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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姝娘都照例烧好了菜教小虎子送去,因几乎每餐都要做一道荤的,她也跟着享福,尝了好些一年都吃不上一回的肉。
临近清明,天儿愈发热了起来,连飘了两日的小雨后,姝娘在地里用短竹竿搭了架子,正准备种丝瓜,就听外边传来呼唤声。
抬头便见小虎子在院外冲她招了招手,身后还跟着一人。
灰色的棉长衫,黑色的麻布鞋,一身装束再质朴不过,可偏偏浑身不俗的气度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两人已好几日未见了,姝娘轻轻冲他点了点头,沈重樾也点头回礼,神色淡然,一贯的沉默寡言。
“这是上哪儿去了?”姝娘提声问道。
小虎子答:“梅婶婶家的二姐姐要成亲了,我刚替我奶送完衣裳。”
小虎子的阿奶庄婆婆是长平村有名的制衣老手了,村里但凡买了好料子怕做坏的,都会出些钱托给庄婆婆,其中也不乏让庄婆婆做嫁衣的。
姝娘看过庄婆婆做的嫁衣,针脚细致,刺绣精致,虽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穿的,可在姝娘眼里也是极其好看。想她当初出嫁,方氏找了件旧红衣,草草改了尺寸,蒙上盖头,就将她塞进了花轿,故而看见那嫁衣,姝娘多少有些艳羡。
不过小虎子是去送衣,那他......
姝娘将视线落在小虎子身后,小虎子立刻会意,解释道:“沈公子来长平村这么久了,我顺便带他在村子里逛逛。”
听见这话,姝娘颇有些惭愧,这沈公子分明是刘家的客,可她除了第一日算是好生招待外,为了避嫌,之后便没怎么管过,还不如小虎子。
“进来喝碗茶吧。”姝娘放下手中的箩筐,“走了这么一段,也该口渴了。”
小虎子当然不会拒绝,诶了一声,蹦蹦跳跳就进来了,沈重樾也跟着缓步进了院子。
姝娘入屋泡茶,屋外两人刚坐下,忽得有人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姝娘”。
她从灶房探出头,就见两个背着弓箭的村人进来,正是陈猎户和钱猎户。
“陈叔,钱叔。”姝娘出门相迎,“你们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陈猎户答道:“姝娘,你先前给我的那伤药可还有多的,那个止血的疗效实在是好,我想同你买一些。”
姝娘打量了这两人的行头,便知是要上山打猎去了,“有的,我刚巧又做了一些,我给你们去拿。”
她从屋中取了伤药,陈猎户作势要给钱,被姝娘推了回去,“这伤药不值什么钱,您若要给,反是见外了。”
说罢,她又有些奇怪道:“孙叔今日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山中猛兽多,故而长平村的猎户常是结伴上山打猎,再将卖出猎物的钱平分,她公爹刘猎户在时便是如此,常是村中四人一同上山,再一同回来。
陈猎户和钱猎户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钱猎户无奈道:“老孙那婆娘临盆也就这两日了,离不开人,这趟左右是去不了了。”
姝娘不禁担忧起来:“那就只有你们二人前去吗?这山中到底危险。”
“那也没法。”钱猎户叹了口气,“前两日下雨也就罢了,今日天好,怎能不上山,家中老人孩子,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呢。”
“是啊,我家那老三,过了年也该娶媳妇儿了,可聘礼还没着落呢......”陈猎户无奈地摇摇头,忽得感慨了一句,“若是你阿爹还在就好了。”
陈猎户话音刚落,钱猎户忙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冲他使了个眼色。
听他们提起刘猎户,姝娘神色黯淡了几分。
在长平村一众猎户里,她公爹刘猎户的身手最好,一把弓箭在手,可谓百发百中。他们常说,跟着她公爹一同上山打猎,最是安心,遇着豺狼虎豹都不怕。她公爹走后,村中的猎户便经常念起他。
“你们想要身手好的,沈公子就很厉害,要不让他陪你们一起去?”原本默默坐在一旁不出声的小虎子忽然出声。
陈猎户和钱猎户不由得看向沈重樾,这长平村说大不大,有一位富家公子特意来刘家报恩的事早就传遍了。
虽不曾见过,但看沈重樾通身气度不凡,当就是村人口中说的那位。
“小虎子,别开玩笑。”姝娘看向沈重樾,歉意道,“孩子随口说的话,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这深山中危险,哪能说去就去的,何况是不明这山中情况的人。
沈重樾没应声,只静静打量着陈钱两个猎户,打他们一出现,他便觉得有几分眼熟。虽眼角生了细纹,比当年苍老了许多,可他依稀想起幼时,他们二人就常和他爹刘猎户一起上山,打猎回来后,她母亲周氏烹煮了猎物,几人还一同在他家院中喝酒,算是他父亲的好友。
他默了默,倏然道:“我随你们一起去。”
姝娘一惊,以为他是抱着游玩的心思去的,劝道:“这深山中猛兽众多,公子没去过,不知情况,那里实在危险。”
沈重樾丝毫不为所动,淡然道:“我会武,弓和长剑都使得还行,应当没什么问题。”
陈猎户在一旁听着,眉头皱得紧,虽说这位沈公子愿意陪他们一起去,可他心中到底是没底。毕竟这位沈公子看着壮实,还说自己练过武,可听说大户人家很多练得是花拳绣腿,看着唬人,实际顶不了什么用处,指不定到时候遇着危险还会拖累他们。
钱猎户虽与陈猎户想法相似,却又有些不同,身手不好又如何,多个人还能壮个胆不是。
见姝娘又要劝,钱猎户忙道:“这位公子要去,那便去呗。我打猎十来年了,遇着狼和熊瞎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公子只当去玩玩。”
陈猎户正想说什么,钱猎户拉住他,凑近嘀咕道:“姝娘的客人,难得来一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是不是。”
陈猎户抬头看了姝娘一眼,又硬生生把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两厢没了意见,沈重樾站起身问道:“何时走?现在吗?”
