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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她的话,连城璧的表情不见波动,只淡淡一笑:“阿苏很好奇?”
白苏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慢慢道:“也不算。”她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五具尸体,五具瞬间化为灰烬的尸体,不是每一个人看见了都能保持镇定的,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好比霍格沃茨的夜骐只有见证过死亡的人才能看到,只有杀过人的人才可能在突然看见那样的场面下依然保持镇定,当然,那些常年跟凶杀﹑尸体打交道的家伙除外。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的车夫出声提醒:“公子,到家了。”
白苏当然要先下车以便在下面扶住她家公子,就在她起身搭上帘子的那一刻,她听见他说:“杀过。”
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隐约带着道不清辨不明的晦暗。
白苏没有回头,只轻声回道:“我也是。”
在身后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中,白苏跳下了车,神色不变,恭敬地弯下腰:“公子,请下车。”
经过柳家父子那么一折腾,夜已深了,连城璧照例要先去给连夫人请安。白苏跟在他身后,看灯火映照下那个沉静挺拔的小小背影,她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杀人,并不是该有的经历。想必,那也不会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白苏忽然记起,在小说中,连城璧是很少说话的,他总是在微笑。对人彬彬有礼的同时也跟所有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包括沈璧君。
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
所以啊,她真的不喜欢武侠。
在这个江湖上,心理有问题的家伙实在是太多了。就今天那个柳永南,多大点的娃,杀完人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擦干净自己的剑。
这样一想,发觉真的好变态……
“唉~”她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她想念法制社会想到肝肠寸断。
听见白苏的叹气,连城璧以为她还在为刚才马车上的对话烦心,便转头关切道:“阿苏,怎么了?”
“饿了。”白苏下意识回道。这倒不假,下午看完龙舟后便没吃东西,现在确实是真饿了。
看着她揉着肚子愁眉苦脸的模样,连城璧从见到那五具尸体后一直不怎么好的心情蓦地明朗起来,笑容不自觉从唇边绽开,柔声道:“等我见完娘,陪着我用宵夜吧。”
“好!”白苏一下子精神起来,美食啊美食,等着她啊。
不管将来怎样,当下总别亏待了自己不是?
白苏偏头望见连城璧温雅的侧脸,也笑了起来。
夏至,甚热。顾白苏怂恿连城璧去吩咐山庄大厨,做出鲜果刨冰来。且振振有词:“山庄荷花盛开,赏花吃冰,人间至乐。”
七月七,女儿节,连城璧偷偷拿来针线和巧果,顾白苏将巧果吃掉,顺手将开了线的衣服缝了下,倒头睡觉。
八月半,中秋,姑苏月饼甚好,顾白苏私藏无数,无奈胃容量有限,以致半数腐烂,心痛不已。
重阳,顾白苏吃多了重阳糕﹑饮多了菊花酒,肚子痛,被连城璧狠狠责备,后事不提。
十月,“闹猛将”,姑苏全城皆欢,无奈连城璧闭关练剑,顾白苏亦不得出门,气闷,遂连啃医书七日。
冬至,天气渐寒,顾白苏心法已突破第一重,寒气渐不能入体。
是日,大雪,中午,顾白苏强拉连城璧跑进庄后山林,以雪球互击之。待偷跑回来,二人换下湿衣,神色如常。
大年夜,山庄红灯高挂,热闹非凡,伙食甚好,顾白苏十分满意。
春节,各路江湖人士送礼于山庄,连夫人带着连城璧出门走亲,路途颠簸,顾白苏苦之。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转眼,连城璧十岁,剑法登入堂奥。遂独自修炼庄内秘籍,不需武功师傅。
一日,济南沈家庄沈太君携孙女回乡祭祖祈福,路过无垢,小住七天。
这七天,一向不爱出门的连夫人陪着沈太君上文殊寺礼佛求符,太湖泛舟,入光福寺赏“香雪海”,品姑苏传统美食,尽足了地主之谊。
连城璧也没闲着,按照连夫人的嘱托,带着沈璧君参观过无垢山庄后,又在姑苏城里一连游玩几日。沈璧君大家闺秀的教养,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次得以见识异地风情,又有同龄人陪着玩耍,也被激发了几分小孩子心性,笑容渐渐开朗起来。
然而,这下苦了白苏。
须知,连城璧是什么性子?抛却应酬式的交际不谈,这人平日里,说得不好听,就是闷葫芦一个。同他娘或者顾白苏说话的时候还稍微好点,起码有问还能有答,不过最好一般别指望他主动搭话,至于侃侃而谈,那得看什么事了。陪着沈家大小姐逛街,绝对不是他感兴趣的事情。无奈娘亲有嘱咐在先:“璧儿,沈家是客人,不可怠慢。”
思及女孩子间可能比较有话聊,于是,接下母亲大人指令的连城璧转身就对白苏说:“阿苏,看你了。”
看她个毛线啊!白苏在心里狂吼,她对姑苏也不熟好不好!
