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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路面上马蹄声声作响,颜书语带着春月下了马车,站在了乌安县最繁华的街道上。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将周围仔细看过一圈之后,她才带人进了四宝斋。
所谓四宝,正是指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家中幼弟最近勤学苦练,她得帮着备些得用的东西,顺便过几日回书院看望夫子时,也可以带些过去,哄哄她那位写信来数落她没良心的夫子。
笔墨纸砚中,颜书语也就对墨与砚有些心得,她眼神含笑,打算给弟弟和夫子一人选一些好墨。
“颜姑娘,好巧。”谢瑾钰没想到一进门就会看到挂念许久的少女,自从听到颜家赏花宴“选婿”的风声之后,他就一直有些不安,还好她的婚事暂未定下。
原本的安宁清净被打破,颜书语心中无奈,却还是转身笑看着一如过去的少年,“谢公子好。”
每一次见她,她都和初见那次一样疏远有礼,谢瑾钰心中失落,却还是努力打起精神,“颜姑娘是来选墨?”
看着少女面前的墨锭,他上前一步,“四宝斋这两日入了许白圭的墨,颜姑娘可以考虑一下。”许白圭是制墨名家,制出的墨色泽乌润,入纸不晕,经久不褪,芬芳悠长,是难得的好墨,深得诸人喜爱。
颜书语愣了下,没想到这少年会避开让那些让她不自在的东西,转而提起墨,她确实是想买些好墨,但店里的伙计明显没提过。
她看向柜台后的伙计,那人原本避在一旁由她自行选墨,如今见有熟客开口,只得上前作揖,“小姐见谅,实在是这白圭墨是主人家费心筹来,原本是为老客人准备的。”
颜书语失笑,四宝斋确实有这个规矩,是她自己忘了现在和从前不同。
“那白圭墨能让给我一些吗?”她笑问。
伙计明显有些为难,谢瑾钰微微一笑,“我最近用韵湖墨,白圭墨可以让给颜姑娘。”
颜书语本想开口推辞,却在谢瑾钰的眼神与笑容中歇了想法。
少年豁达自若,眼神诚挚坦然,并无他念,贸然拒绝只会伤到对方一番心意。
她无奈,只得笑语,“那我就先谢过公子了。”
谢瑾钰眼神微微一亮,虽然只少了一个字,但比之以往着实亲近不少。
温润如玉的少年,气质明澄,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更何况他舒心一笑,风姿更甚,瞬间惹来诸多视线。
颜书语站在谢瑾钰身边,颇有些不自在,她虽然很欣赏这个少年,但明显她现在的年纪和身份不适合表露这份欣赏,若是出了纰漏,恐怕她想在家里多待几年的打算只能付诸东流。
等春月接过被包好的墨锭与砚台后,颜书语立刻爽快付钱,和人道别,谢瑾钰虽遗憾,但今日比之以往,已然近她一步,他还算满足。
得知她不再去书院时,他是失落的,两年同学,虽然接触不多,但总归还能见面,如今她一离开书院,想见一面实在太难。
想起昨天母亲提到的表妹下个月来庆州之事,他眉头微皱,他并不想娶表妹,但母亲心志甚坚,看来他还得再想些其他办法,以免母亲为他定下亲事。
只可惜,他不能让母亲看到他心仪的女孩子是何等优秀,除非他能顺利说服她,否则在此之前都不能透露她的存在,要不然母亲一定会将错推在她身上。
为了以后,他还得再努力些。
怀揣着这种想法,谢瑾钰选了新墨,想起前两日院长夫人提到的新伞面,他笑笑,今日.她衣裙上绣的梅花不错,或许他可以试着做一幅梅花图?
