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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州城外,虞微山。
春日正好,山色如黛,白云高悬,山间清泉水声叮咚,汩.汩流淌。
山泉上方的凉亭里,三位少年对坐饮茶,外面仆从侍立,警戒四周。
“郁宁,你们家老太婆这做事还真是勤快,从到庆州到现在,一连给你看了七八个姑娘,还个个财大气粗,”说话的少年容貌俊秀,嘴角两分戏谑笑意,眉眼灵动,“她这是打算把你买个好价钱去救你那位二叔啊。”
裴郁宁神色分毫不动,只安坐饮茶,倒是旁边那位眉眼敦厚的少年叹了口气,“殿下何必说笑,大家的情况都是一样,五十步何必笑百步。”
被称为殿下的少年正是延昭帝的七皇子陈昑,陈昑见另一位好友眉眼沉郁,心里清楚他是想起了家里那位不省心的庶母与不靠谱的亲爹,听说最近那位庶母正十分热情的筹谋着自家世子的婚事,想来他也是烦忧得很。
“你说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亲缘姻缘多舛,也难怪能凑到一起去了,”陈昑调侃两位好友,“明杰这次离京,这亲事还能拖上一拖,毕竟心中有人,只需要这次领功,回去之后就能定下美娇.娘,倒是郁宁你,”陈昑沉吟一下,“再不拦着你家那个老太婆,你的名声就要彻底坏了。”
庆州不是其他地方,那些姑娘也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裴老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选”孙媳,看透的只背后笑话几句,看不透的只当这人仗着门第作践自家女孩儿,能对姓裴的有善意才奇怪了。
裴郁宁放下茶杯,看向打算争位的好友,“那四家不会应允,没我的同意,她也做不成我的亲事。”
陈昑难得被噎了一下,觉得无趣,“你这么无趣,就算皮相上能吸引小姑娘,这性子也是不成的,我看你就算同意,人家姑娘也不一定允嫁,真是好奇你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看着那位殿下还有闲情逸致调侃他们的婚事,旁边坐着的吴国公世子郑明杰就算性情敦厚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想这些?
“殿下,”他压低声音提醒,“别忘了我们是来做正事的。”
“正事要做,这玩乐也不能耽误,毕竟这庆州实在是好地方,”陈昑晃晃手中的描金折扇,“这次并州的河道贪腐案,父皇遣我来,就是觉得五皇兄的手伸得太长了,河工弊政父皇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看在高家的面子,毕竟当初夺位高家鼎力支持。”
“但如今十几年过去,高家在河督的位置上已经捞了不少,想要借着父皇给的好处再抬举出来一位皇帝,即便那是父皇亲子,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说起这些,陈昑虽嘴角含笑,眼神却格外冷酷,这个时候,他是身负帝宠的七皇子,而非刚才那样是两人的好友。
高家作为皇后外家,已经享尽富贵与权势,但若手伸到父皇面前,这该断还得断,即便那是曾经助他登位的功臣,是他嫡子五皇子的外家。
“河道贪腐案内部牵扯太多,即便殿下有陛下支持,也掀不动这个盖子,”郑明杰皱眉,“更何况高家势大,不会任由您谋夺盛宠,断了他们的财路。”
陈昑眉眼不抬,抚着折扇上的金纹露出两分笑,“虽说有圣命在身,但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这河道贪腐案我当然掀不动。”
“况且,我人来了庆州,巡察御史与布政使一行却去了并州查河督衙门,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殿下?”郑明杰疑惑,他虽知道这位殿下心有丘壑,却看不太透他的行.事章法。
旁边裴郁宁看一眼这位性情敦厚的吴国公世子,未来这人或许会成为能吏,但现在显然还年轻气盛,书生气十足。
“河道贪腐案要查,但不是殿下来查,”裴郁宁点拨,神情平静,眼神淡漠,“陛下遣殿下来,不过是想借某些人的手,看到某些东西。”
看到这些东西就是延昭帝的目的,因而,陈昑才会舍了布政使一行,不去并州,反而游山玩水似的来了庆州。
陈刘两家背地里同高家牵扯甚深,即便河道贪腐案掀不起大风浪,动不了高家也不要紧,这陈刘两家为留后路,必然会交出一部分诚意,如若这诚意不够,那位不喜庆州大商的延昭帝很不介意充实自己的私库。
想起之前讨论过的某些事情,郑明杰总算有了头绪,“秘密账本?”
