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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沉梦退

作品: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4-15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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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段慕然走到西湖畔,遥望见白色轻柔的大理衣冠,消瘦的脸上浮现出思念的笑意。

他听嘉锡提到大理使节来大宋朝贡的消息。大宋覆灭后,大理从没有一年中断与大宋往来。他的国家虽小,却有着高洁品格,即使不得不低头向金国求平安,也依旧敬重传授其文明的礼仪之邦。

使节里有很多熟面孔,都是曾与他共事的大臣,可他不敢现身。他的死而复生,将在国中政局乃至金宋之间掀起轩然大波,对百姓是福祉还是灾难?

他深念祖国的命运,但他不可能像大国那样以实力相拼。他能为夹缝中的大理做什么?为娘子伤怀之余,他满怀对国家的忧思想念,在他心中哪里也比不上大理美好。

当他转身返回时,见沈家门前的树下立着一个不速之客。

“段太子,我想跟你谈一谈。”来者开门见山,语气强势得叫人难以拒绝。

“我是早已死去的人,不是什么太子。”他淡淡回答,想绕开对方,平静得好像年轻人问错了人。

“你一旦回到大理,太子之位不就唾手可得?”这人不依不挠抢到他身侧。他看清是个俊秀阴沉的年轻人,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却不由令他想到那双碧眸里的森冷。

“你有何意?”他斜睨向对方。“看来段太子还是在乎皇位。”年轻人恍若洞彻般地笑。

他根本不想解释,所谓皇位只与他惦念的大理苍生相关。“徒单兀真生还是死?”他冷不丁犀利发问。

“段太子很聪明!”年轻人瞬间有点意外,马上狡诈地反问:“你希望是什么答案呢?”他默认了来自金国的身份。

段慕然浅然一笑,温和道:“我不怕他、也不怕你的国家。”当年只身入金国他都没害怕过,岂会畏惧这年轻人的威胁?只是,现在与那时也有不同,兀真当初羽翼未丰,而此时他对年少的皇帝合剌有怎样的影响力?

他瞥了眼不悦的年轻人,走进家门。

“娘子,今天我看到大理使节了。”他攥着沁莹的手,漫无目的跟她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你是不是担心我回大理不管你?”

她眼周是一片枯褐颜色,呼吸尚显平稳,不知能有几句话进入她昏沉的意识中。

仿佛是面对她的嗔怨,他哄劝地笑笑:“想念大理,其实是想念那些可爱的人。只要他们很好,就算不回去也没有关系。”不过,他心已飞回故乡,想象与她在苍山洱海边的花海中扑蝶。

屋里暖炉烧得正旺,他觉得她神情好像不那么痛苦了,睡得安详,不禁爱抚她干涩的脸。“庆莹,我好想你……”他眼眶又有点湿,别过脸怕她忽醒来笑他。

悱恻温情里,他怀着更多警惕。也许兀真的胁迫永无止境,他永不会惧怕,只是从容准备好保护娘子与大理,与纠缠不休的女真人抗争到底。

左思右想不得放心,他拜托嘉锡看护沁莹,入夜潜向大理使节居住的驿舍。

四周静寂,他绕驿舍仔细检查一圈,警惕地扫向每一处角落。故国友朋就在隔墙咫尺之内,可他不想惊扰他们。

突然,他发现一缕薄烟从墙隙窜出来,裹着刺鼻的淡淡异味。他马上冲过去,见墙内燃烧着一团阴冷绿焰,火焰恐怕有毒!果不出所料,有人要暗害大理使节,他感受到敌人的紧逼。

他刻不容缓翻过墙,掩鼻挥袖迅速地几下扑灭明火,阻断了毒烟扩散。

“段太子,好反应!”他回过头,看见白天的年轻人在身后轻轻冷笑。

他骤然伸掌击向对方,年轻人斜退一步抵挡,无声地几个来回,两人纵跃出墙外。“这回我们可以谈了吗?”年轻人轻松笑着。

段慕然猛地收手,冷盯对方。以他出身贵胄的眼光,瞧出年轻人决非寻常人物。

正如兀真所言,他深知女真人既能在大宋领土暗害国人,也可以闯入大理国土为非作歹,全是针对他和娘子发泄。他这一次可以保住大家,却难保下一次、再一次!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受兀真指使?”他质问道。年轻人自得地说:“大理真的很危险!为了一个女人你可以不顾你的国家吗?”

