按照大魏典律,卿、大夫私收一镒即犯死罪,何况是五十镒?臣诚惶诚恐,特将此箱原封不动转呈君上,请君上圣裁!”

“是何人所送?”

“秦国五大夫,副使嬴疾,秦公庶出!”

魏惠侯思忖有顷,缓缓道:“他送这份厚礼,想必是要你为公孙鞅求情!”

陈轸叩首:“君上圣明!”

“爱卿你说,这个情寡人是准呢,还是不准?”

“君上自有圣断,臣不敢妄言!”

“你呀,”魏惠侯扑哧一笑,“总是在关键辰光躲三躲四!说吧,寡人甚想听听你的看法!”

“臣以为,以君上圣明,不会去杀公孙鞅祭旗!”

魏惠侯似吃一惊:“哦?”

“秦人已成大势,不可不除。臣以为,除秦之势可有二途:一是兴师征伐,彻底根除;二是巧借其势,为我所用。若是兴师征伐,可能两败俱伤,当为不得已之举。若能巧借其势为我所用,则不失上上之策。秦人闻我征伐,已自丧胆,不战先降。我正求之不得,怎能拒绝呢?”

“嗯,”魏惠侯缓缓点头,“爱卿所解,甚合寡人心意。只有用其势,方能卸其势。待其势竭,寡人自无西顾之忧矣!”

“君上圣明!”

“陈爱卿,你可拿上寡人金牌,到刑狱里放出公孙鞅,将他安顿在馆驿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此人是来请降的!”

毗人将一枚金牌递给陈轸。

陈轸接过,叩道:“臣告退!”起身欲走。

“陈爱卿,”魏惠侯叫住他,指着礼箱,“这箱黄物既是人家送你的,你就拿回去吧!”

陈轸跪叩:“臣不敢!”

“呵呵呵,”魏惠侯摆手笑道,“就算是寡人赐你了!”

陈轸再叩:“臣谢君上厚赐!”

毗人击掌,转出二人抬走礼箱。

陈轸再叩,退出数步。

魏惠侯再次叫住他:“爱卿留步!”

陈轸站住。

魏惠侯笑笑,手指席位:“爱卿可再小坐一时。寡人想起一事,还想问问爱卿呢!”

陈轸以为是元亨楼的事,忐忑不安地返回几前坐下,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惠侯。

魏惠侯语速极缓,似是刻意吊人胃口:“方才打盹时,寡人恍恍惚惚中竟又回到孟津朝会上了。你猜周天子在干什么?他在寡人面前炫示身上的衣饰!寡人此前从未注意过天子穿何衣饰,经他这一炫示,寡人心里真还一动,打眼看去,果真华贵啊。寡人甚想问问爱卿,天子服饰可有讲究?”征询的目光直盯陈轸。

陈轸眼珠子连转几转:“按周礼所载,天子服饰讲究颇多。概而言之,可分两类,一类是吉服,一类是凶服。”

“凶服暂且放下,只说吉服!”

“吉服分为十套,一是裘服,二是衮服,三是羽服,四是毳服,五是希服,六是玄服,七是韦弁服,八是皮弁服,九是”

不待他说完,魏惠侯摆手打断:“什么韦弁服皮弁服的,周室的名堂太多了。据寡人所知,上古贤王只有三套服饰,一是弁服,二是丝服,三是麻服。弁服祭天地,丝服理朝政,麻服举丧凶!”

“君上圣明!”陈轸拱手道,“按古书所载,上古三服,夏五服,商七服,及至周室,吉服丧服加起来,就有十几服了。”

魏惠侯打一哈欠:“周礼实在烦冗。依寡人观之,天子有三服,足矣!”

陈轸心领神会:“君上效法上古贤王,去繁就简,体恤民情,堪称当今贤王!”

“呵呵呵,”魏惠侯轻笑几声,再次打个哈欠,“寡人也就说说而已,爱卿忙活去吧!”

陈轸叩首:“臣告退!”

陈轸回到府中,让戚光拿着魏惠侯的金牌前往驿馆,与五大夫公子疾赶赴刑狱。司刑验过金牌,令狱卒将公孙鞅押出监牢。

向晚时分,几名狱卒陪着一身囚服的公孙鞅走出牢门。连戴两天脚铐,加上狱中折磨,公孙鞅的身体十分虚弱,没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

公子疾迎上去,搀住他,哽咽道:“大良造,下官来迟了!”

公孙鞅稳住身子,目光移向站在门外、手拿金牌的戚光:“这位是”

公子疾介绍道:“上大夫的家宰戚光,就是他拿金牌救出大良造的!”

“大良造受惊了!”戚光长揖道,“戚光奉主公之命,请大良造暂回馆驿安歇!主公还说,晚些时候另备薄酒,为大良造压惊!”

公孙鞅回揖,跳上马车,吩咐公子疾道:“回驿馆!”