悲催地,为了自己的小饭碗,为了讨未来江湖第一美人的欢心,白苏做足了功课,每天晚上追着山庄里的人问姑苏的民俗风情,哪里好吃好喝,哪里好玩好看,哪儿有什么特别的典故,哪儿又有什么凄美的传说,回头里就告诉连城璧白天该带沈璧君去哪,并且全程陪同,附带导游解说,照着哄七八岁小女孩的方法,把沈璧君逗得咯咯直笑。
让一位淑女咯咯直笑,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天累惨了的白苏,回去势必趁着屋里没人的空档把连城璧臭骂一顿,骂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看你以后怎么娶得到老婆!”
连城璧有点委屈地看着气成一张包子脸的白苏,每次想分辩,可望见白苏燃着怒火的眸子下藏不住的深深眼袋,就马上心怀内疚,想着,算了,不过是让她骂骂。
最近,她确实辛苦。
连城璧并不是不愿意陪沈璧君。
其实,他是很喜欢和沈璧君在一起的。
因为她好漂亮。
最顶级的和田羊脂玉也不足以形容她肌肤的白皙细腻,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无一不恰到好处,巧夺天工。大家闺秀的做派又令她有着一种极温婉大方的气质。似乎,上天将人世间至美都汇聚在了她一人身上。
当她一双秋水剪瞳,盈盈望着你的时候,仿佛会说话似的,又仿佛万千话语都尽在不言中。
若不是年纪尚幼,五官且稚嫩,身体还不懂得风姿韵致,将没有人能不醉心于她的美。
天下第一美人,未来一定是她的。
人们,都是喜欢美的事物的,连城璧也不例外。
他只是,并不太会陪着人。
好在,有阿苏。他暗自庆幸。
连城璧将目光移到正在殷勤地当义务导游的白苏身上。
“沈小姐,虎丘号称‘吴中第一名胜’哦,美人西施的公公对这里喜欢得不行,连死后都要葬在这里呢!”
“西施的……公公?”沈大小姐疑惑。
“不就是吴王阖闾,夫差的爹嘛!”
“呵呵……”沈大小姐捂着帕子笑。
“沈小姐,你看,这就是狮子林的最高峰‘狮子峰’了,我们家公子无事时也喜欢来这里练剑。”
“是吗?”沈璧君将目光投到身后的连城璧身上。
连城璧报以微笑。心中却对阿苏微感无奈,天可明鉴,他从来没到狮子林练过功。
“沈小姐要不要试试爬上去?”白苏笑问。
沈璧君神情有些雀跃,但表情却很迟疑,想了想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白苏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径自挽起袖子,抓住一块假石,回头笑着说:“那小的先爬上去看看,小姐若觉得有趣,不妨也试试。”
连城璧望见白苏露出大半截粉嫩嫩的小手臂,兴致勃勃地朝上努力爬着,心里无奈的感觉更甚。
阿苏,你也是女孩子好不好。
怎么就差这么多。
“沈小姐,这油氽紧酵可还合口。”白苏作为仆人,只能站立在一旁看着沈璧君文雅地一小口一小口品着,心中像是有一千只小爪子在挠,她也好想吃啊……
沈璧君闻言,侧头想了想,道:“味道很好,可我更喜欢刚刚玫瑰馅的酒酿饼。”
“沈小姐,不急,还有好多您还没尝过呢。”
“很多吗?”沈璧君很高兴。
“那可不,苏州小吃花样多得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来,小的给您唱首姑苏童谣您听听,”白苏顿了顿,拿起桌上的筷子有节奏地敲着瓷碟,卖弄起昨晚才学会的歌谣,“姑苏小吃名堂多,味道香甜软酥糯。生煎馒头蟹壳黄,老虎脚爪绞连棒……”
声音清亮甜糯,只是由于苏州口音浓厚,沈璧君听不太懂,但她并没有问出来,只是含笑听着。
唱完后,白苏主动解释:“地方口音太重,您听不明白很自然,小的同您解释便是,这歌里嵌着不少您刚刚吃过的小吃呢,您可以数数。歌的意思是……”
“沈小姐,您玩过翻花绳、踢毽子、滚铁环吗?”
