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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八月，叶落知秋，金桂飘香。入城时，天刚拂晓，现在，晨光微熹，河面在幽浅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低垂的树梢上立着早起的鸟儿，金黄的桂花开满了枝头，微风拂过，清香触鼻。
离徐府还有很长一段路，林柊走在渭城街头四下张望，他对这里算不上陌生，但近年变化得有些多了，便也算不上熟悉了。上趟回来是在一年前，入城时，好似也是这般光景，踏着秋风回了府，待了不过短短两日。想到这儿，林柊抬眼望去，走在前头的那位，是他的主子，徐家三公子，徐子蓦。身形挺拔，穿着玉色长袍，剑眉星目，儒雅俊逸，样貌以及学识都无可挑剔，只是，年纪稍稍大了一些，今年刚好三十五岁。
徐家是渭城里的大户，但并非从祖辈开始便是，种种缘由都要归功于徐子蓦他爹，徐瑞。
徐瑞是个极其有耐心的人，处事不急不躁，这样的人应该怀有远大抱负,可在年少时，别人秉烛夜读，只为有一日高中榜首，而徐瑞，整日沉迷玉器，埋头钻研雕刻，不仅没有远大抱负，还腹无半点墨，那会，在徐老夫人眼里，徐瑞大概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但徐瑞从不以为然，他认为，有什么样的本事，就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他没有寒窗苦读一朝为官的本事，那又何必为它浪费大好光阴呢？
于是，不顾徐老夫人的反对，他拿了家中仅剩的银两，去了当铺，用极低的价格买来在当铺签了死契却一直未能出手的玉器，带回家重新打磨，雕刻，等做成了各式各样的耳饰簪子后，再拿去街边摆摊，用适当的价格卖给普通人家的姑娘，而结果，是在徐瑞意料之中，在徐老夫人意料之外的，短短两个时辰，银两竟在徐瑞手里翻了一番。
从在渭城内租了铺子到买下铺子，再将铺子变成渭城最大的玉器铺子，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将最好的，用在最对的地方。
徐瑞有一妻五妾，只不过，六个媳妇，薄命死了俩，还剩下四个来。兴许是觉得，怎么也要为府上凑个五福临门，便看上青楼里只卖艺的舞姬，为其赎身从良，可想要带回府纳为侍妾时，却遭到徐老夫人棒打鸳鸯。
想那舞姬也是情至一往而深之人，夜里，投河自尽了。
徐瑞可想而知，两眼一翻，不省人事，等醒过来，临老，他竟顿悟了，不声不响上山南无阿弥佗佛去了。
那年，徐子蓦二十二岁，因是嫡子，自然而然接下重担，但好在，他有这方面的才能，十多年来，越然居只起不落。
样貌生得好看，性子谦逊温和，做事干净利落，任何一处都让徐老夫人很是喜爱，除了，至今尚未娶妻。
兴许是因他爹的缘故，徐子蓦一直将女人视为麻烦，而为了避免麻烦，他将渭城的铺子交由府内的胡管家打理，自己则是去了开在别处的铺子。每年都难得回来徐府一趟，每趟回来都对提及的亲事敷衍了事。不过，这回徐老夫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徐子蓦的亲事给定了，还要让他乖乖留在渭城。
林柊伸了个懒腰，一路也是连连打着哈欠，徐子蓦偶尔慢下步子，回头笑望一眼后继续前行。
时辰还早，街边显得空空荡荡，等隐约看到徐府的院墙，徐子蓦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到了府门前，林柊想要抬手叩门，正在这时，右侧有声响传来，徐子蓦侧身看去，在不远处，有两个姑娘挨着青石狮，像是躲着，一前一后，瞧穿着打扮，应是一主一仆，前头的年岁稍小，一袭水红色绣花长裙，眉目清雅，身形较小，颜若花，而后头的年岁要稍长一些，身着黄衫，那手拉着前头小姑娘的袖子，唇微张，但声轻，未能传到府门前来。
“画娘......画娘。”黄衫少女拽了拽小姑娘的袖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可小姑娘一言不发，只是用犹如清水般的双目盯着徐子蓦看。
徐子蓦几不可见地微微皱眉，问道：“姑娘有何事？”
小姑娘神情微微一惊，怯怯的样子，好像是被吓着了，隔了会才看向徐子蓦，问道：“你是徐子蓦吗？”
徐子蓦看她，长相乖巧，说话轻细，性子应当很温顺，按理来说，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应该会在这样的早晨，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徐子蓦挑眉：“正是，姑娘找我？”
树梢上的鸟儿吵闹得叫唤了两声，小姑娘犹犹豫豫了片刻，上前，停步于徐子蓦跟前，将声压低，道：“我叫苏安画。”见徐子蓦似是面露疑惑，再道：“娘帮我应下了徐家的媒事。”
