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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稚子欢

作品: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4-15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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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真顺理成章,接替斡里担任徒单家族的族长。父亲生前没能获得的位置,终究归还到他手中。他淡定若往日,却在心中扬眉吐气,回想起儿时不再那么自卑与伤痛。

叔叔愚钝的儿子,小时候狠毒地欺负过他,他永生不会遗忘。他趁庆功宴上堂兄饮得大醉,交由奴婢把毒酒递给他,看他七窍流血死在自己面前。

斡里的子孙都逃不脱他的惩罚,老家伙的罪恶偿还不完。他爱的母亲和姐姐,再也看不到他的荣耀。

“兀真,这么多年你太坚忍、辛劳。”赫丹圈住他腰间,粉脸摩擦着他的背。她始终洞悉他的仇恨,却从未明确提起:“我们苦尽甘来了。”难得地,他们谁也没有羁绊俗事,耳鬓厮磨了整晚。

“还没有呢。”他捧起她的手吻住,柔情地说:“我不知做到怎样才能配得上小公主。”

“我讨厌你说这些……”她软语嗔怪,依恋地吻上他脖子,与他没有间距。其实,她只想有一个孩子,把他更牢固地拴在自己身旁。

再聪明有权势的女人,都勘不破这一点。她知道兀真永远也不会抛弃自己,可从一开始他就在疏离。

仅一念想,她又平静沉下声:“听说前线战事不太顺畅,叔叔伯伯们遇到了阻碍。”

“嗯,我应当去看看。”他轻闲地应答。那是一展身手的好地方,他欲借燕云为踏板跃到更远,站到众人之前。

不可一世的金军,屡次险些活捉赵构,这次竟在无名之地黄天荡阴沟翻船。宋将韩世忠设下伏击,夫人梁红玉擂鼓助阵,硬是把金军困守多日,取得酣畅淋漓的大捷。金将兀术在奸细的帮助下才狼狈脱逃。

而西路进击四川的金军,亦遭到守将吴玠兄弟顽抗,难以登上艰险的蜀道。还有战无不胜、威震大金已被传为神将的岳飞……想不到宋国真有几个俊杰,大金灭亡宋国怕是愈发不易!

这一定是沁莹最爱听的消息,她晕倒后困顿的神色,会为此变得生动明媚。他不禁想走进木棚,与她唇枪舌剑地争论,欣赏她娇艳激动的颜色。

他的唇无意间定住,赫丹从情迷中清醒,不是滋味地心叹。她与丈夫复杂的情,还不如宋女与他的恨来得痛快。

秋雨簌簌,沁莹怔怔靠在门边,望着兀真府上熟悉的马棚与庭院。怀着挽救大哥大嫂的心愿离开,回来时却留下他们长眠燕云,仿佛一场重复多年的梦魇,她的慕然也留在了那里。

困在上京三年了,一次次离开时幻想可以远走高飞,总是一次次又被投回这座牢笼。她转身给茅草上熟睡的小胖盖好小被,又为鸽子一家巢里添加上茅草。小苍小白忙于养孩子,没有飞去燕云,重见到她叫声里都是愧疚。

眼下逃脱机会渺茫,她现实了许多,得教宝宝学会在牢笼里生存。

雨丝骤裂,突有人趔趄着闯入雨中。“好疼!”伴随着凄厉地喊叫,她看清合剌捂住太阳穴,狂躁不安地摇摆脑袋,与白天判若两人。

她陡然合上门,不想去理会,就让上天惩罚他吧。可是孩子闷抑的叫声,搅得她心里发慌,她又不自觉地推开门。

合剌跌倒在雨水翻溅的泥坑里,眼睛血红,视线忽然聚向她。那是野兽捕食的眼神,她心一紧,孩子跳起来发狂地冲撞向她。

她正欲抵挡,“扑通”合剌在她面前又倒了下去,兀真从他身后飘然现身。合剌仍然不住嚎叫挣扎,他弯腰打晕了侄儿。

她担忧地看了看孩子,又疑惑地望他。“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他镇定地叮嘱她,神情中隐隐有一丝忧虑。

雨帘密卷,急雨声把方才异样的惊吵全部掩盖。赫丹呆在屋檐下盯着雨中模糊的人影,心中冰凉。

无论赫丹、兀真,还是沁莹,此时都意识到合剌从马背摔落磕坏脑袋,还是留下了狂躁的毛病。

赫丹心道,他刚立下战功博得器重,这病症必然成为政敌攻讦的把柄,她寄予厚望栽培的侄儿,就这样白废了吗?