陈昑笑笑,打开折扇慢摇慢晃,显然默认。
“难怪你们要来庆州,”郑明杰总算解惑,想起最近这两人做的事情,他心里有了谱,“接下来你们该去乌安县了吧。”
裴郁宁心尖微动,一时有些失神,冥冥中,那种牵引着他的力量似乎更强了些。
“文懿书院那位李院长,是最好的挡箭牌。”陈昑多说了一句,“太后寿诞将近,为了她老人家最喜欢的那副画,我这个孙儿怎么也要去求上一求。”
李安河虽说薄有文名,但比起他那位画技出众的夫人,在贵人面前还是要退一步的,尤其是太后最喜欢的那幅《秋山月夜图》就是出自黄夫人之手,虽然这消息隐蔽少有人知,但他既然来了庆州,怎么也要去乌安县拜访一次。
并州河道贪腐案,庆州大商,陈刘两家投诚,高家陈弊,秘密账本,太后寿诞,这全都是他摆在面上的幌子,但即便是幌子,只要一个有收获,他这次庆州之行就不算虚度。
听了陈昑所说,郑明杰总算心安,他擅长做事却不擅长勾心斗角,和这两位好友在一起,每每十分辛苦,但为了他的前路,他急等着娶回家的那个小姑娘,再辛苦他也得撑着往前走,毕竟他身后无人支撑。
比起他家里不省心的庶母与心肝黑透了的亲爹,其实像裴郁宁那样父母双亡也还算好了,毕竟继祖母可比总是想害儿子的亲爹好太多了。
心里感叹着这些,郑明杰痛快的喝了一大口茶,眉眼疏朗开阔,“既然你们接下来要去乌安县,那我就留在庆州好了,等账本找回来,我们庆州会和再回望京。”
陈昑与裴郁宁两人点头,一时间,亭内安静下来,只余山间风声与清泉叮咚。
***
“这是第几次了?”有姑娘掩嘴而笑,“老太太这当真是厌了七姐姐?怎么罚得这么重?”
“罚得重?也就你这么想了,”有人轻嗤,“不过是多跪上一会儿,哪来的罚得重,要知道,我们家老太太是最心善的人了。”
心善那两个字一出口,就让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姑娘们打了个寒颤,老太太调.教人的手段多得是,她们吃够了苦头,再清楚不过。
倒是老七从小聪明伶俐,跟在老太太身边之后,就少有被罚,从来都是站在一旁看别人挨罚的那个,今日这么换过来,果然让人心里爽快。
颜书语眉目低垂,跪着不动,她曾经在望京城的大雪里于宫门口跪了一整天,老太太这点手段,她还不看在眼里,毕竟,老太太再强横,横不过中宫那位高皇后。
等跪完,她再去老太太那里“认个错”,只怕再过不久,她就能被送出畅园了,毕竟,老太太看她的眼神,那是越来越心烦不善了。
她不想被老太太随意卖出去给什么人,就得尽早回家找一条退路,就算颜三老爷对她这个亲女儿没有感情,也不能让老太太把她卖去给什么高门大户或者官宦人家做继母与小妾。
颜家嫡脉里,她是戍三老爷的嫡女,不是园子里那些宗族里被送来搏好前程的其他家的姑娘,她既非无名小卒,自然不想去当过河卒子。
况且,按照时间,神威侯府的裴老夫人就要到乌安县了,前世的冤家也该来了,就单单为了自己想,她就得早日离开这个富贵“安乐窝”。
于是,一时间畅园里七姑娘失宠的流言甚嚣尘上。
***
老太太的屋里一向是畅园最热闹的地方,今日却有些清冷,茄皮紫釉狮耳琴炉里熏香袅袅,旁边的丫头轻手轻脚的送入热茶之后,立刻脚下不停的退了出去。
早先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如今神情肃穆,许久才开口道,“嬷嬷,你说小七最近这幅惫懒模样,是不是真的同上次园中意外有关?”
她教出来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小七如今这副做派,有十成可能是出了问题,毕竟,她从前有多用心多努力,她再清楚不过。
崔嬷嬷作为老太太的陪嫁心腹,最是了解她的心意,略略思索了下才道,“依奴婢看,怕真是上次摔到头的缘故,七姑娘从小长在园子里,她什么性子您再清楚不过,若是拿娇耍性儿,万不会如此失了分寸,弄到现下这局面,只怕真的是……”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老太太却也心知肚明,她养了这么多年的一株好苗子,突然间就歪成这样,必然事出有因。
小七的性子她最清楚,何曾如此分不清轻重,怕是真如大夫当时所说,这摔到头留下了问题……
“她这副模样,原来的打算是不能够了。”老太太显然很失望,“若是随意找个人家许出去,老三也不会善罢甘休。”
说起她那个让人厌烦的庶子,老太太眉头紧皱,“既然没用了,那就扔出去吧,老三近两年也是越来越不成了,本事不大心却大了,既然他这么想要这个女儿,那就让她回去家里吧。”
“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儿,他肯定是要开心的。”老太太抚着鬓间的簪花,嘴角两分冷意,“既然我是他嫡母,自然要让他们父女和乐,共享天伦。”
崔嬷嬷在一旁点头应是,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老太太这心思是越来越歪了,从前还只为难那位早已去了的宠妾姨娘与戍三老爷,如今就连身边跟了多年的小姑娘都心怀恶意,这着实有些让人心惊胆战。
三老爷要是看到曾经聪明伶俐的女儿成了如今这副蠢钝模样,只怕心都要碎了,难为他还为了这个女儿,被老太太拿捏多年,如今真是见了难受,不见还难受,可怜得很。
崔嬷嬷心里感叹,在老太太面前却是半分不敢露,只低头安心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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