到驿馆时天已黑定,公孙鞅接过仆从端来的热汤,一饮而下。一个仆从拿来一套干净服饰,作势换去公孙鞅的囚服,公子疾白他一眼:“还没沐浴呢,更什么衣?”转对公孙鞅,“大良造,热水备好了,请沐浴!”

公孙鞅摆手。

公子疾略怔。

公孙鞅问道:“还有多少金子?”

“五十镒。”

“其他珠宝呢?”

“就剩君上临别时送的这箱,我没让动。”

“全都带上。备车。”

“这么晚了,去哪儿?”

“上大夫府。”

车马停在陈轸的府门外面,公孙鞅一身囚服,在公子疾的搀扶下跳下马车,走向大门。

早有下人禀过。听闻公孙鞅不及换装即来拜见,陈轸甚是感动,在戚光陪侍下匆匆迎出,朝公孙鞅深深一揖:“大良造—”

公孙鞅回揖:“上大夫—”

陈轸跨前几步,携住公孙鞅之手,径往客堂。戚光给了公孙鞅个笑,转对公子疾礼让道:“五大夫,我们这厢品茶用点!”

公子疾随他走向偏厅。

公孙鞅与陈轸并肩跨进堂门,二话不说,两膝弯下,叩首道:“卫鞅叩见上大夫!”

“这这这—”陈轸吃一惊,扯他起来,“大良造何等贵体,叫在下如何承受?”

二人分宾主坐定。

公孙鞅再次拱手:“大恩不言谢,在下就不说谢了!”

陈轸亦拱手回礼:“是大良造福大命大,陈轸不敢居功!”

“常言道,仇大莫过于弑父,恩大莫过于救命。上大夫大恩,在下别无他报,只想叫一声陈兄!”公孙鞅抱拳拱手。

陈轸心里“咯噔”一响,细看公孙鞅,见他情真意切,并无做作之嫌,心中感动,亦抱拳道:“公孙兄!”

公孙鞅颤声道:“陈兄!”

陈轸起身,亲手为公孙鞅冲上茶水:“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鞅接过茶杯,轻啜一口,仰脖一气饮下,拿手抿一把嘴:“啧啧啧,陈兄好茶啊!”

陈轸笑道:“是公孙兄口渴了!”

公孙鞅亦笑:“渴倒是渴了,茶也是好茶呀!”

陈轸再为公孙鞅斟茶,举杯共饮毕,目光斜向他:“公孙兄贵为秦国权臣,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下日后多有仰仗,还望公孙兄提携!”

“哎呀,”公孙鞅责怪道,“既然称兄了,陈兄又说此话,这不是见外吗?”

“好好好,”陈轸赔个笑,“不说不说!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鞅端杯品茶,目视陈轸,敛神道:“无论陈兄作何感想,自今日始,在下只将陈兄视为兄弟!”

陈轸拍拍胸口:“公孙兄此言,亦为在下心声!”

“作为兄弟,在下喜欢直抒胸臆,不知陈兄愿不愿听?”

“公孙兄但说无妨!”

“陈兄眼下虽得君心,但地位却不稳固。”

陈轸略略一怔:“请公孙兄明言!”

“说轻一点是不稳,若是说得重一点”公孙鞅打住话头,歪头直盯陈轸,见他屏气凝神,胃口全被吊起,这才缓缓吐出下文,“是危如累卵啊!”

陈轸身子朝后微仰,神态稍显不屑:“公孙兄何出此言?”

“依陈兄之才,早该居于相位,可事实上,陈兄至今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上大夫,其中原委,陈兄可知?”

陈轸略一沉思,抬头望向公孙鞅:“请公孙兄明示!”

“以在下观之,原因有二:一在老相国嫉贤妒能,视陈兄为敌,在君上面前处处打压,造谣中伤,以争君宠;二在君上本人!”

“君上本人?”陈轸听进去了,身子前倾,“此言何解?”

“赴秦之前,在下在魏多年,深知君上。君上纵有万般贤明,却有一处在下不敢恭维,就是用亲不用能,用庸不用贤。譬如说白相国。白圭先祖原是先君文侯宠臣,白圭先父与先君武侯名为君臣,情如兄弟。也正是仗恃君上之力,白家才能在魏游刃有余,经商富可敌国,从政位至卿相。再譬如朱司徒。朱司徒的姐丈是前相国公叔痤,而公叔痤又是君上的妹丈。眼下君上重用二人,使一人掌管百官,另一人掌管百姓!试问陈兄,君上若不是任人唯亲,如何能将朝中实权放于他二人之手?”

“对对对,”陈轸迭声道,“公孙兄一语中的!”

“据在下所知,朝中百官无不与魏室外连内勾,唯独陈兄是以才华取胜。以才华胜人者,必遭人妒。莫说是白相国,即使朱威,他真心服你陈兄吗?方今陈兄尚得君上宠信,万一有所疏忽,陈兄处境,岂不是危若累卵?”