梅花性高洁,神.韵优雅,很适合她。
“看到了?什么感觉?”陈昑摇着折扇,笑看着对面神情冷硬的好友。
这里是四宝斋对面的茶楼,他们坐在二层的靠窗位置,正好将店里发生的一切纳入眼中。
裴郁宁刚才从头看到尾,除了眼神更冷了点,倒也没有其他变化。
陈昑笑笑,给自己添了杯热茶,一个个都喜欢按兵不动,怎么让他这种心急的人看好戏,说不得他得推波助澜一番。
茶水氤氲间,裴郁宁转身下了楼。
赏花宴过去已有五日,他想知道想明白的也摸了个大概,他看到的奇怪景象,只有那两幕,只要他白日里想一会儿她的事情,晚上夜里就不再惊梦,也能睡得安好。
颜书语,确实是他的那颗良药。
世间无奇不有,他的这种怪诞,或许也只是其中一景。
茶楼前,马车缓缓而过,晃动的帘幕间,慈祥笑着的老人一闪而过。
陈昑站在二楼窗前,折扇啪的一声敲在窗棂上,眼中俱是玩味笑意,好不容易有了点乐趣,他得好好享受一番。
虽然好朋友会受点委屈,但最后若抱得佳人归,也是很合算的一件事了。
“又起风了。”看着不远处从江边被吹过来的雪白花瓣,陈昑伸手接过,若有所思。
或许再过不久,他就能回望京了。
***
颜书语觉得现在的日子最好不过。
每日里绣绣花,喝喝茶,看看书,为家人忙碌一番,带着幼弟读书习字,偶尔出门买些东西,看看风景,眼中皆是亲近故人,心里时时又软又甜。
即便她想起曾经身边那些人心有怀念,却也不舍得这种期盼了多年的安心生活。
手上专门给父亲缝制的衣服做了大半,她虽然最爱绣花,但女红也还不错,从前多是给裴郁宁和两个孩子做,后来事情多了,她没空也只能放下,其实说起来,他们对于身上穿着谁做的衣服是不在意的,不像父亲只得了她绣的一条手帕就开心的两眼放光。
那种开心与喜爱于她是最大的鼓励与安慰,所以不免手痒,想为他亲自做件衣服。
等她终于心满意足的将那件衣服送给感动得眼泛泪花的父亲时,外面的帖子也送到了她跟前。
虽说她和书院里那些同学如今已不熟悉,但她们出门游玩时还是想到了她,邀请的帖子上写着请她龙都山云水亭一游。
龙都山是一座大山,书院坐落于半山腰,云水亭则位置稍偏了些,在西侧峰的最高处,出入只有一条三人宽的铁索桥,虽则偏僻险峻,但风景甚美,尤其是站在云水亭里,放眼望去能将整个乌安江及附近州县收入大半,景色甚是宏丽壮观。
颜书语年少时曾经看过几次,湖光亭影,四面空明,一座孤亭恰好置身云水间,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好景致,据说夫子的那副《桃花春游图》也是因云水亭一游所作。
帖子虽让人意外,但她想了想,还是答应赴约,难得她如今行止自由,确实不能辜负光阴与美景。
于是,在一家人的殷殷叮嘱中,她带着春月和秋玲出门上了龙都山。
出游的一行人在铁索桥前的那片开阔地相遇,基本上每个姑娘身边都带了两个随行丫头,花红绿柳,莺声燕语,春光中全是少女们朝气蓬勃的眉眼。
颜书语笑着上前和人打招呼行礼,彼此见过礼之后,一群姑娘们瞬间积极踊跃的谈天说地。
“颜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开口的少女轻声细语,容貌秀丽,笑意融融,“自从你不去书院之后,我们都好想你啊,要不是这次给你送帖子,恐怕都想不起我们这些人了。”
她从前和女学里的同学关系是还不错,但也没有到亲密交心的地步,毕竟大家彼此暗含几分竞争关系,尤其她得夫子看重,即便只是替她处理琐碎小事,在诸多女孩子中还是惹眼的。
不过,大家也只是私下里说几句酸话罢了,其他倒没做什么,这也是颜书语为何愿意来赴约的原因之一。
“你是要想颜姐姐的,我们也是,”有女孩子笑开,摇头叹气,“夫子现在把事情全都扔给了我们,一桩桩一件件,好似天天都忙不完,也不知道书院里哪来那么多事情。”
“对的对的,就是在家跟我娘打理家务都没这么麻烦!”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来书院讲学的先生、外地来游学的学子衣食住行都要我们来打理?”
“打理完每日还要写下记录与心得交给夫子!”有人苦着脸补充。
一时间,七八个正值花期的女孩子个个愁眉苦脸起来,叽叽喳喳讨论成了一团。
颜书语轻笑出声,满目无奈,好吧,她们夫子确实是个麻烦人物。
想当年她刚入女学年纪小面皮薄不知人心险恶,被夫子一句“愿意帮忙否”给坑了进去,这一帮就是两年,后来做多了顺手就成了习惯,未免夫子时不时来烦她,她后来已经养成了未雨绸缪的习惯,也是那个时候,她学到了很多,毕竟在畅园里,只有将要出嫁的姑娘才会跟着大太太学习如何掌管中馈理家。
她从前学到的东西,正是在书院那两年的磨练里逐渐全部变成了自己的东西,为她以后做人做事打了下根基。
不过,没想到现如今她们还要写什么记录与心得,颜书语转眼一想,就哭笑不得,夫子恐怕是烦了,要借着这事儿再“劝退”几个学生。
不好告诉她这些同窗们,夫子打算再度“心黑手狠”,颜书语只想着游玩结束回家之时,私底下悄悄点拨一下,替大家都省省心。
欢声笑语中,难得出门的姑娘们心情都还不错,说笑间所有人已然过了铁索桥,去了云水亭。
站在亭内,俯仰间天地何其宽广浩大,放眼望去,蔚蓝的江水缓缓东去,阳光洒满江面,波光粼粼,凉爽的江风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难得的美景让众人安静了一瞬,但很快,更大的热情爆发出来,小姑娘们言笑晏晏,互相讨论着是要吟诗作画还是下棋抚琴,抑或者玩些游戏,一时间其乐融融,就连颜书语,也被年轻人的热情感染,笑得格外轻松欢快。
可以说,这是一场极为舒心愉快的出游,对所有人而言,颜书语的这个想法,终结于意外突然发生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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