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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万琼历侃侃而谈,说起当年自己与莫林生过命的交情来,又提到自己是如何帮他打通西边的路子,顺风顺水做起生意。滔滔不绝说到激动处,摸了根雪茄出来,正要点燃,却被靳恒制止了:
“有女士在的场合,请不要抽烟。”
“这小子,什么时候管这么宽了。”虽然嘟囔着表达不满,胖老头儿还是悻悻地收起了雪茄,径自起身去厨房盛了一碗牡蛎汤。
周晓不由仔细地打量坐在对面的“表哥”来,他拧着一条浓黑的眉毛,皱得快要打结,似乎对在座每个人都不满,颇有点横眉冷对的意思,渐渐才放松开来,一边回忆一边开口:
“抱歉,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很讨厌烟味。”
众人表示理解点点头,只有万琼仪低声念叨:
“还真是奇了怪了,有个做生意卖雪茄的老子,虽然破产了,总不至于矜贵到连一点烟味都受不了。”因为离得近,这话只有周晓一个人听见了。
看来这位落魄贵公子的家庭关系并不算和睦,靳恒刚才说话的时候,语调里甚至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
待到老头儿回来,大家已经换了话题,万琼仪瞥了一眼兄长碗里鲜美的牡蛎汤,有些惊讶
“你以前不是从不碰这种东西吗?我刚才还跟小茜商量,再做一锅罗宋汤,可惜没有食材了。”
不等胖老头儿开口,管家一边上前收走空盘子,一边语气平淡道:
“您一定是记错了,每一次万老先生来,老爷都要特意吩咐,用最好的雪茄和牡蛎汤招待。”
万琼仪有些尴尬,靳恒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用让我爸爸破了产的那些雪茄吗?”
晚餐过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房间分布在二楼和三楼。周晓住在走廊尽头靠东边的卧房,关门之前,他看到长长的走廊另一头,万琼历走得摇摇晃晃,几次扶住墙弯腰欲呕。
大概晚上酒喝多了!周晓这么想着,看到管家佛奥列先生上前扶住了他,几经劝说,终于把他送进了门。
头顶上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明显是鞋踩在了木地板上,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未知世界的夜,竟然出奇地安静。窗外依旧窸窸窣窣下着雪,衬得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宛如永昼。
这栋别墅在山的最高处,暴雪阻断了下山的路,众人被困在这里,各怀心事。
周晓倚着窗,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境遇。
不会更糟糕了,他原本的世界,也并不值得赞颂。
这样想着,他缓缓拉上了窗帘,将自己彻底沉入黑夜之中。
第二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光亮透过厚重的窗帘,见缝插针般投射进来。周晓在地下生活的这些年,宛如盲蚁,每日循规蹈矩靠闹钟叫醒,从没有一天是因为太阳晒到屁股而惊醒的,所以不免新奇。
昨晚不该拉窗帘的,周晓默默惋惜。黑暗中待久了的人,对光明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憧憬和依赖。
尽管周晓身处的地下世界,人造光源无处不在,从没有人因为上帝吝于施舍自然界的光明而郁郁寡欢,但周晓隐约知道,那只不过是温水煮青蛙,习惯大于一切。
他穿上鞋,洗漱之后咚咚咚跑下楼,大家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大厅里即刻恢复了原样。
管家先生正与两位女士打牌,显然前者手气不大好,频频摇着头;靳恒坐在窗边饮咖啡,大概实在无聊,这里任何信号都收不到,他只好翻出报纸这种古物来回折腾解闷;牧师先生手边放了一本圣经,正在虔诚祷告。
周晓像一个无端闯入者,坐在哪里都不合适。直到管家请他过去替自己几把牌:
“我去厨房看看,早餐快好了。”
“我哥还没下来,恐怕昨晚喝多了,麻烦佛奥列先生上去看看,叫他下来吃早餐。”
“好的,请稍等。”管家先生向女士们微微欠身,然后悄无声息离开客厅,去了厨房。
女士们牌技精湛,周晓三番五次败下阵来,正等着管家先生来解救他,楼上忽然传来沉重的声响,接着是佛奥列的呼救声。
“你们快来,万先生他,他……”
周晓心头一紧,抬头一看,万琼仪和莫茜都滞住了,牧师放下圣经,正要三步并两步冲上楼,却被坐在窗边的靳恒抢先一步。
等其他人追上二楼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可怕的场景。
万琼历先生仰躺在床上,周身是血,一动不动。管家佛奥列惊魂未定,跌坐在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牧师先生请大家不要妄动,他戴着手套,亲自上前查看现场。血腥味弥漫,在场众人几欲作呕,那让人浑身不适的味道伴着突如其来的恐怖感深入骨髓,仿佛一场无情的挑衅。
更像在郑重而恶劣地宣告,游戏开始了。
“身体已经僵硬了,不出意外,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
周晓脑海中第一个联想到管家佛奥列——他此时此刻面色惨白,瞪大了眼睛望向床上的人。
周晓注意到一个细节,看到之后,他不禁背后发凉。
佛奥列先生右手边的袖子上,那枚黑色扣子牢牢占据了他的视线,线头被隐在袖扣之下,仿佛覆水重收,破镜重圆。一个晚上,他又重新恢复了体面和考究,将昨日的不拘小节抛诸脑后。
可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主人离开的夜晚,谁会在意一颗扣子呢,佛奥列竟然还有心思把它重新缝好?