陈轸倒吸一口凉气,探身道:“以公孙兄之见,在下可有出路?”

“呵呵呵,”公孙鞅轻笑几声,“在下所说,其实陈兄早已明白,不然的话,陈兄何必冒险去搞那个什么楼呢?陈兄是有大志之人,若不是图个交结方便,难道真的在乎几个小钱吗?”

听他点出自己的死穴—元亨楼,陈轸脸上血色全无。

公孙鞅静静地品茶。

良久,陈轸缓过神来,拱手道:“公孙兄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陈兄,恕在下直言,仅有此楼是不够的。我等布衣若要晋升,必须揣摩君心,干出惊世骇俗之事。就拿在下来说,当年在魏时就跟陈兄一样,拼命苦干,仍旧是久不得用。至秦之后,在下苦思数月,揣出秦公心思,促成他变法改制,方才成就今日荣誉!”

“以公孙兄之见,眼下君心何在?”

公孙鞅指向他微微一笑:“熟知君心者,莫过于陈兄,陈兄何必明知故问呢!”

陈轸会意,亦笑道:“与公孙兄说话,真是人生快事!”

“如今天赐良机,陈兄若能顺应君心,辅助君上成就王业,不仅功追姜太公,且可名垂青史啊!”

“成就王业?”陈轸忖思有顷,拱手,“果能如此,还劳公孙兄成全!”

“在下不敢,当由秦公成全!”公孙鞅微微一笑,“在下还有一求,请陈兄帮忙!”

“在下愿效微劳!”

“卫鞅久慕上将军威名,有心结交。听闻上将军与陈兄私交颇厚,烦请陈兄玉成此事!”

“这”陈轸面呈难色,“公孙兄有所不知,上将军一心欲杀兄长祭旗,伐秦建功,在下却救公孙兄出来,就这辰光,他恨不得把在下碎尸万段呢!”

“在下为的也是这个。陈兄与上将军本为知己,若为在下割席断交,叫在下如何心安呢!”公孙鞅面现愧色,朝外叫道,“五大夫!”

正在偏殿与戚光说话的公子疾听到声音,急走过来。

“取礼箱来!”

公子疾引人抬过两只礼箱,摆于几上,与众人一道退出。

公孙鞅指着礼箱:“这里是足金五十镒,些微薄礼,烦请陈兄转呈上将军,权为上将军消火!另请陈兄转禀上将军,在下欲在元亨楼置薄酒一席,酬谢上将军不杀之恩!”

“公孙兄,”陈轸扫一眼礼箱,“上将军家中,不缺这个!”

公孙鞅点头说道:“上将军所缺之物,依陈兄才智,不消在下点破。这点黄物,不过是点觐见薄礼而已!”

陈轸、公孙鞅相视大笑。

公孙鞅收住笑,打开另一只箱子:“陈兄大恩,非金银所能酬谢,这点小礼虽然微薄,却是在下心意,还望陈兄不弃!”

陈轸打开,是满满一箱珠玉,不无惊愕。

见效果达到,公孙鞅起身,拱手辞道:“上大夫乃百忙之身,在下就不打扰了。今日捡回一命,在下也得回去将养一番,免得负了陈兄的劳苦!”

陈轸亦起身,拱手:“公孙兄一定要走,在下就不强留了!”

陈轸将公孙鞅送到门外,直到公孙鞅所乘辎车辚辚远去,方才收回目光,不无叹服地对戚光道:“此人真是一个人精啊!”

“什么人精?”戚光一脸不屑,“若不是主公搭救,他早在黄泉路上了!”

“你呀,”陈轸苦笑一下,吩咐道,“将那只放有黄货的箱子装上,跟我走一趟上将军府!”

主仆二人驾车来到上将军府,却被两个持戟卫士拦住。陈轸是上将军府中常客,卫士们没有不认得的,因而总是直进直出。今日发生这事儿,陈轸心知肚明,遂放下架子,揖道:“烦请军士转禀上将军,就说下官陈轸求见!”

执事的卫士回一揖道:“回禀上大夫,上将军有令,若是陈轸前来,就轰他回去!上大夫,您快走吧,免得小人为难!”

陈轸使个眼神,戚光会意,笑吟吟地从袖中摸出二个小金块塞过去:“呵呵呵,上将军不过是开个玩笑,当真不得哩!”

卫士一把推开金子,一本正经道:“上将军有令,小人哪根手指摸了上大夫的金子,就砍去哪根手指!”做出无奈状,“上大夫,您就快走吧,小人求您了!”

“好好好,”陈轸笑道,“陈轸就不难为二位了。陈轸有句私话捎给府宰,可否请他出来一下?”

二人互望一眼,一卫士道:“上大夫稍等片刻!”飞身而去。

不一时,家宰出来。

陈轸深揖一礼:“陈轸见过家宰!”

家宰回一揖:“在下不知上大夫光临,有失远迎!”