兀真穿过雨帘,安慰地搂住她。“病会治好的。”他押下的权力赌注不能失手。“我相信。”她忍耐地说。

沁莹清晨洒扫时,雨还淅淅沥沥下着。合剌竟像平日一般早起,只是面色苍白坐在地上,没有精神习武。

她没有多看他,埋头干活。小胖蹒跚地走到她身旁,断断续续地蹦字:“‘呼啦’,晚上,哭。”宝宝也听到了昨晚合剌癫狂失控。

她赶紧冲小胖摇头,见合剌阴郁地瞧过来,喉咙鼓动着,没有说出话。“你夜里做恶梦了。”赫丹平淡地出来,若无其事劝慰侄儿:“男子汉要勇敢,不要被梦吓倒。”

合剌站起来,要强地想展示几下武功,却踉跄得差点摔倒。赫丹扶住侄儿,扭头扫向偷望的沁莹,抿唇眼光充满警告。

她假装没看见,合剌的病是一个秘密,谁也不能戳破。也好,女真将来若是这样的人当皇帝,岂不有利于大宋?

沁莹劳碌到晌午,却根本不觉得累,因为小胖乖巧地在陪伴她。

宝宝喜欢摇摇晃晃围着她走步,不过只要一摔跟头,她就一百个不放心。小胖也不再爱哭鼻子,这时就乖乖坐下来让她宽心,跟小苍小白的孩子们玩。

而且,她不再是一个人孤单地自说自话,宝宝跟她聊得很欢。小孩子什么都学得快,刚重逢时还说不了几个字,现在几乎什么都想说,说得越来越利索。

“娘,这是什么?”他拨拉着泥坑里的雨水,弄脏了手。“这是水。”她用衣角给宝宝擦净手,无奈地摇头。

“那是什么?”他拄着下巴瞧小黑,小黑摇着尾巴也盯着他。

她笑眯眯地答:“马,它叫小黑。”

他又仰起头,那双像爹爹一样活泼地大眼睛忽闪眨着,看乌云在天空中涌动。

“这是天,天上有云。”她腾出手,认真地指给宝宝。“云。”宝宝学说一遍,愣住瞧向雨水中漂浮的残花,小声说:“云姨没有了。”

她顿感哀伤,闷声劳作不停。小胖静了会儿,嘴里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她听清是女真话,跟谁学来的?

“以后不许说这些!”她俏脸阴下来,气不打一处。小胖撅嘴不吱声。她叹了口气,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又怎能规避得了?

她无精打采指着小黑,教宝宝温习:“还记得那是什么吗?”“水。”宝宝想也不想就答,他小脑瓜里装得太多,已经乱了,她想不笑也憋不住。

“记住啦,是马。”她敲敲他脑门儿,进到厨房里偷拿些剩饭菜,将就着熬些粥端给宝宝吃。

女真吃食味道腥荤辛臭、糟糕得很,她看得出宝宝硬着头皮吃下去。想当年她吃了就想吐,现在已经感觉不出味道。

“你大姨二姨手艺最好,等我们回去给你做大宋美食。”她怅然自语,想起二姐堆制酥山时的优雅。

兀真、赫丹与合剌俱不在府上,她安排好鸽子们保护小胖睡觉,愣了会儿神,悄闯进兀真的书房。

书房窗明几净,家具与文房四宝都是取自大宋,女真人哪里品得了书香?他从不准她进,她只在伺候合剌读书时进过几次,他这奸细也绝不可能把情报落在书房里。

她指尖滑过一样样物件,抬脸看书架上布满的一册册书籍。有史书策论、也有诗词文集,想来都是从汉地掠来的。他也博览群书?那也比不过表哥和慕然。

她踮脚抽出一本翻开,规整的雕版印制,方正的楷体字,讲述着汉人的文彩精华。

她情不自禁把鼻子贴在书脊上。墨香淡淡,沁入心脾,好久没有读过书了。小时候贪玩混在外面耍蹴鞠,还是被表哥硬按在书桌前不情愿地念书,如今没有书的滋养,她快要沦落得与野蛮人无异。