周晓惊魂不定,却见靳恒走到老管家面前,停住脚步道:“佛奥列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昨晚是你送他回房的吧?”
“是,是的。”老人并没有否认,言语间有些惊慌失措。
“换句话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万琼历先生的人了?”
“可以这么说。”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看周围的人,欲言又止。
作为死者唯一的妹妹,万琼仪倒是很镇定,她穿过众人走到床边,用手帕给自己的哥哥把脸擦干净,那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十分骇人。
忽然,她后退一步,似乎是看到了十分可怖的东西,转而望向了牧师。
“是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过了半天,牧师才说:
“不是我,我当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这是对神的亵渎。”
周晓一言不发,走到他们身边去看,原来万琼历脖子上竟有一道十字形的伤口,明显是被利器割开了喉管,这极有可能就是他的致命伤。
几乎浸湿满床的血,就是从这里喷薄而出的,这个胖老头儿一夜之间似乎有些干瘪了,让人一眼看过去,以为他身体里的血已经流淌到干涸。
屋子里死气沉沉,笼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黑色阴影。半个钟头后,大家重新回到了客厅。
“身上并没有找到其他伤口。”牧师和周晓一起做了检查,最后下结论。
“这像是一种仪式。”靳恒颤抖着嘴唇吐露出这几个字。
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他们开始感到不安,似乎是联想到了莫林生的死,莫茜率先打破沉默:
“我觉得,爸爸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可能处在一个危险的阴谋当中,但是没有人察觉。”靳恒补充道。
昏暗的客厅中有一扇窗没有关严实,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飘进来,落在窗边奄奄一息的绿色盆栽上,过了半晌,万琼仪忽然提议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待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每次都安排两个人值守,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还会有人……”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心点好,不管凶手在不在我们六个人当中,大家人越多,他下手的机会就越小。”
众人都表示同意,接下来,女人们去楼上搬来被子和枕头,男人们将院子里的柴劈成一小段一小段,扔进壁炉里取暖。这个屋子除了普通的照明设备以外,其他电器都不能使用。
大家在为群居生活做准备工作,管家先生熬了一大锅粥,做了一盆烩牛肉以及好几盘烤面包片,这些食材勉强够他们吃一天而已。
如果暴风雪一直不停,他们无法离开这里,那么即使凶手不再犯案,随着食材的紧缺……大家内心都明白,只是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人是喜欢抱团取暖的动物,似乎聚集在一起,就会免除一切厄运和伤害。
然而当命运扼住你的咽喉时,谁都无能为力。
“咚……”墙上的时钟敲了一下,午饭时间刚过,窗外的暴风雪停了,虽然天色依旧没有放晴的预兆,但总算让人得以稍稍喘一口气。
“我去地窖里搬一些食物过来,厨房快要上演‘空城计’了。”这位金发碧眼的老管家说起古中国的典故,违和感叫人忍俊不禁,但是没人愿意赏脸露出一个笑来。
壁炉里的木柴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雪天,几欲点爆每个人脆弱的神经。
“还是打牌吧,这种时候,消遣才能让时间快一些。”靳恒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理好了扑克牌,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等待同好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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