“陈轸有件物事,烦请家宰转呈上将军!”陈轸从车上拿下一个锦盒,双手呈给家宰。

家宰接过,略略拱手,头也没回地转身回去。

陈轸跳上马车,示意戚光离开。戚光恼火,朝马屁股上狠抽一鞭,喝叫一声“驾”,那马儿撒开蹄子狂跑。

“主公,”戚光不无郁闷地看向陈轸,“上将军也真是的,咱来送他大礼,他不谢不说,反倒连门也不让进,你说,天底下还有这事儿?”

“呵呵呵,”陈轸给他个笑,“你跑得贼快,上将军纵使有心请你进门,怕也是追不上呀!”

戚光听得明白,放慢车速。

果然,走没多远,一辆马车紧追上来,在他们车边停住。

是家宰。

家宰没有下车,打一揖道:“上大夫,上将军有请!”

二人随家宰返回上将军府,径至客厅。

公子卬端坐于案前,案上摆着陈轸的锦盒,盒里只有一片竹简,写着一行小字:“不战未必不利!”

陈轸揖道:“下官陈轸拜见上将军!”

“上大夫,”公子卬没有抬头看他,指着竹片,“本将问你,此是何意?”

“战未必利!”

“请详言之!”

陈轸也不等让,自行走到客席坐定:“上将军,方今天下,列国所争、众人所趋者,无非一个利字。对于公子来说,金银珠宝早已不缺,相国之位亦非公子志趣,太子之位急切间不可僭越。除此之外,公子已贵为三军主帅,往上无可攀升。在下请问,即使伐秦成功,公子您又能得到什么呢?”

“这”公子卬愣了,“本将只想征战,其他倒是未曾想过!”

陈轸微微一笑:“战与不战,皆决于君上。公子可知君上心思?”

公子卬摇头。

“公子可知君上为何将龙贾从河西召回?”

“誓师祭旗!龙贾身为副将,召回他不足为奇!”

“祭旗不过是个仪式,有公子您这员主将,也就够了,何必召回龙将军呢?”

公子卬心头一震,征询的目光直射陈轸。

“就轸所断,”陈轸侃侃而谈,“君上召回龙贾,且又增兵五万,只能说明一事—君上对伐秦心存忌惮。至于为何忌惮,公子是明白人,无须下官点破。恰在此时,秦公使公孙鞅前来求和,愿意北面称臣。不战而屈人之兵,君上乐还乐不过来呢,为何还要冒着风险,强行征讨呢?”

公子卬陷入沉思,半是自语道:“怪道君父迟迟不去祭旗,原来弯在这里!”有顷,目光缓缓移向竹简上的几个小字—“不战未必不利”,再徐徐移向陈轸。

“呵呵呵,”陈轸轻笑几声,“公子现在应该明白这句话的奥妙了吧。如果伐秦,即使战胜,公子所能得到的无非是个虚名。万一战败,公子就只有一个结局—身败名裂,前功尽弃!”

“身败名裂,前功尽弃”几字如同惊雷,公子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去伐秦,公子反有许多好处!”

公子卬眼睛一亮:“哦,是何好处?”

陈轸击掌,二人抬进公孙鞅送上的礼箱,退到外面。

公子卬起身打开,略扫一眼,讽道:“上大夫所说的好处,可是这点黄物?”

陈轸摇头。

公子卬愕然:“不是此物,却是何物?”

陈轸朝后微仰,缓缓说道:“秦人此来,不仅屈膝称臣,还要拥戴君上南面称尊。公子应该看出,王天下之心,君上早已有之,只是没有明说。公子若能顺承君上心意,使君上心想事成,就会成为开国重臣,功追周、召二公,名垂青史。君上称王,公子自可据功封侯,上可图谋太子之位,以承大业,下可与赵侯、韩侯比肩而坐!这是百年不遇的大利啊!”

陈轸一席话说完,公子卬长吸一口气,抱拳道:“陈兄真乃旷世奇才,魏卬受教了!”

陈轸亦抱拳还礼:“下官不过是一介匹夫,还要仰仗公子提拔呢!”

“陈兄放心,”公子卬笑应,“你我知交多年,自然要祸福相倚,同舟共济!”

“谢公子抬爱。后晌下官路遇一人,相谈甚笃。论及公子才具,此人甚是仰慕,有意在元亨楼置薄酒一席,交结公子,敢问公子肯赏光否?”

“听说元亨楼里既有国色天香,又有美酒佳酿,本公子正想一睹风采呢。只是这—喝酒要喝个明白,是何人愿意破费呢?”

“公孙鞅!”

公子卬吃一大惊,盯视陈轸。

陈轸两眼眯缝起来,诡秘一笑。

“你是说,”公子卬回过神,指着自己,“让我与他—”指向他处,“与秦人共饮?”

“公子大谬矣!”陈轸应道,“公孙鞅是卫人,也曾仕魏,只是眼下吃着秦公的三餐饭而已。再说,这不花钱的酒,上将军为何不喝呢?”

