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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孩子吓得不轻,却问不出到底是哪个挤了世子。跟着阿章出来的侍从便埋怨道:“都怪三殿下,好好的,非要送什么弓箭,使得世子成日里心思不定,非要出来打野物……若是叫陛下及殿下知道闯了祸,咱们固然没有好果子吃,世子只怕也难逃一顿打骂……”
阿章将他喝住,与赵家子弟得意道:“今日不枉此行,真是过瘾!咱们改日再来!”换了衣裳,包扎了额头,与一群人吃喝罢,方才乘车马回城。半道上趁人不备,把怀玉所送的弓箭悄悄丢到道旁去了。
因为在岸上换湿衣裳时吹了些冷风,阿章回府后便发起了烧,太医来过几拨,都说无妨,静养个几日便可,开过方子,便都走了。
怀成才出宫回府,呆坐了许久,犹自后怕不已,心还是猛跳个不停。听闻阿章落水,也无心再去打骂他了。因为事情本也不大,怕传到皇帝耳朵里去,连自己都要吃挂落,便欲压下此事,将宫内跟来的两个侍从唤来灌了一通迷魂汤。
谁料赵家子弟各回各家后,有胆小的孩子便将阿章落水一事说了。赵献崇与阿章亲外祖两个大惊,两家商量了,各自绑了家中几个为首的孩子径直进宫与皇帝请罪。
皇帝丢开怀玉后,回到寝殿内,服下一粒丹药,换上一袭道袍,叫冲元散人来伺候扶乩。因今日甚为烦恼,给仙人写密信时,想起早逝的太子,想起怀玉,想起皇后与贵妃,不知不觉间,又流下两行浊泪。正伤心时,忽听阿章落水受伤,又是气又是急,连扶乩也顾不上了,忙忙把跟着阿章的两个侍从及怀成等叫到宫中问话。
侍从把阿章落水一事一五一十说了,怀成回府,又被招进宫中,心内忐忑,赶紧上前说道:“陛下无需担心,阿章才饮下药,正睡着……想来是不打紧了。”
事关阿章,皇帝忍不住大发雷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教养不好,看顾不住,还有脸劝朕不要忧心?你的心思只怕都放在鬼混上头去了罢!”对他浪子回头一事浑似毫无知觉,怀成自是透心凉。
皇帝今日心力交瘁,无力再骂人,厌烦地摆摆手道:“罢罢罢,晓得你这里问不出什么实话,你自回你府内逍遥去罢!也晓得指望不上你,待过些时日,朕身子好些时,自会把章哥儿接来替你养。跟着你,只怕他将来也要被带坏。”
怀成被训斥得灰头土脸回了府,越想越气,越想越心凉,天色尚未晚时,便叫人摆酒上来,闷酒独自饮下许多,也未能解开心头之忧郁。便有新得宠的龟兹姬妾上前来问:“殿下可要叫姐妹们来陪伴?”
皇帝这边还在强撑着精神絮絮问话,这两个侍从怕被治罪,便细细思索,把阿章这一阵子的言行都说与了皇帝听,一说说到了怀玉送了阿章弓箭一事。皇帝此时便不再说话了,面色变了几变,随即将去为阿章号脉开药方子的太医传来问话。
太医沉吟道:“眼下乃是季节转换之际,乍暖还寒,便是受了风寒也属寻常,只是世子还伤了额上的皮肉,虽开了房子,煎了药与世子服了下去……单看夜里这烧是否能够退下,若是退下,可保无事,若是退不下,只怕有凶险……”
皇帝两行眼泪长流,一面发恨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刘贤进言:“不若将世子接到宫中来,由陛下亲自看顾,这样也放心些。”
那太医忙摆手道:“世子眼下正病着,随意腾挪地方于病情却是不利。且世子病中甚是依赖王妃,唯有王妃才能哄世子喝下药,臣以为……”
这太医一面说着话,那两个侍从也跟着悄悄点头附和。但皇帝哪里放得下心,当即叫人摆驾王府,亲去探视阿章。
刘贤要叫人去王府传话,容长一忙将他拦住,笑说:“若是叫二殿下知道陛下要去,少不得要给世子穿戴起来,命他出来接驾,这样折腾下来,世子哪里吃得消?老奴以为,还是悄悄地去为好。”
皇帝颔首。带了太医及容长一刘贤等一众内侍出宫,轻车快马,不一时便到了怀成府门口。因皇帝早前也来过几回,看门的一众人认得皇帝的面容,唬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这边磕完头,那边又要飞跑入内去报与怀成知晓。容长一喝住众人,再引着皇帝悄悄往阿章所居的内院走去。
一路上遇着几拨奴仆,都被容长一喝住,叫人不得妄动,不得惊动世子。少时,才到内院的门口时,遇着个管事的,见皇帝像是凭空里冒出来的一般,慌得忙跪下请安,不敢抬头。容长一随意问了一句:“殿下现在何处?”
