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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过后, 严永煜又在齐元殿召见了数位重臣商议防旱之事。阿礼着人搬了锦凳给诸位大人们, 大家诚惶诚恐地推拒, 直到高位上的人一抬手指, 淡淡地说：“坐吧”, 大臣们才谨慎地坐了下去, 开始逐个陈述自己对今年防治旱情的想法。
“……是以, 臣认为，可因地制宜，在可以蓄水的陂塘湖堰处提前修治以备大旱……“工部尚书恭谨道。
……说的好听, 银子从哪来。户部拨了银子到工部，层层盘剥下去，落到堤防上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若是堤防蓄水量不够仍是发了旱, 对灾区的抚恤救济，又是户部的事儿。
一边的户部尚书心里冷笑着, 偷眼去看年轻的皇帝, 只见对方冷肃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 正凝神静听着, 忽然一撩眼皮, 视线正正好跟他对上, 一向冷漠的眼神里，忽然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抬起一只手，随意道：“何卿似乎也有些想法, 不妨说来, 朕也好一同听取。”
被抓了个正着，户部尚书只好清了清嗓子，顶着工部尚书灼灼的目光开了口 。
……
“朕听明白了。李卿你，想要银子修治陂塘湖堰，何卿却担心蓄水无法解除旱灾。”帝王的声音低沉微沙，听不出情绪，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诸位大臣：“朕看，李卿想要多少银子，何卿不妨都给他。既然要修堰，那便修高些，旱时蓄水，涝时泄洪，造福两江流域百姓。小打小闹的，没什么意思。”
户部尚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皇上，臣——”
“嗯？”微微上挑的眼风一扫，户部尚书立刻闭了嘴。
工部尚书紧闭着嘴 ，他听出了皇上的言外之意。
你要钱，我全力支持，要搞大堰也没问题。但若是修起了大堰，今年却依然闹了旱灾，那么责任，可就全是在工部了。
要不是在御前，工部尚书真想擦擦自己的额头 ——那里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本来只是想卖个惨要点钱，在现有的基础上修整下堤坝，对防旱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要是先皇，肯定不会多问半句就让户部去想办法了。没想到今上竟然有建筑大堰，一劳永逸的野心……
严永煜正似笑非笑、颇有兴味地看着底下各怀鬼胎的重臣们，阿礼却突然匆匆走进来：“皇上。”
这个时候来找皇帝，肯定是有要紧事。
大臣们面上恭谨，眼睛却都细细地看着皇上那边的动向。只见礼公公神色有些紧张，在皇帝耳边小声不知说了句什么，一贯面沉如水的皇帝便拧紧了眉：“不准。”
底下的重臣们听得心中都是一紧。新帝果决而凌厉，登基之初尚有人大胆，几番整治下来无不服服帖帖，今日不知是谁敢缨其锋芒？
不准，是不准什么呢？
不准觐见？不准赦免？不准调兵？
礼公公顿了顿，像早就料到皇帝会这么说，又小声说了两句什么，皇帝的面容才松快下来，唇角浮现出一丝柔和笑意，低声嘱咐他几句，叹了口气又道，“算了，等我过去吧。”
工部尚书觉得自己可能看花了眼的同时，听力也出了问题。这还是他们那个小时候冷漠古怪，长大之后沉静冷淡的皇帝吗，这种温暖柔和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还自称为“我”什么的，好可怕啊……
户部尚书却是松了口气，基本猜到了礼公公来汇报的是什么事。
因为这种表情，他以前也见过一次。
皇帝当初放话立宫女为后，不设后宫，引起了轩然大波，直斥皇帝的奏章日日不断，还有言官拦御辇要以死进谏，还是有朝臣想起，国师离去前曾云“青鸾星降世”云云，若那女子真是天命之女，出了人命反而会被上天不喜，于是言官退而求其次：你要立后就立吧，总得广设后宫，开枝散叶吧？
然而都没什么用，礼部官员和言官们纷纷败下阵来。立后一段时间后，帝后恩爱甚笃，皇帝也没有提拔皇后娘家的迹象，言官们放下了心，却有人动了别的心思。
男人嘛，总是爱新鲜，爱俏。便是再如何被皇后蛊惑，新鲜劲儿过去了，看着她也就跟看着自己的手没什么两样，是时候多几个美人了。趁着皇后无孕，事不宜迟。
他被家中有个漂亮女儿的臣僚说动了心，来委婉地劝告皇帝，后宫多几位佳丽才能多多为皇帝诞育龙种，减轻皇后的负担。
“哦？卿是觉得，皇后不愿为朕诞育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正好戳在了严永煜心里的隐疾上。
“……当然不是。臣只是觉得……”
“嗯，朕觉得也不会。”皇帝自顾自地说，忽然想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一笑，玩味地看着户部尚书，“何卿，先皇后宫每年支出几何？”
“……四十万两 。”这个钱虽出自内库，但作为长越大管家的户部尚书心里也是有数的 。
“如今朕不设后宫，内宫只得皇后一人……每年可省出多少两银子，就不必朕说了吧。”皇帝轻松地说，“何卿，你是聪明人。”
他还想说话，皇帝却已经摆了摆手：“卿等大可放心，龙种……会有的。”
户部尚书只好恭谨地答了声是，小步后退出门。他低下头时最后看到的皇帝的表情，就是与今日如出一辙的，柔和的笑意。
那是想到了皇后，才会露出来的表情。
……
“啊？又不准？我好久没吃攒丝海棠糕了……“彤云失望地鼓起脸。
她的贴身宫女凌岚抿唇一笑：“前次秦太医不是说来着，您食甜太多，要闹腹痛。皇上他也是为您好。”