“我”公子卬缓缓点头,“好吧,本公子权且给你这个面子!待喝高了,看我揍他一顿出气!”

当天晚上,天刚迎黑,公子卬、陈轸并肩走进元亨楼。林楼主将他们迎至二楼一套雅室,公孙鞅、公子疾早已恭候。

一阵寒暄过后,陈轸吩咐上菜,公孙鞅手拿酒壶,亲自为公子卬连斟三爵,一一端起。公子卬也不客套,大大咧咧地张口就喝。公子卬连饮三爵,公孙鞅又倒一爵,敬上。

公子卬扫一眼陪坐诸人:“大良造,你们三人滴酒未沾,魏卬却已连饮三爵,这又端上,可有说辞?”

“呵呵呵,”公孙鞅连笑几声,“上将军先端起,鞅自有说辞!”

公子卬端起。

“上将军,”公孙鞅侃侃说道,“前面三爵,第一爵是鞅代秦公致敬,第二爵是鞅代殿下致敬,第三爵是鞅代三百八十万老秦人致敬。只有这一爵,才是鞅敬上将军您的!”

“大良造说辞不对,该罚一爵!”公子卬伸手就去拿酒壶。

“呵呵呵,”公孙鞅按住他的手,“上将军何出此话?”

“咱们在此畅饮,与秦公、秦国殿下和老秦人并无瓜葛,何劳他们敬酒?”

“怎么能说没有瓜葛呢?”公孙鞅端起酒,再次敬上,“若不是上将军在最后关头动下恻隐之心,秦国境内不日之间就是废墟一片,尸横遍野。如此大功大德,莫说是三爵薄酒,老秦人即使用纯金打造一座功德碑,也是该的!”

听到此话,公子卬心里热乎乎的,夺过酒壶,也为公孙鞅倒一爵:“秦公、殿下和老秦人这般客套,本公子实在过意不去!本公子回敬一爵,请大良造代劳!”

公子卬端起酒爵,递给公孙鞅。二人碰毕,同时饮尽。

魏宫后花园里,魏惠侯、毗人沿着湖畔小路暴走。魏惠侯身材高大,健步如飞,毗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眼见落后太多,毗人喘着气道:“君君上,臣臣赶赶不上了!”

“哈哈哈哈,你呀!”魏惠侯放缓脚步,指着他笑道。

毗人扶着柳树喘气。

魏惠侯站下来,看着毗人,扬扬自得道:“寡人绕湖几圈了?”

“三三圈半!”

“从今晚开始,寡人每晚绕湖五圈!”

“臣记记下了!臣臣有有个请求。”

“你讲。”

“君上请走走慢一点儿!臣吃吃不消哩!”

“呵呵呵,”魏惠侯又笑几声,开步朝毗人走来,“来,寡人拉着你!”伸手。

毗人小步赶上,君臣手牵手,放缓步子,慢慢走动。

“那个公孙鞅怎么样了?”魏惠侯问道。

“出来了,听说瘦一圈哩。”

“呵呵呵,寡人不过是关他两天!”

毗人扑哧一笑:“估计是吓到了!”

“毗人呀,寡人实意问你,公孙鞅那天在朝堂上信口讲的,你怎么看?”

“他讲很多,是哪一句?”

“就是那个让寡人南面的事。”

“呵呵呵,是这个呀,君上怎么想,臣就怎么想!”

“哈哈哈哈,你呀”魏惠侯扔开他的手,头前大步走去。

公子卬喝高了,一直睡到晌午大错时。

当他睡眼惺忪地走进正堂,恭候已久的陈轸赶忙迎上,嗔怪道:“上将军呀,瞧你这觉睡的,都后半晌了!”

“惭愧惭愧,”公子卬抱拳致歉,“昨晚让公孙鞅那厮灌多了,连怎么回府的也记不得哩!”

“呵呵呵,下官记得清哩!”

“哦?”

“是下官一路送公子回来的,公子在车上多少喝了点儿风,吐下官一身好酒哩!”

公子卬再次抱拳:“惭愧惭愧,以后再不喝了!”

“这怎么能成?”陈轸笑道,“酒逢知己才醉,公子昨晚是遇到知己了!”

“知己算不上,不过,那厮确实通情达理,和传闻大不一样!看来,传言未必可信,交上这个朋友也是值了!”

“在下官眼里,公子的朋友交小了!”

“啊?”

“下官此来,”陈轸诡诈一笑,“是想送给公子一个大靠山!”

公子卬眼睛瞪大:“什么靠山?”

“秦公!”

“秦公?”公子卬眯起眼来,一片茫然。

陈轸凑近,附耳低语。

“干得!”公子卬忖思一时,拱手道,“这桩好事就拜托上大夫了!”

“公子当拜托公孙兄才是,”陈轸微微一笑,“下官这就约他!”

“好好好,”公子卬连连点头,“本公子做东,还在元亨楼吧,那里可以尽兴!”