那管事一呆,张皇失措道:“殿、殿下在书房,小的这便去禀报,去请殿下来……”
容长一笑:“你慌什么?陛下御驾又不是没到过。”
刘贤也笑道:“陛下此行是为世子而来,至于殿下,叫人去书房请来即可。世子就在里头,陛下请移驾——”
皇帝抬手,刘贤住口。那个掌事的转身要退走,皇帝忽然道:“你在前头带路,朕随你去书房。”
掌事的汗出如浆,不敢再多话,弯腰垂首走在前头,将皇帝一行人引至怀成的书房。距书房老远时,便听到里头有男女狎笑声,不消说,必是怀成的老毛病又犯了。
皇帝青着脸,疾步上前,守在书房门口的两个粉面俊俏的小书童不认得皇帝,才要上前阻拦,已被皇帝身后跟着的亲卫给拿剑赶到一旁去了。
皇帝入内。书房内布置得奢华之至,倒也有几本书,只是在这书房之内,这几本圣贤书却成了点缀之物。外间无有人影,狎笑声是从里间的内室传出来的。皇帝也不叫人,自己一把掀起门上锦帘,先是被扑鼻而来的洋洋的浓郁香气一熏,一时头晕眼花,再被眼前的景象一激,险些儿昏倒在地。
怀成正在内室下棋。棋是象棋,铺就红丝毯的地面以作棋盘,棋子则由一群妖艳的异域女子充当。这些女子分作两队,身无寸缕,仅背后以毛笔提了书卒、帅、相等字,用以标明各人身份。
皇帝怒到极处,只觉得胸膺郁积,本欲喝骂怀成,谁料才一张口,便吐了一口鲜血出来。怀成喝得醉眼朦胧,直到听到女子尖叫声,方才察觉到皇帝不知何时竟已站在自己的面前了。当下一个激灵,扔下酒盏,就地一滚,伏在皇帝脚下连连叩首。
皇帝抬脚,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再伸手从一名亲卫手中夺过长剑,照准他便直直刺了下去,怀成不敢躲开,只得咬牙闭目生受了。被一剑刺中臂膀,皮肉绽开老长一条,登时血珠四溅,有胆小的女子当场便吓昏倒地,而皇帝胸前的衣衫已被点点滴滴的鲜血洇湿成一片,有他的,也有怀成的。
皇帝将长剑扔下,颤颤巍巍地点着伏地不起的怀成怒喝道:“孽子!孽子!朕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孽畜出来!你大哥、太子他,他便是在地下也饶不了你!侯家列祖列宗也饶不了你!”又对天长哭,“皇后!皇后!你为何要带走大郎,为何不将这孽子收走!为何死的不是他!朕情愿拿他去换大郎,皇后,你还吾的大郎——”
慌乱中,有人去内院报信与王妃,说殿下被皇帝杀伤,眼下只有半条命在,皇帝却不叫人为殿下去治伤,还要将殿下关到宗正寺去。王妃吓得花容失色,当即将阿章扶起来,也顾不及为他穿衣裳,哭哭啼啼地与他说:“你阿翁素来喜欢你,你快些儿去为你父亲求情,若是去得晚了,只怕你父亲就要没命了。”
阿章才喝下一碗药,正躺着捂汗,听闻父亲处事,也是害怕惊惧,下了床后,只觉得腿软脚软,便是连走动的力气也没有,文涛只得叫人背着他,一路向书房跑去。待她母子赶到怀成的书房时,恰好看到皇帝的两名亲卫正跟在怀成身后押着他往外走,他身上胡乱披着一领衣衫,一路走,手臂一路往下滴着血。
王妃与阿章两个双双跪倒求情,皇帝正自痛哭流涕,见状顿足,连连责怪王妃糊涂,使得病中的阿章也跟着忧心惊惧;又见他小小的人儿跪在地上,额头上包扎着一圈布条,因为发烧,脸蛋红扑扑的,嘴唇却毫无血色,目光也不似往日有神,看着叫人心如刀割。
“阿章啊阿章!”皇帝更哭,舍不得叫阿章久跪,遂伸手去拉他起来,口中道,“你阿翁只怕活不到看你长大,再也无法考你功课,再也无法护你——!”谁料才弯下腰,眼前一花,一个不稳,毫无预兆地瘁然倒地。昏迷过去之前,听到一众人哭喊惊叫,觉得甚是厌烦,又觉着阿章的手心滚滚烫,想来烧得不轻。
皇帝再次醒来时,已身在寝殿之内了。塌前太医院的人立了一圈,守在榻前的,除了容长一及刘贤等人外,冲元散人也在。太医院的人见皇帝醒来,慌忙躬身上前,将所开的方子呈上来与皇帝过目,欲要再细说一番,皇帝摆摆手,只低声问刘贤:“朕昏倒一事,未有传扬出去罢?”
刘贤上前躬身答:“陛下放心。除却老奴等几个人外,无有旁人知晓,老奴几个晓得个中利害。”又道,“陛下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并无大碍,且放宽心。”
皇帝颔首,又问:“章哥儿呢?”
刘贤道:“老奴已派人去看过,世子受了惊,高烧不退,但有太医在,想来无事……”
阿章汗没捂成,却受了一场惊,从父亲书房回去后,便高烧不退,惊厥抽搐了几回,嘴里呓语不断,王妃文涛哭成了泪人。刘贤却不敢实话实说,只劝慰皇帝道:“世子身子向来康健,不过是风寒而已,陛下无需挂虑。”
皇帝点点头,半响,吩咐道:“去褚府传褚良宴来。再去成事殿叫他来。”
刘贤一时未能明白过来:“……去成事殿叫何人?”
容长一便躬身道:“臣去请三殿下。”
皇帝歪在榻上沉默良久,重重叹气,与冲元散人道:“朕日求长生,炼丹修道这许多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怀成心思虽多,奈何荒淫无度,柔懦不足立事。朕若不在了,只怕到头来他父子两个的性命也保不住……朕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本想着看章哥儿平安长大,看来也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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