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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日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要在现代社会,做个医生,小日子过的比上不足,却是比下有余。工作几年,加上家人援助,刚刚在大城市置了一处小窝,地方不大,九十平,一个人住着却也尽够了。
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长的漂亮,毕业后又处了两年,正计划着买房结婚呢,不料平地惊雷,女友移情于一个四十许的二婚男人,做生意的,有钱。
山盟海誓尽成空。始知在金钱面前,爱情它就是个屁。一时熄了再找的念头。平日里工作忙,闲下来的时间上上网,跟朋友聚聚,出门看看远山近水的,小日子过的也算滋润。
房子有了,下一步打算买车呢。而立之年前的目标简单而直接:有房有车。却不料突然就来到这么一个、嗯,让人无语的地方。
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九岁孩童。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陈旭日活动的地点暂时只限于一所宅院,他所认识的人,只限于府内的寥寥几人。
陈浩、袁珍珠、桐月、新月、何婶子和陈伯。
陈旭日曾央陈伯采买日常吃用之物时,顺便携他出门走走。
却被打了回票,这且不算,陈伯把这事讲给袁珍珠听,害他耳朵足足受了两个时辰的罪,最后不得不低头认错才算完结。
于他来说,突然要认一对陌生人做父母,感觉上一时是转不过这个弯,何况单就岁数来说,他们根本就是同龄人,就这么矮一辈,要恭恭敬敬称呼同龄人做父母且惟命是从……哎。
只是陈浩和袁珍珠对“他”着实不错,平日里嘘寒问暖、吃的用的样样都为他考虑到了,而这个身体或者有着它固有的记忆,每每看到那夫妻俩,就觉得亲切,想去亲近那两人。
既然要留在这个时空,留在这个家,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陈旭日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些很现实的问题。
在这个连种族都要讲究的万恶的封建社会,连鼻孔朝天在这北京城就差横着走的满清亲贵,都要自称为“奴才”,因此说他的家庭算是处于社会底层了,也就比最底层略强上一些。陈旭日只希望日后不愁温饱,谋生方面,就做个医生好了。
虽说他现下对中医所知连皮毛都算不上,毕竟是家学渊博,只要认真向学,守着一个好老师陈浩,将来总能学有所成。至于旗人亲贵们,惹不起,咱总躲得起吧?日后他绝对不要做太医,只要学得真技术,一定选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沿续他穿过来前的追求——生活要平静安乐,日子嘛,不求大富大贵,小康即成。
封将拜候建功立业?挽强弓舞长剑,甭说他没那份本事,就算他有心想学,也得有那个条件不是?
入朝为官?免了,他可不会夜郎自大的认为自己打三百多年后穿过来的,就比这些古早人聪明。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他在现代社会就对彼此算计的活计拎不清,若要一头扎进官场,凭什么跟人那些专精此道的老狐狸一争长短?备不齐啥时候就被推到前头做炮灰啦。他可只有一条小命,虽说这命是拣来的,毕竟也是条命啊,这比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大奖都稀奇的撞大运的机会,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有下一遭。况且,想做官也不成,他既不是占了天时地利的纨绔子弟,更没兴趣皓首穷经,一头钻进八股文里畅游,那纯粹就叫浪费生命!