是夜,元亨楼雅室管弦齐鸣,舞女翩翩。公子卬、陈轸、公孙鞅、公子疾诸人的几案上摆满食物与美酒,皆呈醉意。

公孙鞅舌头发僵,仍在举爵:“尝闻上将军一怒,天下惊心,今日一会,方知此言不虚呀。来来来,公孙鞅再敬上将军一爵!”

公子卬亦僵起舌头,举爵:“公孙兄高抬魏卬了!”

公孙鞅喷着酒气,重重摇头:“盛赞上将军的不是公孙鞅,”略顿,打个酒嗝,“而是君上啊!”

“哪个君上?”

“当然是秦公了。”

“哈哈哈哈,”公子卬大笑道,“有意思。你这讲讲,秦公是怎么说的?”

“君上说,”公孙鞅模仿秦公语气,声音洪亮,“方今天下,寡人真正佩服的治军之才,唯魏国上将军一人耳!”

公子卬一脸疑惑:“大良造别是虚言吧?”

“卫鞅所言,句句属实。有天秦公与鞅闲聊国事,忽然问鞅,爱卿可知魏侯何以雄霸天下吗?卫鞅思索良久,竟是不知如何作答。秦公笑了,说欲霸天下,首在人才。魏侯之所以独步天下,是因为他的身边有两大奇才。一是魏卬,堪称当世之雄,二是陈轸,堪称当世之英!”

公子卬举爵:“难得秦公如此抬爱,这酒魏卬喝了!”仰脖一饮而尽。

陈轸瞟向正在舞蹈的美女,插话道:“秦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哦?”公孙鞅转向陈轸,目光诧异。

“除武学卓绝之外,上将军还有两绝,一个是品酒,一个是品色!”

“哦?”公孙鞅看向公子卬,“卫鞅不堪酒量,却也算是好色之徒。所憾的是,卫鞅只是好色,却不知色,更谈不上品了。今日幸遇上将军,还望赐教!”

“好好好,魏卬就信口开河,见笑于大方了!”公子卬咳嗽一声,朗声说道,“若说天下美女,当是各具特色。粗略论之,楚女能歌,赵女善舞,齐女贤淑,燕女多情,胡女妖娆”

“不愧是行家里手啊!”公孙鞅竖起拇指,盛赞一句,似又想起什么,惊讶道,“咦,怎么没有说到魏女和秦女呢?”

“魏女看得多了,反倒不觉出色。至于秦女嘛,我给出两个字—绝妙!”

“公子说笑了。”公孙鞅扑哧一笑,“在下寄居秦地十余年,尚未看出秦女有何绝妙之处!”

“说秦女绝妙,”公子卬身子前倾,二目放光,“是因其难求啊!”

“五大夫,”公孙鞅听出话音,呵呵一笑,转对公子疾,“鞅是卫人,不知秦俗。你算是老秦人了,你也说说,秦女果真难求吗?”

公子疾憨厚一笑:“疾不怕流血,就怕女人,看都不敢正眼,何敢言求?”

公子卬手指公子疾,笑道:“怎么样,本公子没有错说吧!《诗》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此诗为秦风,说的岂不是秦女难求吗?”

公孙鞅呵呵笑道:“在鞅看来,‘所谓伊人’,想必是公子了。秦女纵使有心‘从之’,只怕也是‘道阻且长’呀!”

公子卬醉眼迷离:“公孙兄既有此说,本公子真就开口相求了!”

公孙鞅拱手:“但凡有公子看上眼的,在下尽力张罗!”

公子卬朝那边略一挥手,众乐手、舞女退出。公子卬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天下盛传两个绝色女子,公孙兄可曾听说?”

“卫鞅孤陋寡闻,愿闻其详!”

“一个在周室,是周天子的雪公主,另一个在秦室,是秦公的紫云公主!”

公孙鞅微微一笑:“听公子语气,不会是对周室公主”顿住,看他表情。

“哈哈哈哈,”公子卬爆出一声长笑,“周室公主虽说姝丽,却非在下好逑!”

“哦?天子之女,难道上将军也看不上眼?”

“在下打探过了,雪公主柔似杨柳,弱不禁风,而在下是个粗人!”

“不瞒公孙兄,”陈轸凑近公孙鞅,压低声,“上将军早就相中紫云公主了!”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公子卬就朝公孙鞅深揖一礼:“紫云公主,魏卬梦寐以求,大良造若能玉成这桩美事,魏卬必有厚报!”

“哈哈哈哈,”公孙鞅吃一大惊,但几乎是在眨眼间,放声长笑道,“英雄既识美人,美人当配英雄。上将军既然相中紫云公主,此事就包在卫鞅身上了!”

“不知秦公”公子卬心里忐忑。

“公子放心,”公孙鞅朗声道,“秦公能得上将军为婿,当该高兴才是!这样吧,待在下寻个机缘,先向大王提亲。若是大王允准,公孙鞅愿为公子保媒!”