小胖怎么办?他可是什么都读不到!她皱紧眉。姐姐们的孩子阿宁与阿弘,应该已经读过很多书,学会许多诗词,而她的小胖能学些什么?只有让他从小浸润在书中,他才能明白自己是宋人。

不对,他爹爹是大理人,他到底算哪里人?慕然肯定要跟她争的……至少,书能让他们的孩子习得做人的道理。

兀真透过书房纸窗,在外观察她好久,这时推开门走进。她搂住书退后,被他挤进书架的角落,只能扭过头。

“喜欢读什么书?”他含义莫测地问。“我书读得少。”她料到他会耻笑,不如装作什么都不懂。

他瞥见她拿的是东坡学士的词集。“你还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比那些男人们强些,不过还是得做我的女人。”

她轻声回击:“但是,会有更多人读到‘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奋起而勃发。”她要教小胖背下这些豪情壮志的诗词。

“空喊无用。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民。”他笑得轻蔑张狂:“我倒觉得,你们应该多读史书,知道点你们为何而亡、早日顺应天命的道理。”

他接着凑过来要亲她,她抬臂躲闪,被他趁机抽走了书。她靠着书架蹲下,躲过了他继续的调戏。她无法否认他说的有理,赵榛被俘时,她看清楚了很多,可她断不会改变。

他也随之蹲下,不发一言凝望她半晌,又沉默走开。她压抑地站起来,从书架上翻出司马文正公《资治通鉴》的一册,打开来慢慢品读。

兀真没有告诉她,他已启程潜入苟延残喘的宋国。她若得知自然会蠢蠢欲逃。因此他嘱托赫丹看住她,他反而不担心赫丹的恨意。

“合剌的病症是恶鬼所缠,不能死更多人了。”他暗示赫丹。她知他意有所指,显得很憔悴:“我现在只在乎合剌。”

几年来他头一次离开沁莹那么长时间,实在有些想念,哪怕她捣乱蛮缠也是有趣的。但他不可能带上她,因为他要去窥探岳飞,怎能让她获得振奋的力量?

直觉指示他,此人或将成为大金最厉害的对手,尽管秦桧收集了诸多情报,可他还是想亲自会一会。经过汴京时,他特意去沈家故宅看了一眼,砖瓦已被揭去,仅剩几堵断壁。

一个月后,他厕身于普通金兵中旁观一场战事,对手便是岳飞。战鼓擂响,金军“拐子马”气势汹汹席卷向宋军。

“拐子马”是大金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法宝,骑手与战马全部用重铠罩住,刀枪不入;又以三匹马为一队用铁索串连,势不可挡。仿佛一团漫无边际的铁云,要将弱小的宋军踏碎撞散,多少次宋军都是闻风丧胆而败。

岳飞的军队肃立不动,待金军骑兵驰近,忽亮出弯刀与长斧,用轻身功夫滚入拐子马战阵中,专砍没有被铠甲遮掩的马蹄。笨重的战马带着骑手倒下,而且牵连着铁锁贯穿的其余战马纷纷栽倒。“拐子马”就这样被岳飞所破解。

被重铠包裹的金兵在地上动弹不得,任人宰割,胜负已见分晓。冲天惨叫声中,兀真迅速退出战场,岳飞果真有勇亦有谋!

四方百姓齐聚欢庆难得的胜利,不过胜利对岳家军已是寻常。岳飞骑马穿行于人群中,和蔼地招手致意。

“岳将军!”一个声音穿透喧哗。岳飞回头寻找,看见一个阴沉的黑衣年轻人,他礼貌地冲年轻人点下头。

“岳将军功高盖主,皇上能容忍下去么?”年轻人冷笑着问,幽暗的眼眸深不见底。

岳飞正要发话质问,年轻人手一晃。一道精光袭来,岳飞眼疾手快,横臂打落了暗器。

“捉奸细呀!”众人愤怒齐喊,年轻人混在人海中已不知去向。

“我不怕奸细!”岳飞制止住大家,激昂无畏地说:“我相信所有汉人都会支持我!”