嗯,既然要活着,要好好活着,眼下的事,可真得好好合计合计。
他现下只是一颗小草,外面风雨飘摇,出了家门,真正是两眼一抹黑,陈浩、呃,“父亲”很重要,是他生存的保证,不止是现在要靠人家吃饭,将来衣食温饱能否得到饱证,也有赖于父亲大人传道授业解惑呀。陈旭日可是听说过,一般人家的子弟想要学得医术,无他,只能央求别人说情,到人家药铺里学徒。
学徒生活如何可想而知了,没有工钱,任劳任怨还得任打任骂,好容易熬出徒,又得从伙计做起,哪那么容易就能熬出师。哪天运气好,终于可以给人看病了,半辈子时光已经过去啦。
可见他的运气不算十分坏了,只要不跟那些个做生意家有横财的比,不跟那些出身满蒙大族生下来就高人一等的比,眼睛往下边瞅瞅,也该在心里暗自庆幸了。
处的久了,自然就容易生出感情来。
小猫小狗养的久了这样,一枝笔一本书一个小摆设用的久了是这样,何况是人,更别说这身体对陈浩夫妻俩有种本能的依恋。
陈旭日眼下就是这个状态。不论是从生存的角度考虑,还是从感情的立场出发,他都要陈浩好好活着。就目前来说,陈浩好他才能好。
可是,问题这就来了。
历史上顺治皇帝和董鄂妃所生的儿子只活了一百多天,时间不等人,那日子说话间可就到了,陈浩是太医,到时候他要是成为四阿哥的诊治医生怎么办?
若是如此,四阿哥终将不治,据说天子震怒之下,因之而招致杀身之祸的太医可不老少,父亲怎么办?十有八九要因此获罪,那么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陈旭日绞尽脑汁,想的脑仁儿疼,殊无良策。
若想扭转命运,只有一个法子:父亲请辞。
他试着提过,理所当然的被陈浩拒绝了。
是啊,换了他是陈浩,有一家子人要养,眼瞅着老婆就要生育第二个孩子,正等米下锅时,毫无缘由的顺从儿子的话,把工作说辞就辞了,能吗?
况且在太医院当差,就是要辞工,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脱得了身的事。这时节正是年关底下,便是一切真依他所愿,怎么样也得拖过年下才被受理。
到时候、到时候这边陈浩刚辞工,那边四阿哥出了好夕,像他这样无职无势又没有后台的太医,有心人若要算计,却是很有可能成为平息顺治怒火的替罪羊。
而且因为那一株百年老参,陈浩对四阿哥充满了感激之情,别到时候四阿哥病了他主动要求去给四阿哥诊治才好!
人心烦乱,不关风月。
时间仍然按着既定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出了冬月,进了腊月,过了年,便是正月份了。
陈旭日算计日子,约莫着祸事就在这月了。
只急的他食无味、寝不安。
眼瞅着儿子一天天瘦下去,大过年的眉间也不见半点喜色,陈浩和袁珍珠两个都以为他身体不妥。
陈浩数次给儿子把脉,陈旭日忧心冲冲,多思多虑,岂不是肝火上升,五脏阴阳不谐?等着他的,自然是喝不完的药了。
嗯,家里有个医生,便有宗坏处,动不动就有碗黑乎乎的苦药水等着你喝。
人心都是肉做的。
陈旭日承了这份关怀,出于回报也好,出于自身需要考虑也好,他是真心想做点什么,让陈浩避开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日子一天天逼近,恍若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嘭”的一声,炸了。
所以说无知方是福,很多时候,预知未来,尤其知道的是不好的未来,实在是种煎熬。
一个九岁小儿能做的地方有限,陈旭日确实想不出行之有效的方法,只能抱着一个侥幸心理:希望父亲没有成为四阿哥的主治太医。太医院不是有那么多医生么?论资历论年限论位份,似乎也轮不到陈浩出头。枪打出头鸟,只要不是主要责任人,受些训斥罚些俸禄,事情总归能躲得过去吧?
然而,现实最终告诉陈旭日:侥幸心理是抱不得的。
陈浩到底还是中了大奖:四阿哥病了,他是御笔亲点负责诊治的太医之一。
这时候太医院分为大方脉科、小方脉科、痘疹科、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针灸科、眼科、口齿科、咽喉科、正骨科等十一科。
陈浩分在痘疹科。
此次四阿哥病情突然发作,小小的婴儿,先是表现出厌食、哭闹、烦燥不安,很快就隐入昏迷不醒,伴随着心悸、心促,阵发性手足抽搐等症状。
太医们也说不好小阿哥到底哪里不妥,索性就猜测是不是要出痘了?