公子卬起身,再次深揖:“魏卬谢公孙兄成全!”

送走公孙鞅,陈轸叫来戚光,吩咐道:“今儿上将军走红运,叫林楼主安排几个小妞儿,陪上将军好好红火一把!”

“好咧!”戚光应一声,快步走出。

“上大夫,”公子卬抱拳道,“您的这步棋,真是妙着啊!”

“是上将军艳福齐天,不关陈轸事!”

“上大夫甭说客套话,我这人直来直去,有仇是仇,有恩是恩。如果公孙鞅真的玉成此事,你这个大媒魏卬是一定要谢的!”

“陈轸可以做媒,却不敢居功,待上将军抱得美人归,假使一定要犒劳下官,下官只有一个念想!”

“上大夫请讲!”

“唉,说来也冤。”陈轸长叹一声,“下官不知何故得罪了白相国,处处受他挤对。下官虽说心有不甘,但职微言轻,有苦也是无处申诉啊!”

说起白圭,公子卬就又想到龙贾,恨道:“这个不消说,我早看清爽了。不瞒你说,一个老白圭,一个老龙贾,本公子早就看不顺眼。我真佩服君父,让这两撮白胡子总在身边飘着,一口一个老臣,朝堂上能不老气横秋吗?”

“公子说得是。”陈轸附和道,“只是君上处处听他二人的,你我二人纵想有所施展,也是难呀!”

“你我都到这个份上了,上大夫是何想法,直说无妨!”

陈轸附耳悄语。

公子卬惊道:“当真如此?”

“上将军呀,”陈轸苦笑一声,“在下何时骗过您?就在拜将那日,龙贾面君,不知说些什么,君上就把任命改了,幸好大良造横插一脚,这个任命才没有落到实处,否则,即使伐秦,不成功,公子就是替罪羊,成功了,功劳也不是公子的,公子只有出力的份!”

公子卬面孔狰狞,咬牙切齿道:“这个龙贾!”似是想起什么,有些气恼,“这么大个事儿,你怎不早说?”

“唉,”陈轸解释道,“下官也是刚刚得知。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毗人,是他拟的诏命。”

公子卬喘会儿气:“一个龙贾,一个白圭,占住茅坑不拉屎,屁股早该腾腾了!”

“龙贾那儿,好赖有上将军您压着,白圭却是无法无天呀!”

“上大夫放心,父王早就嫌他碍眼了,遇到大事,从来不听他的。此番会盟你也看到了,他倚老卖老,胡乱聒噪,结果呢,父王不是让他去修大沟了嘛!”

“唉,”陈轸叹道,“这是君上一时生气,待气性消停,老白圭不是照旧聒噪吗?”

“这么着吧,”公子卬眼珠儿一转,“你把眼睛睁大点儿,寻到他个短处,我去奏请父王免掉他就是!”

“唉,”陈轸又叹一声,“上将军呀,免掉他又有何用?下官听说他早就物色了接替之人,那人在下还不是照旧听他摆布?”

公子卬吃了一惊:“谁?”

“朱威!”

“朱司徒?”公子卬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他怎么能行?在本公子眼里,这个位置只适合一个人选,就是陈兄你!一有机缘我就向君父提提这事儿,免了老白头,起用上大夫为相!”

陈轸叩拜道:“下官叩谢公子提携!”

“什么提携不提携,是你该得的!”公子卬一把拉起他,话锋一转,“对了,本公子还有一事问你呢!”

陈轸拱手:“上将军有何吩咐,下官唯命是从!”

“你后晌说的南面称尊,君父他—真有此心吗?”

“君上有无此心,上将军一试便知!”

“怎么试?”

“君上不是梦到王服了吗?下官可寻人为君上量身定做一套王服,君上若是不穿,说明君上尚无此心。君上若是穿了”陈轸努下嘴,诡秘一笑。

公子卬恍然大悟,竖起拇指:“好主意!”

回到驿馆后,公子疾再也憋不住了,对公孙鞅道:“大良造,公子卬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紫云是正出,与太子同父同母,更是祖太后的心肝宝贝,若是下嫁给他,这不是鲜花插在粪堆上吗?”

“唉,”公孙鞅长叹一声,“你也都看到了,公子卬那般上心,叫在下”

“实在不行的话,明日疾去回掉这事儿,就说紫云已经许亲,大良造不知情!如果公子一定要娶秦女,我们为他另外物色!”

“不成!”公孙鞅果断摆手,“鞅倒是觉得,这是桩意外的好事呢!”

“好事儿?”公子疾急了,“听魏人说,公子卬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是读过几本兵书、喜欢舞枪弄棒而已。若论真刀实枪拼杀,他还差得远哩!若不是生得好,上将军哪儿轮得上他!大良造难道忍心让紫云下嫁一个绣花枕头吗?”

公孙鞅诡秘一笑:“对魏来说是绣花枕头,对秦来说或是个天赐至宝!”