他果决地答道:“我爱我的国家,我会不遗余力去保卫!”无论面对谁,他的答案永不会变。

于是,他们沉默下来直视彼此,仿佛用冷峻的目光进行着交战。接着,他们低声交谈,在寒风凛凛的夜里显得格外峻利。他们拿出手中筹码试探对手,或进攻、或让步,都想通过有限的妥协争取更多。

段慕然凝重的俊容罩着难得的寒意,冷静思索对策;年轻人亦一脸严肃,充满霸道气焰。很显然,两国对比强弱分明,纵使他竭力应对,仍免不了要取舍。

长时间后,他们的唇枪舌战渐渐平息。比起单纯的仇恶,理智在两国交锋中占据上风。

“你若想侥幸保得妻子,以后就再不要踏入大理一步!否则你要以大理全国为代价!”年轻人声音喑沉,最后提出条件的底线:“我不会允许对我们有敌意的人当皇帝!这是我们容忍的极限。”

“这我明白。”段慕然凝眉相答,不卑不亢地镇定:“我会认真抉择,给你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结果。”

年轻人满意地笑道:“好,我知道段太子是聪明人,不会做荒唐的傻事。”

段慕然心平气和地摆首,忽然问:“其实你是……”他中断问话,心中已经分明。

他听人形容过金主合剌的容貌气质,而这个年轻人,显露出与同龄人不同的高傲强悍,尽管不够成熟,却有着凌驾众人之上的决断。娘子在金国认得此人么?他暗暗揣摩。

“每个人都要为选择付出代价!包括你、兀真,还有我自己。”这时年轻人眼睫微垂,好似感叹一样。

就像当年,他坚定选择了皇位,便失却漂亮姐姐对他喜爱的微笑……他是国君,就要消除任何针对大金的不满与威胁。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通过交手彼此已生出些微敬意,就此掉头走向相反的方向。

段慕然心忧叹息,在湖畔驻足许久才回到娘子身边,嘉锡一直在看护她,关切问:“有什么紧要事?”

他勉强笑而不答,长久望着娘子,反复衡量内心:我无法对抗金国,娘子你能理解我吗?父皇和百姓能原谅我么?

他坦然地认为,自己既非像赵构那样向敌人软弱投降,也并非不爱江山爱美人。敌人的逼迫,并非仅仅出自兀真的意志。假使没有娘子,以他的个性女真人也断不会对他善罢甘休。

对于弱小国家而言,适度的妥协无可避免。谁也不会得到完全的胜利,他得不到、兀真亦如此!

他想自己恐怕难以重返大理。虽无法回国,他同样能在国境之外密切关注大理,全力以赴与敌人周旋、协助父皇守卫祖国的安定,驰骋的空间还很广阔……他眼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完颜合剌微服逗留临安几日,很快返回大金,大金皇权不能空缺太久。

他控制住没有去找漂亮姐姐和小胖,全心料理好几桩棘手之事——小姑父以及大理。他颇为自负,以一国之尊闯入宋人的咽喉,终于能像小姑父在宋人土地上施展。

儿时受小姑父和她汉化的熏陶,他对宋国风光自然而然产生好感。他的后宫增添了很多汉女,迁都燕云的设想也日益迫切……难道是想与漂亮姐姐更近一点?他说不出原因,微微叹口气:与她相爱的大理男子,是个勇敢有担当的人。

兀真被体内的毒痛噬醒,周遭缭绕着刺骨的寒气,他身处驶向北方的马车里,发现自己伤重无法动弹。

他又一次堕入她温柔的陷阱,险些万劫不复。印象中只留下密室爆炸的瞬间,她借着气浪的冲击,奋力把他推向黑色的湖水……

那一刻,她仇恨的眼神,突地跃出一丝难舍的情愫,在火光中勾动了他心魄,那是不忍么?

