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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欢走的那天, 没有私家车送, 她自己拎着箱子到车站坐大巴, 去省城赶飞机。陈让没有送她, 左俊昊和季冰自然也就没去。听闻敏学的那帮人全都翘课到场, 除了庄慕、严书龙和张友玉几个本身就跟齐欢关系好的, 还有如郑啸等没那么相熟的, 也去了好些。
大巴十点半发车,一中正在上第三节课。那一天左俊昊格外注意陈让,他坐在教室里, 一个上午不曾动过。
和所有学习日都无甚两样,但就是从那个明明并未有几多特别,但却被赋予了特殊含义的日子开始, 陈让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 或者说是,他恢复了左俊昊最初认识他时的状态, 只是程度更甚以往而已。
明面上, 陈让看起来什么都正常, 认真地听课, 认真地学习, 一丝不苟地生活着。但左俊昊总觉得别扭,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去国外的齐欢和敏学的人保有联系, 然而隔着遥远距离,空间和时差都是阻碍, 一开始一周一通电话, 到后来变成半个月一通,而后又变成一个月一通。
让人不解的是,她和陈让从未联系过。季冰不懂,理解不了,直至有一回,左俊昊说:“大概是害怕吧。他们都害怕。”
那时候季冰一下子忽然懂了。若无其事地平静生活,比歇斯底里不管不顾要男的多,也要辛苦得多。他们俩都不敢,也不能打破这个平衡。
日子一天天过,禾城城建百年庆典,全城所有中学都被安排抽调人手表演节目。一中高二年段抽中了三个班,陈让所在的八班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一中校内运动会时表演过的节目直接拿来用,在舞蹈老师的指导下,经过半个月的复习排练,表演的学生们正式登台。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参与的学生在城中心体育馆集合,陈让和左俊昊他们作为台下看客,给班级助威。
体育馆四楼坐满了,季冰班上并未被抽中,因左俊昊和陈让在这,他下午请了假没去上课,混进队伍里。
表演开始前,左俊昊和季冰去买水,体育馆周围一圈都是小超市。他俩手插兜,被大太阳晒得眯眼,到最近一个小超市门前,有许多人围着,进去一看,是一帮私立学校的围着他们一中的学生。
私立的那帮人没穿校服,换做别的学校他们或许认不出,但好巧不巧,都是熟面孔。庄慕、严书龙、张友玉以及一些相比之下令人面生的,全是敏学的人。
被围着——准确来说应该是被一排人挡着的女生面色糟糕,正是石珊珊。
左俊昊和季冰想起齐欢,想起那天她在奶茶店说的那些话,霎时心里都不太舒服。周围很多一中的学生在看,不敢上前,对敏学的人心存忌惮。看情况,似乎是石珊珊被找茬了。
当下,张友玉就当着一众人的面,把手里喝完的空瓶扔到地上,狠狠一踢,踢到石珊珊的小腿。她痛得“啊”了声,不禁往后缩,她身旁陪着她的女生们都敢怒不敢言。
张友玉毫不掩饰敌意,一笑:“大房子住的还舒服吗?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麻雀。”她说的很大声,在场的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庄慕没说话,一向戾气不重的他,这一次持放任态度。
他爸和齐欢的爸爸是朋友,在生意场上相识多年,齐欢爸爸出事后,他在家长吁短叹,饭都吃得少了。三家放贷公司被牵连关门,禾城许多投了闲钱的人至今还在闹,某位夜场“老大”及一众十多号人低调暂离禾城。他听到家里来访的客人提起这件事,都是一种隐秘又古怪的语气。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禾城换班底,热烧三把火,头一把火就是打老虎,还打下了最肥的那只。
更让人糟心的是齐家的事,庄慕他爸几次提起齐欢,气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喝醉了酒在客厅里跟他妈唠叨,咒骂,万般痛心疾首。一会儿说“我早就跟他讲过,那种女人要不得!”一会儿说“好好的孩子轮得到她来糟践!臭婊|子不得好死!也就是我们没法……也就是……”
他爸醉得絮絮叨叨,满嘴胡话。他站在走廊阴影下听,除了听,什么都做不了。齐家被封以后,没有朋友敢上门,人人避之不及,那几天,他爸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边是为了保全自家的无奈选择,一边又因此自我唾弃。
当下,石珊珊被张友玉刺得变了脸色。严书龙却讽刺得还更直接:“听说你爸吃软饭很有一套,以你爸为荣么?”