公子疾惊愕:“天赐至宝?”

公孙鞅诡秘一笑。

公子疾挠挠头皮:“据疾所知,公子卬名为上将军,手中并无实权,三军将士多在龙贾、裴英等诸将手中,哪里算得上至宝?还有这个陈轸,虽说是上大夫,却是虚职,整天只在魏王跟前晃荡,说白了是个弄臣,可我们把赌注全都押在”顿住。

“呵呵呵,你呀,”公孙鞅笑道,“看到的净是这些表皮。魏罃多疑,魏国实权名义上由白圭、龙贾等权臣分掌,其实全在他一人手里。而在魏罃心中,听起来顺耳的只有陈轸,用起来顺手的只有公子卬。此二人,一左一右,一文一武,恰如魏罃的左臂右膀。若是他俩为我所用,魏罃想不听话,由得他吗?”

公子疾折服了,诚敬拱手道:“大良造高瞻远瞩,疾叹服!只是,疾仍有一点担心,这二人真的可以为我所用吗?”

“请公子拭目以待!”

在安邑西街靠近拐角处坐落一家裁缝铺,门头匾额上赫然写着“庞记裁缝”四字。铺内,一块硕大的木案上摆满各色布料、剪刀、尺子等杂物,墙上挂着各色成品衣裳,衣裳上悬着布条,写着客户名称。

掌柜名唤庞衡,妻子早丧,膝下唯有一子,名唤庞涓。庞衡一心想将一手绝活传予儿子,不想庞涓的心思根本不在剪刀、尺子上面,只对棍棍棒棒、枪刀剑戟感兴趣。眼见儿子早过冠年,庞衡心里越发着急起来。

这日上午,庞记裁缝铺的内院隐约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正在案上忙活裁剪的庞衡耳朵一竖,放下剪刀。

声音越来越大。

庞衡气粗了,朝响声发起处大喊:“涓儿—”

声音戛然而止。

“涓儿!”

庞涓拿着一把剪刀从里面走出来:“阿大,叫我?”

庞衡脸色黑起:“你在干啥哩?”

庞涓涎起脸,晃晃手中剪刀:“这不,正在剪样哩!”

庞衡白他一眼:“你骗鬼呢!”

“我”庞涓嘀咕道,“我是真的在剪样呢!”

庞衡鼻孔里哼出一声:“看看你的剪刀,是我刚买的,口还没开,你咋个剪哩?”略顿,轻叹一声,指指自己的心,“骗人也得用心!”

“这这这”庞涓看向剪刀,嬉着脸嘟哝,“心里一急,竟然拿错了!”

“你小子,真想气死我呀!”

庞涓咂下嘴巴,敛起笑:“阿大,涓儿不敢了!涓儿听您的,这就去学!”

“涓儿呀,”庞衡凝视儿子,拿起剪刀、尺子,“你不要小瞧这门手艺,一天到晚总是想着舞枪弄棒。阿大只听说舞枪的人死于枪下,舞刀的人死于刀下,还没听说缝衣裳的死于针线之下!你想想看,只要是个人,就不能光着身子出门。只要不光身子,咱做裁缝的就有饭吃。只要手艺好,名声儿就会响出去。别的不说,就说咱这庞记吧,整个安邑,啥人不晓得咱庞记名号?为啥哩?为你阿大的手艺好。你也知道,即使周天子”

看到庞涓陡然间眼睛大睁,紧盯门口,庞衡止住话头,提高声音:“涓儿?”

庞涓眼珠子一转,手指门口:“呵呵呵,阿大呀,有生意上门哩!”

庞衡扭身望去,见上大夫府上的护院罗文走进店门。

罗文比庞涓略大几岁,与庞衡相熟,常为他拉些生意。见是老客户,庞衡放下庞涓,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是罗文哪,啥风吹你来了?”

庞涓趁机闪身进去,拿着佩剑,绕过庞衡,向门口溜去。

庞衡瞥见,跺脚道:“涓儿,你给我回来!”

庞涓几步蹿到街上,扭头应道:“阿大,你俩先谈生意,涓儿出去吹口凉风,立马回来!”

庞衡迈腿就要追出去,罗文一把扯住他,呵呵笑道:“庞叔呀,您就让他野会儿去,晚生此来,真要与您谈桩生意,有他在也不方便!”

庞衡顿住步,换作笑脸:“呵呵呵,啥生意,弄得神秘兮兮哩?”

“府上想请庞叔做件大活!”

庞衡扑哧笑了,信心满满道:“只要不是做王服,天底下就没有大活!”

“庞叔,是不是大活,晚生说了不算。不过,听戚爷讲,若是庞叔做得好,府上愿出双倍价钱!”

“你先透个底,是啥大活?”

“具体是啥,我真不晓得,戚爷要您亲去府上,面谈!”

“好好好,我这就去!”

庞衡将铺中稍作收拾,带上皮尺,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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