顺治皇帝急命痘疹科的太医们立即给小阿哥诊治,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治内好小阿哥,“否则按重罪论处”。
正月十八,陈浩领命进了宫,从那时起,陈旭日一颗心就悬在了半空中。
忐忑不安的挨了三天,二十一日晚上,陈浩回来了。
短短三天,他面上就露出了明显的憔悴之色,眼睛里满是红丝,显见这三天压力之大。
袁珍珠在桐月和新月的双双扶持下,到房门外接丈夫回府。
夫妻俩个在屋里坐好,袁珍珠吩咐厨房盛两碗粥,配些小炒,再端盘松软的花卷,一并送过来。
粥容易消化,不积食,这几天府里每顿饭都有,并刻意多做了些,盛到煲里放热水里温着,以备陈浩回来,可随时吃用。
白菜切细丝用醋溜过,自家做的萝卜酱菜咸香脆,是配粥的极好佐料,肉末、香菇切碎与豆腐一并入锅快炒,粉丝入水氽过,加入多种调味料最后洒上几滴香油,虽是一道小凉菜,吃进嘴里只透着清爽,很下饭。
这几样简单易做,不费多少工夫,也适合晚上来吃。
等着上吃食的间暇,陈伯打厨房送来热水,陈浩简单梳洗过了。
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觉出饿来了,风卷残云般划拉了个饱。
冬天夜长天短,今夜赶着多云天气,北风呼呼就刮了起来,刀子似的,一阵紧似一阵,浓浓夜色早已笼罩了大地。
桐月和新月收拾了碗盘出去。
因着袁珍珠产期就在下月,如今已是正月下旬,左右不过半月二十天的光景,而且这生产一事也没个准点,说不得就在这三五天。
防她夜里有事唤人,新月和桐月这两天就睡在外屋。今晚陈浩回来,袁珍珠急于知道丈夫这趟差办的如何,就打发两个人去桐月的房间睡,不必在外屋守着了。
这两人答应一声,便往外走,要关门时,却有一个小身影用极快的动作钻进门里,惊的新月差点叫出声。
此人当然就是陈旭日了,他竖起食指,让两人噤声,并挥手示意两人只管走自己的。
新月觉得奇怪,正要问,桐月牵了她一只手,略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小少爷自打落水醒来,就像换了个人。这种感觉,她这个专门伺候他的人最清楚不过。
从前的小少爷就是个孩子,爱玩,也贪玩,喜欢腻着她说话,有时候跟前跟后像个小尾巴。
现在就不一样了,更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只是一本书,就可以好生坐一上午。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偶尔,桐月觉得他的眼神,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她不会形容,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变了,怎么个变化法,总之就是不一样了,真的很不一样。
“姐姐,老爷和夫人要休息了,小少爷进去做什么呀?”
新月好奇的摇着桐月的手追问,等了半晌不见回答,她也不急,偏着头想了想,“咭”的一声笑出来,自言自语道:“不让我们出声——他不是想去偷听老爷和夫人说话吧?老爷几天没回来了,想是牵挂着夫人生小娃娃的事,今天晚上一定会谈起这事。桐月姐,你说小少爷是不是嫉妒了呀?想偷偷听老爷夫人都是怎么说的,对不对?”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忍不住又道:“嘻嘻,小少爷这些日子瞧着像个小大人,原来竟不是,他也就是一个小孩子嘛。”家里始终只有他一个,现在突然就要多个弟弟或是妹妹,分薄父母的爱和注意力,小少爷会觉得不习惯吧?
桐月默然半晌,回过神来道:“以后不能再叫小少爷,该改口叫大少爷了。”
“大少爷,大少爷——”
新月好玩的似的叫了两声,煞有介事的点头道:“你还别说,这样叫,感觉像在叫大人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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