“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失声叫出来,背后渗出冷汗。他猜她受了很重的伤。

“小姑父,别再想她了。”合剌钻入马车,表情平淡。

“皇上……”他有些支吾,难以解释自己失职的冲动。“不。”合剌摆下手,宽容道:“您干得很好,没有您我掌握不到那么多情报。”

兀真心不在焉听着,焦躁不安地想她。

不料,合剌话锋急转直下:“但是,您大概永不能再去宋国了。如果想保住徒单家族族长的权位、和我对您的信任。”他沉静审视兀真,也在要他作出取舍。

兀真如雷轰顶,愕然地耸起眉,他的选择只能有一个!可说出的话仍是:“她没有事吧?”合剌默然转身,没有回答他。

如同从前许多次,赫丹依旧在上京城外迎接丈夫。她看出,重伤归来的他,如常的阴冷中裹着几许落寞。

这一轮,又是她胜了。她想笑一下,转而又索然无味。他们两人都是刚硬不肯回头的性格,输掉的感情再也无法抢回来。

兀真继续蛰伏。合剌保持对他的信赖、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但不允许他踏出大金一步。

他没向任何人透露女儿的存在,一心投入到政事与争斗中。只是日复一日的毒痛发作时,久久回忆她的爱恨与女儿的碧眸。一旦拥有崛起的资本,他还会义无反顾去找她……

千里之外的临安,韦非文体面地选择退出。这段日子着实让他伤心,可他没有怪任何人,谁也没有错误。

嘉锡连连向他致歉。“道歉的应该是我。”韦非文大度地说:“久病床前相伴的只有那个人,我反而是逃兵。”即使她沉睡,他也相信她更依赖情敌的怀抱。

沈家人长出口气,沈家女婿非段慕然莫属,只可惜难为他这么辛苦照看小妹。

然而,段慕然好像做错事一般,娘子会不会怪自己气走她的未婚夫?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睡梦中的娘子坦诚相告。

正当他在外踌躇地琢磨措辞时。“进去吧,您说什么娘都爱听。”小胖走过来鼓励他,青儿也学哥哥说得咿呀不清,碧色眸子充满期待。两个小家伙都喜欢他陪伴娘。

他鼓起勇气到她身旁坐下,习惯地拉过她的手。“娘子,我做好了决定!关于大理。”他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我准备接受金国提出的条件。”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她眼皮仿佛动了一下。他惊讶得揉了揉眼睛,她依旧睡得深沉,不像要醒来的样子。

“请你相信,我没有屈服。”他重回思绪中,端容诉说下去。

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选择过程中的煎熬他一直独自承受,他渴望得到娘子的支持:“我已托人向金国皇帝保证,我不会回大理当太子!作为交换,他们不向大理动兵,也不再纠缠你……尽管这或许只是暂时,但对危机四伏的大理,是值得的……”

他把想法对她和盘托出,疲惫地说了好久,当他稍作停顿时,她刷地张开了双眸,叫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在他震惊的注视下,她涣散的眸色,渐聚向他,越来越明亮。

“臭木头,我给你养小胖那么多年!你竟敢投降!”她冲他怒目而视,一口气骂出来。

沁莹苍白的脸孔透出粉晕色,黑发柔软地扣在耳侧,霎时焕发出生气勃勃的神采。他定睛看得呆了,千真万确她醒来了!

“我没有投降。”他方才简直白说了,正想解释,她已摇晃地抬起手要打他。他本能地跳起来退后,好像还当作往日般缠闹,陪笑道:“庆莹你得听我说!”

她才不肯听他辩白,居然起身下床追他。孰料卧床太久,腿软得根本走不动路,膝弯一屈就瘫了下去。

他忙跃上前扶住她,让她倒在自己怀里,却没能躲过她轻轻的一巴掌。短短一瞬间天翻地覆,她从沉梦不醒的躯体,变回了泼辣娇俏的沈三姑娘,他反倒以为自己在做梦。

“庆莹,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他捉住她打自己的手,放到嘴边亲吻,笑得眼泪淌到她手上。

“嗯?”她刚清醒的头脑,仍有点僵硬、混沌。没有意识到自己昏迷多久,只感觉他喋喋不休向金国妥协的话语,不断灌进她耳朵,气得她不能不睁开眼教训他。

然而他又哭又笑的模样,可爱而感伤,实在令她下不去手。她很奇怪,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

旋即,兀真的碧眸飞到她眼前,心里剜地一颤,她静下来蹙眉问:“他死了么?”

段慕然脸色变得严肃,对她实话实说:“也许没有,还是忘了他吧!”

忘掉他,怕是很难、很难!“你爱我……”她不觉失神怔忡,清晰记得兀真对她翕动的唇型,伴随着阴异的笑,在火焰燃烧中没入黑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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