“呜……”彤云失落地摇摇头。道理她都懂，但是就是忍不住。“那，他还说什么了吗？“
“回禀娘娘，皇上的原话是：‘撒娇也不行，想吃甜的，等我过来’。”阿礼忍着笑。
“……好吧。“彤云闷闷不乐。
到得傍晚，严永煜处理完公事照例过来与她一同用膳，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皇后将手撑在一桌饭菜旁，看到他进门，哼了一声将头扭过去。
她身旁侍立的凌岚最初看到皇后给皇帝使性子或者听到皇帝以“我“自称都会紧张的心跳加速，非常担心皇帝哪天一怒之下把她的主子废掉，从此他们几个在冷宫相对孤苦凄惨地度过余生。
然而几年过去，她看得实在太多，早就麻木了，此时的凌岚内心毫无波动 ，甚至还有点饿了：“皇上。”蹲下身去行个礼。
严永煜随意地摆摆手，凌岚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个小宫女，领着人美滋滋得开溜。
皇上和皇后用膳，偶尔是不要人伺候的，由皇帝亲自来布菜——通常就是皇后娘娘闹了点小性子的时候 。
“彤儿。”无关人等一走，严永煜端着的帝王威严瞬间无影无踪，“还在生气 ？”
“哼……“彤云软绵绵地哼了一声，还是不肯把头扭过来。
严永煜听着她的声音，心里像是有小猫在抓，走过去轻抬着人的下颌，在她饱满的圆脸上轻轻一吻：“还生气吗？“
“讨厌，谁准你亲我 ！”——没什么威慑力的抱怨，或者说撒娇。
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还生气吗？”
“嗯……”微丰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微凉的唇瓣来到鼻尖，竟然是轻轻咬了一口。
“啊！疼——唔……“彤云气得转过脸来想骂他，但刚一张开口就被早有准备地堵住，男人有力的舌头在她口腔中扫荡，一只手稳稳扣着她的后脑。
严永煜松开她时，彤云先赶紧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才缓过劲儿来，狠狠瞪着严永煜，圆圆的眼睛含着莹莹然一点薄泪，微微下垂的眼尾被欺负的有点发红。
“别看了。”严永煜突然说。
“嗯？”彤云秀眉一拧，心想刚才不让她说话，现在都不让她瞪人了吗，严永煜这厮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严永煜却是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看她：“你再这么看我，一会儿我要吃的，可就不是饭了。”
！！！
彤云立刻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严永煜轻笑着为她布菜，夹的全都是些健康的素菜。
彤云总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说好了你来了我就有甜的吃了吗？”
“嗯。方才不是已经吃过了？还是说，”他弯了弯自己的嘴唇，明示她，“彤儿还没吃够？”
“……”他怎么能说的这么镇定自若啊。
彤云完全不是严永煜的对手，败下阵来，气恼地戳着碗里的菜。
“彤儿，你都这么挑食，以后该如何给孩子做榜样啊。但听说，幼童都很挑食的。”严永煜看着她，目光柔和。
彤云发现他似乎是在认真地苦恼这件事情，不由瘪嘴道：“你怎么知道？他还没断奶……而且，说不定孩子随你，特别自律呢。”
……
十年后。
齐元殿，晚膳。
帝后的大儿子、当今太子严真继的师傅今日家中有事，休假未来宫中，自律的太子爷先是温习了昨日学习的书，又预习了明日要看的书，还去箭亭演武半天，终于在伴读的提醒下想起来，母后叫他晚上去齐元殿一道用膳 。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严真继小大人似的做足礼数，接着便走到母后身边，不赞同地皱起了眉：“母后，你昨日不是已经吃过藕粉桂花糖糕了吗？怎么今日晚膳又有金乳酥？“
彤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就听到身边人意味深长地问：“哦，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儿下午儿臣遇到四皇婶，说特意为母后带了宫外新鲜的糕点来，儿臣为着安全考虑，就多问了一句。”严真继一板一眼地回答，不赞同地皱起眉，看向自己的母后 。
彤云在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压迫下，不得已抬起了头 ：“我……的确是……吃了那么……一点点。”声音越来越轻。
“很好。”严永煜淡淡道，”这道，这道，还有这道，都撤了。“
“哎哎哎，“彤云睁大眼睛，”松鼠鳜鱼也算甜食吗？！”
严永煜淡淡瞥她一眼，她极有求生欲地收回已经伸出去阻拦的手，假装无事发生。
凌岚抿嘴一笑，着人撤走了桌上所有甜口的菜肴。
彤云在一大一小两张严肃脸的夹击下，不情不愿地扯出个笑容，忽然模模糊糊想到，真继还是个奶娃娃的的时候，她好像跟严永煜说过：
“——说不定我们的孩子会随你，特别自律呢 。“
没想到，不但严于律己，还……严已律他的娘亲。
彤云欲哭无泪：当年为什么要立这个flag啊！
……
“彤儿，你乖。”饭后严真继回去，宫女太监们开始撤走菜肴，严永煜看她不自觉嘟着嘴，忽然侧头在她耳边道：”晚上给你点甜头吃，嗯？”
熟悉的热气传入她耳中，柔软的耳垂瞬间晕红一片。
好半晌，那通红的面庞才轻点了点 ，传来一声轻而软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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