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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转瞬而过,是日一早,姝娘为贺严收拾了行李,原想送到镇上便回去,可到底是舍不得,索性一路送到了县城坐马车。
贺严只说他的家乡在北边,具体在何处他没有明说,姝娘也不好问,只是想着北面冷,就多为贺严备了几身厚衣裳。
将两大包行李放上车后,姝娘又递上一个食盒,“徒儿为师父做了些点心,您留着路上吃。”
贺严早便闻到了香气,一路上没少瞥这食盒,但碍于面子不好开口问,此时才风轻云淡道:“这是什么呀?”
“葱油饼,师父您一贯喜欢咸口,我一早起来也来不及准备繁复的,便割了把葱,给您烙了几个饼。”
这饼虽有些凉了,可贺严掀开盒盖,一股子饼香混着葱香仍扑面而来,看着表面金黄酥脆的葱油饼,贺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目光盯着食盒怎也移不开了。
这贺严的心思姝娘哪里看不出来,她忙提醒道:“虽是您爱吃的,但您莫要贪嘴,一下子都给吃光了。您忘了,上回您就是这般,吃起来便没个节制,最后还给吃积食了,难受了好几日呢,您好歹是个大夫,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听姝娘喋喋不休地嘱咐着,贺严也不打断,待她说完了,才一脸嫌弃道:“晓得了,晓得了,絮絮叨叨,这旁人瞧见,还以为你才是我师父呢。”
贺严这玩笑没能逗乐姝娘,打姝娘知道贺严要走,心头便一直滞涩难过。虽说姝娘早已做好贺严随时会走的准备,可临别时仍免不了失落。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贺严嘴上厉害,姝娘跟他学医时也被他痛骂过两回,可跟着贺严学医的这些年多来,姝娘打心眼里将他视为亲人看待,尤其是刘家夫妇接连逝世后,若不是有贺严在,只怕姝娘不会这么快缓过来。
见姝娘垂眸,神色黯淡下来,贺严也逐渐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走了以后,你莫要荒废学习,平素多练练字,看看医书,等下回再见我可是要考你的。”
听见这话,姝娘蓦地抬起头,惊喜道:“师父,您还会回来吗?”
贺严愣了愣,一时语塞,知姝娘会错了意,此番既决定回去,便不会回来了。可他不能回长平村,不代表再也见不到姝娘,他一早便打算好了,过个一年半载,等姝娘对刘家的执念淡了,他再派人来接她。
他可舍不得这唯一的小徒弟,不但人聪慧机敏,是学医的好苗子,而且在做菜方面也是一点就通,就冲着她那格外衬他心意的厨艺,他也得将她接到身边去。
“怎么,不想再见到我了?”
“自然想见到师父的,我还要继续跟着师父学医呢。”姝娘脸上的阴霾烟消云散,“徒儿还可以给您养老。”
姝娘这话是真心话,贺严底下无儿无女,这日子必定寂寞难熬些,等贺严下次回来,若愿意留在长平村,她定会让他好好过个晚年。
“你给我养老?”贺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这小丫头平素连诊金都不肯收,只靠着做针线赚些钱银,老夫可不想跟着你挨饿受冻。老夫家中有山珍海味可食,有奴婢侍从可差使,怎样,可愿跟着老夫走?”
“师父就算是想让诓我随您同去,也不必扯这般谎。”姝娘扁扁嘴,哪里会信他的话,若贺严真出自于富贵之家,又怎会甘心窝在长平村这等穷乡僻壤,还不若先前说的有几分薄产来得可信。
她旋即望了望天色,颇有些不舍道:“时辰不早,师父还是早些动身吧。”
贺严沉默地看着姝娘,虽是一副妇人打扮,可姝娘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命苦心思还单纯,他走后便更没人护着了,他放心不下,最后又交代了一句:“丫头,往后你那爹娘来寻你回去,莫要心存侥幸再上当,若他们来闹,也不必留情,那等畜生不如的赶出去便是!”
姝娘眼眶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徒儿知道了。”
马鞭一扬,看着载着贺严的车消失在眼底,姝娘追着跑了几步,到底没忍住抹了眼泪。
长平村离县城远,来时便费了三四个时辰,送走贺严后,姝娘便匆匆赶往城门口坐车。
方走到一卖肉的摊肆前,便见一妇人走路晃晃悠悠,忽得向前扑去,姝娘眼疾手快,忙一把将人扶住。
“这位大婶,您没事儿吧,可是哪里不适?”
那妇人几乎站不住,声音虚弱道:“没事儿,就是突然有些头晕罢了。”
姝娘同路边馄饨摊的小贩打了声招呼,将妇人扶坐下来,缓了好一会儿,妇人青白的脸颊才恢复些许红润。
“大婶,您可还好?”