飞雪茫茫,封住了上京周边的道路,扼断了沁莹出逃念头。她和小胖依然困居这数丈见方的牢笼里,一步也迈不出去。

她留意提防赫丹的阴谋。所幸赫丹除了对她母子严苛,似乎并无杀心,她全心都在侄儿身上。

合剌的狂病时好时坏。好时仍是沉稳早熟的孩子,坏时便六亲不认充满破坏欲。赫丹严密封锁消息,沁莹带小胖躲得远远的,对合剌已谈不上怜惜。

小胖一天一天长大,比别的孩子都瘦小,却聪明体贴。在女真人面前一声不吭,而在她面前活泼好动,给她带来数不完的欢乐,做母亲真是幸福。

她在马厩边一捆一捆地码柴火。小胖搓着小手蹦蹦跳跳取暖,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赫丹不许她生火取暖,她把自己仅有的冬衣裁了给宝宝穿,还是冷啊。

“娘,我不冷。”小胖笑嘻嘻地安慰,勤快地跑去帮娘帮搬柴火。他怀里抱得太多,总是不断往下漏,他放下小一捆,又赶快回去把漏掉的细心地捡起来,码得整整齐齐。

鸽子们也很积极,在小苍指挥下一根一根地叼柴火。

她蹲下亲了亲宝宝,笑着说:“谢谢小胖,快去习字吧!”

“好!”小胖兴高采烈拾起一根树枝,用握毛笔的姿势握好。“娘,这样捏着好累。”他小小地抱怨。

“我们宋人写字就要这样。”她严肃地说,宝宝立刻不言声。她还不敢向宝宝灌输太多仇恨,在女真人眼皮底下,童言无忌,一个闪失就可能没了命。

“‘一’怎样写?”她边干活边问。小胖跪在雪地上,在白雪上不甚连贯地划了条横线。

她满意点头:“二。”小胖划了两道横。“三!”小胖划出的三条横线,已经方整许多,像是一个汉字了。

“那么,‘四’呢?”她狡黠地问。

“我会!‘二二得四’”小胖得意地笑,背着她教过的乘法口诀,树枝刷刷在地上画了四条横道。

她哭笑不得,才教过怎么又忘了。不过也不能心急,宝宝才两岁,可不能揠苗助长。

“好啦好啦。”她用脚尖轻踮起一颗石子,踢向半空中,一个转身,用另一只脚尖稳稳勾住。乌黑的麻花辫扬起又垂下,一条辫子垂在背后,一条落在胸前。

“娘好棒!”小胖扔下树枝,看得入迷。“将来娘也教你功夫!”她捋着辫子开心地说,想教给宝宝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你们又在偷懒?”赫丹沉着面孔走出来,厉声呵斥。

沁莹忙给小胖使眼色,让他躲进小棚。“想跑?你们都给我跪下!”赫丹瞪向小胖,毫不留情。

“放了小胖吧。”她低头向赫丹求情。赫丹干脆地驳回她:“不行!主人就是太娇惯你们,他不会认这野种为儿子!”她暗暗看了他们很长时间,心情有羡慕,也有嫉妒。

母子两人跪在冰冷的雪地里,雪花又飘下来。她一个人挨罚惯了,常常跪上一整天,可实在担心宝宝。

小胖搓搓小脸、又拍拍小手,小身子冷得不住发抖。她捏住宝宝的手,用自己红肿粗糙的手给他捂暖。

“娘我没事。”小胖的声音也在抖:“我喜欢雪。”

她差点掉泪,雪水浸湿了她的腿,腿脚都已僵麻,宝宝怎么经得住?“跟我念口诀。”她带着宝宝背内功心法,尝试着抵御寒气。

“娘,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小胖有点委屈地问她。他和娘无衣无食,低人一等,被人打骂是家常便饭。同在一个屋檐下,跟“呼啦”可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轻叹了下,用恬淡地语气答:“我们是宋人啊。”

宝宝还是不能理解,歪着小脑瓜琢磨一会儿,忽然问:“因为,我没有爹爹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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