看着眼前这个好似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跑的小姑娘，徐子蓦算是明白了，看来，奶奶这回是打定了主意，只是......再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他问：“你多大了？”
苏安画的眼睛像只小猫，圆圆的，很好看，她眨眨眼，回道：“快要十六了。”
快要十六了？徐子蓦无奈一笑，倘若自己早些娶妻生子，这孩子应当都要同眼前这小姑娘差不多般大了吧？他向着苏安画，再问：“那，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你能不能不要答应？”苏安画快快回道，想想又补道：“我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真的不能同你成亲。”她稍稍低头，眼睛的余光瞅着徐子蓦：“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可是娘嫌他出生贫寒，不肯让我嫁给他。”说到这，又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好像就要哭了。
隔了会，徐子蓦向着苏安画，道：“我不会应下的。”答应，并不是因为怕河内又会多出个情至一往而深之人，只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有要娶妻的打算。
“真的？”听徐子蓦如此爽快答应，苏安画抬面，用含着水雾蒙蒙的双眼盯着：“你真的不会应下吗？”
“姑娘与那位公子既两情相悦，那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徐子蓦浅浅而笑：“姑娘请放心回去吧。”
这会，苏安画开心极了，看了看徐子蓦，再看了看天，道：“那我先回去了，若是被娘发现我偷溜出来可就惨了。”伸手挠了挠头皮，嘻嘻笑出声，向着徐子蓦道谢转身，刚要迈开步子离开，忽而又扭过头，道：“徐子蓦，你已经应了我，可不能再反悔咯？”
徐子蓦笑了笑：“好。”
苏安画跳下台阶，走了。
想必是府内庭院中的月季开得正好，浅浅幽香透过门缝传出来，就在林柊想要再次叩门时，徐子蓦偏身按住他的手，道：“时辰还早，她们应当都还未醒，去碧訫楼坐一坐吧。”
碧訫楼不是渭城里最好的酒楼，但还算是徐子蓦较为中意的酒楼，那里的桂花酿，可不是到哪都能喝得到的。
入了碧訫楼，伙计殷勤相迎，带两人进了用雕花屏风围着的雅间内，位置靠窗，稍稍偏头便能看见渭城街道，还算不错。
徐子蓦坐下，要了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还有一壶桂花酿。
林柊从头到尾都站在徐子蓦身旁，待伙计规规矩矩离开了，他才显得没有方才那样拘谨，但还是偷偷瞄了瞄自家公子，直到徐子蓦说了声“坐吧”，他嘿嘿嘿嘿拉开了徐子蓦对面的椅子坐下，同时还不忘感恩戴德道了声：“谢公子。”
林柊从小跟着徐子蓦，两人感情不错，像是玩伴，但毕竟主仆有别，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自从离开了渭城，徐子蓦给了他特权，不用像在徐府那样被各种规矩束缚，只是，该做的事必须做好。
他谨记在心。
连夜赶回渭城，林柊这肚子早就饿坏了，屁股刚一落座便开始用饭，吃得急呛着了，捂住嘴咳了几咳，在泪花子都要咳出来时，徐子蓦握着酒杯拧眉笑了笑。
林柊觉得失态了，很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顺道扫了一眼窗外，忽然，像是看见了什么，拿手指了指，冲徐子蓦小着声道：“公子，你看。”
窗外有两棵开得正好的木芙蓉，而林柊让徐子蓦看的是停步于树下的两个姑娘，正是苏安画同那个黄衫少女。
明明是站于花下，可苏安画却比花儿更娇艳，只是这朵娇艳的小花没了方才在徐府门前的乖巧温顺，而是大咧咧地将脚踩在了树干上，用白皙的小手揉了揉脚踝，嘟囔着嘴朝黄衫少女道：“和铃，我好像扭到了。”
和铃“哎呦”一声，赶忙帮她把腿放下，小声道：“画娘，这可不是在府里。”弯下身，帮她揉了揉脚踝：“叫人瞧见了可不好。”
苏安画撅撅嘴，悠然倚上了树，朝阳打在脸上，她半眯着眼道：“没想到，那个徐子蓦还挺好说话的嘛，我不过随口瞎编，他就答应了。”又摸了摸下巴：“不过嘛，他长得......”
和铃起身，双眸看着苏安画，充满期待。
苏安画继续道：“还真是有够难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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