“多谢姑娘了,我就是老毛病,总时不时头晕,不打紧。”妇人往东边的街巷指了指,“我姓王,就在前头巷子的小院子里做厨娘,姑娘唤我王婶就是。”
姝娘见妇人面容憔悴,说话时声儿也低低的,像是十分乏力疲惫,不由得道:“我略懂些医术,王婶若不介意,可愿伸手让我探探脉。”
“这......”王婶显然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才道,“那便麻烦姑娘了。”
姝娘细细探过,见妇人脉虚兼涩,舌苔也有些发白,又问她平素是否易生虚汗,畏寒肢冷后,轻笑道:“无妨,王婶你只是有些血虚罢了,可是平素活多,过于劳累了些?”
“倒不是活多,我那主家是个厚道人,平素也只要照例煮了三餐便可,从不为难于我。”不知想起什么,王婶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我命不好,我家那口子三年前得了病,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这吃药的钱可不便宜,我晚上回了屋便没闲着,除了照顾我家那口子,还给人缝缝衣裳什么的,想着多赚份钱也是好的。”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天底下到底是贫苦之人居多,他们也不求日子多么富庶,可常常连最平常的健康安宁都成了奢望,深陷泥沼,只能挣扎着往上爬,刘家夫妇相继得病离世时,姝娘深深经历过这般无助,此时听着多少泛起几分感同身受的辛酸。
“王婶,这挣钱的事儿虽要紧,可你也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这血虚虽不算大病,但也得及时去治才是。”
王婶摇了摇头:“哎,哪儿还有闲钱看病吃药啊。”
“这病若不吃药,食疗也可。我婆母曾与我说过,她从前也有此病,常煮红枣鸡蛋汤喝,疗效倒是不错,王婶也可试试。”
红枣鸡蛋汤对王婶这样的厨娘来说,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菜,只是她多少有些不信,“这汤喝了当真有效吗?”
姝娘点点头:“红枣有补血益气,健脾开胃之效,您煮时还可加些姜片,当然,若能在里头添些枸杞或是首乌便更好了。但您也得注意着,莫太劳累,不然纵然喝再多汤也是无用的。”
“诶,我记住了。”王婶拉起姝娘的手,感激不已,方才没看仔细,听姝娘提起婆母才发现姝娘已为人妇,喊“姑娘”二字多少有些不太合适了,她讪讪地笑道,“我这儿受了你这么大的恩,还不知你的名姓呢。”
“王婶叫我姝娘便是,今日也不过举手之劳,您不必记在心上。”姝娘站起身,“我住的长平村离这有些远,若再不走,只怕赶不上回去的牛车了。”
又连连道了几声谢,王婶才看着姝娘背上竹篓渐行渐远,望着女子窈窕的背影,她不禁心叹,也不知怎样的男人,这般有福气,能娶到姝娘这样生得俏丽又心善的媳妇。
她挽起菜篮,望了望当顶的日头,脸色一变,哎呦了一声,快着步子拐进前头的巷子里。顺着巷子走了百余步,便见一朴素的小院儿。
才从后门踏进院子,等了许久的小厮孟义急匆匆道:“王婶,你上哪儿去了,冯总管那儿都催了好几回了,你若再回不来,我可顶不住啊。”
王婶抹了抹额上的汗,歉意道:“我遇上些事儿,这才迟了,这便给公子做饭去。”
去井边打水净手后,王婶跑进灶房,着急忙慌地从篮中挑出几样熟得快的食材。
幸得她伺候的主人家是个好脾气的,她做什么便吃什么,几乎没点过菜,平素也从不对她做的菜挑三拣四。王婶做饭也有十来年了,动作利落,洗菜切菜下锅翻炒,约莫两刻钟便烧完了三菜一汤。
王婶往外头喊了一声,想让孟义将饭菜送去,转头看见架子上搁着的红枣,忽得想起姝娘说能治血虚的红枣鸡蛋汤来。
刚巧篮中还余一个鸡蛋,王婶便摸了四五颗红枣,切了姜片,煮在一块儿。
这汤都煮上了,孟义还是不来,王婶出去瞧了瞧,没看见他的影子,不知上哪儿去了,王婶急得直跺脚,喊了两声,也不见孟义答应。
倒不是她不愿亲自去送饭菜,只是那主人家看着金贵,就怕她满身的油烟味还有被热气蒸得汗津津的狼狈样儿,惹得主人家不高兴。
王婶是大半年前才进这院子做活的,主人家是位年轻的公子。院儿小,王婶曾撞见过几回,但没敢太仔细瞧,只记得那公子生得挺拔威仪,清雅矜贵,一看就是富户出生。
王婶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总不能一直让公子等着,便想着回屋换身衣裳再去送。
然在她换衣的间隙,早已等得心焦的冯长沉着脸迈进了灶房。
这饭他都传大半个时辰了,却迟迟未送去,虽说沈重樾并未催促,可冯长觉得院里这些人许是仗着他脾气好,才敢这般松懈怠惰,他冷着脸正打算责骂两句,却见灶房空无一人,灶台上放着几道菜肴。
“这不是烧好了嘛,怎没人送去,惯知道偷懒。”冯长嘀咕了两句,将菜放进托盘中,正要出去,又见锅中热气蒸腾,以为里头也是为沈重樾备的菜,没多想,取了个碗将那红枣鸡蛋汤盛出来,匆匆往书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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