沈璧君摇头。
“看,这个是苏州的毽子,小的踢几个花式给您看看。”
沈璧君眼睛发亮,显得人更漂亮了。
“还有,滚铁环也好玩,小的示范一下。”
“翻花绳我会的。”沈璧君主动说。
“可惜人不够,不然我们可以玩老鹰抓小鸡的。”
“怎么玩?”好奇。
“就是……”白苏手舞足蹈解释中。
看着唱念做打俱佳的白苏,连城璧很是佩服。换了他,定是做不来的。
另一边,沈璧君觉得,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明日一早,沈太君就要带着沈璧君离开无垢山庄了。
这日黄昏,饭后,连城璧陪着沈璧君在庄里散步。
一个是不爱说话的君子,一个是教养良好的淑女,当润滑剂顾白苏童鞋不在旁边的时候,这两人陷入了完全无话可说的状态。
沈璧君觉得,一直无话着实有些尴尬,便鼓起勇气,主动打破沉默,柔声道:“连公子,你的小厮好有趣啊。真想我家也有一个这样的仆人。”
走着走着就有点神游太虚的连城璧心中顿时猛然一跳,以平日不曾见的积极态度快速说道:“可惜,若不是我平日离不开阿苏,让他到沈家陪着璧君小姐也无妨。”
其实,沈璧君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张口就要主人家的东西,实在是失礼至极。虽然她确实感到连苏很有意思,正好和她年纪差不多,沈家庄是没有这样的仆人能陪她玩的。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何就随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璧君逾距了,”沈璧君浅浅低眉,抱歉的神情也是那般楚楚动人,“璧君只是兴起,随意说说罢了,连公子不要介意。”
“自是不会,”连城璧安抚地温和一笑,负在身后的手偷偷在衣袖上蹭蹭,以拭去手心冷汗,难得主动地转移话题,“璧君小姐最喜欢姑苏哪处地方?”
“很多啊,”瞬间打开了话匣子的沈璧君嫣然道,“像……”
连城璧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两个漫步的小小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在山庄的华丽背景中,构成一幅和谐的画卷,透出丝丝温馨的美好感觉。
偶然路过,望见这一幕的连武由衷地笑开来。
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次日,送走沈家人后,连夫人带着连城璧,两人走进了沁园。
沁园里很安静,杨柳依依,潺潺流水,盛开的花吸引着蝴蝶飞舞翩跹。
“璧儿喜不喜欢沈小姐?”连夫人并不低头,只淡淡问道。
连城璧的年纪不足以让他意识到母亲这句话中的深意,他只是本能地用上保守的措辞:“璧君小姐很好。”
连夫人浅浅露出一个笑容:“以后,她嫁给璧儿做妻子好不好?”
连城璧不由得耳根一热,埋下头小声回道:“娘……我还小。”
“我的璧儿已经十岁,不小了,”连夫人摸摸他的头,声音听上去有些怅惘,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不过,那么早就定下来,确实草率。”
姑苏城外,道上,沈家精致的黑漆马车稳稳地行驶着,两行随从策马跟在两旁。车内,满头银发却依然精神矍铄的沈太君搂着自家粉雕玉琢的小孙女,展眉温和道:“璧君,如不意外,他就是你以后的夫君,你觉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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