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既无要入深山的紧张忧虑,也无前去游玩的激动兴奋,好像就是去吃顿便饭一样平静,看得钱猎户着实愣了愣。
“要入山,自然要趁早。”钱猎户笑道,“虽说公子是陪我们去的,可也得带上家伙啊,公子有趁手的武器没?”
不等沈重樾回答,小虎子就先喊道:“沈公子带了一把剑。”
“剑?”钱猎户皱了皱眉,“但这打猎哪里有用剑的。”
姝娘在一旁听他们说着,知沈重樾这趟是铁了心,非去不可了,“若是弓的话,倒是有一把。”
她转身进了西屋,不一会儿果真提着一把沉甸甸的弓,拎着箭袋出来。
“呦,这不是你爹生前用的弓嘛。”陈猎户讶道,“没想到搁置了这么些年,姝娘你还保存得那么好啊。”
“毕竟是我爹的遗物,这弓他已用了十来年了。”姝娘低头感慨地看了一眼,才将弓递出去,“弓弦松了,奴家年前才拿到镇上托人调过,公子试试可还能用?”
沈重樾握在手上,粗粝的手指在弓臂上一寸寸拂过,骤然停在弓尾的划痕处,眸色深了几分。
这似乎是他五六岁时调皮划上去的,犹记得周氏当时抓了他,还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两下,之后更是常拿此说事笑他。
没想到,隔了十余年,还能在这里找到他切切实实生活过的痕迹。
沈重樾向后退了一步,两脚开立,将弓举向空中,左手握住弓臂,右手拉弦,做射箭的姿态。
姝娘仰头看着,竟从沈重樾背光的身影里瞧出几分她公爹刘猎户的影子,不单是高大的身形,连眉目都有些许相似。
她怔愣在原地,随即觉得荒唐不已,摇摇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定是这日头灼人,迷了眼,才让她生了这般错觉。
看愣神的不止姝娘,还有两个猎户。
这弓上虽没搭箭,可从沈重樾干净流畅的动作来看,显然不是什么新手,原还有些担忧的陈猎户心安了不少,看样子这位沈公子应是有点功底的,到时候上了山也能少顾忌他几分。
如今这弓也有了,沈重樾背上箭袋,与姝娘辞别,刚踏出院子,便听身后一声急切的“等等”。
他侧身回望,只见姝娘跑进灶房,出来时怀中抱着一个包袱,“这上了山,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里头有几个蒸好的窝头,还有一囊袋水,公子留着山上吃。”
她将包袱塞进沈重樾手中,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公子没打过猎,若是遇着猛兽,莫要冲动,可别想着与它较量,能逃便逃,到底是性命要紧。不单是猛兽,山中还有不少毒蛇虫蚁,也是要小心的......”
她一说起来便有些止不住,偶一抬头就撞进沈重樾如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他的眸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静静落在姝娘脸上,听她喋喋不休地讲着,没有一丝不耐。
喉中的声音一凝,姝娘面上滚烫,倏然觉得有些别扭,忙垂下头去,再开口连舌头都打结了。
“总,总之,公子要处处当心。”
沈重樾盯着她绯红的双颊,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好,我答应小娘子,定会平安回来。”
姝娘应声,胡乱地点了点头。
小虎子好热闹,说要送他们到村口,也随着三人一同走了。
姝娘扶着门框往外望,直到几人的身影看不见了,她仍是站了一会儿。将脚从门外收回来的一刻,她步子一滞,忽得察觉到底是哪里别扭。
从前她公爹刘猎户上山时,她婆婆周氏为他送行,也是这般事无巨细,殷殷嘱咐着,每回他们二人就站在这个院门的位置。
方才她和沈公子那场景实在像极......
姝娘咬了咬唇,心绪烦乱,她拾起放在石桌上的箩筐,秀丽的眉眼蹙紧。
她是刘家的媳妇,哪能同旁的男人这么亲近。
看来往后她还得注意些,莫再做出像今日这样的糊涂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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