石珊珊的脸色越发难看,想反驳,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这些敏学的人,不仅人多,而且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惹急了,讨不到好。
“你们不要乱说,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石珊珊旁边的女生壮着胆子开口。
话没说完,满脸不耐烦的郑啸当场开骂:“闭嘴吧你,傻|逼。”他瞪眼,“我们就欺负她了怎么着?她爸有脸吃软饭还怕说?”
他一脚踹翻一张红色的塑料凳,凳子撞上石珊珊,她脸色发白,吓得不敢动。他一脸的戾气凶相,表情太吓人,敏学其他人的骇人之感,还不及他三分之一。
郑啸脾气向来大,要说性格彪,庄慕他们真的彪不过他。放眼整个敏学,能治得住他的人,唯独齐欢。
齐欢跟郑啸的交情不如跟庄慕几人深,但也颇有渊源,至少郑啸是打从心里认可她的。
很早以前他也不服过,觉得齐欢就是靠着有个了不起的爸爸才能横行,别人怕她不过是怕她爸而已。由于交际圈不同,他们没有来往,从没打过交道,便也没起过冲突。
后来,郑啸因为翘课太多,惹事太多,被齐欢盯上。
那回齐欢拦住他,跟他比成绩,把所有科目试卷放在他面前,说:“我让你半个小时,你哪门分数比我高,只要高一分,以后你把学校拆了我也不多说半个字。”
结果当然是他惨败。但他还是不服,全校都知道齐欢会读书,输给她是正常的。
直到后来某天,他和人斗殴,要不是齐欢一群人路过,庄慕跟严书龙帮着搭了把手,他估计就要进医院。欠了人情,于是他跟齐欢说:“你们帮了我,算我欠你们的。少给学校惹麻烦是吧?可以,就当我跟你们一起,我给你们面子。”
哪想齐欢却说:“别,你可别跟我们一起,要惹事就惹事吧,爱怎么怎么。”他问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客气,直白了当的告诉他——“我这个人智商歧视。”
那天齐欢蹲在他面前,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楚。她说:“你觉得你跟我是一样的,甚至看不起我,觉得我没什么了不起,对不对?那真的挺不好意思,我们差很多。你吊儿郎当,我也吊儿郎当,但是除了这个,我会做的,能做到的事情很多,你呢?就你这样的,哪怕是扫厕所,我也能扫得比你好一百倍。”
因为她的这句话,他憋了一口气,从那时起准点到校,还是惹事,但惹的少了,开始听课读书,做烦死人的作业,就为了考出个能看的成绩,卯着劲要让她看得起。
后来一天又一天,等他再想起最开始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跟着张友玉一口一个“欢姐”、“欢姐”叫起来。
郑啸越想越不爽,踹完凳子,脸色反而更阴沉扭曲,一个忍不住当场就要冲过去。几个女生吓得往后退,严书龙拉住郑啸,没让他动手。
石珊珊身边的女生握着她的手,唇瓣嗫嚅,久久没有出声。石珊珊扯着她的衣袖,极低极低说:“算了……”
张友玉看在眼里,更觉得恶心。齐欢跟她说过,这个石珊珊,在跟她爸鸠占鹊巢之后,乖巧下潜藏的欣喜终于忍不住,齐欢她妈送齐欢出国读野鸡学校的注意,也是石珊珊起的头。
她只恨不得当场撕烂面前那张脸。
左俊昊和季冰做了一会儿围观群众,漫步走进人群。左俊昊笑吟吟出声:“哟,这是怎么了。”
一中的学生看见他俩,莫名有一丝期待。一中的都知道他们厉害,眼下这场景,似乎误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
就连石珊珊几人脸上也浮现了不合时宜的期待。
然而左俊昊和季冰没有半点要施以援手的同校情谊,反倒和庄慕几人打招呼:“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还成,就那样。”话是严书龙答的。
左俊昊笑着,意有所指:“别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说着看向张友玉,“张友玉同学你说的很对啊,野麻雀嘛,上了枝头又能怎么,就看她能蹦跶到什么时候咯。”
石珊珊脸色僵了。不说她,就连周围的人都听出来,左俊昊是在讽刺骂她,开始议论起敏学的人说的八卦。
左俊昊跟季冰同敏学几人聊了会儿,进小超市买好水,回体育馆。全程没有理石珊珊,看都没有看她。
敏学的人要怎么刁难,他们可不管。
左俊昊拧开水瓶,边走边喝。旁边季冰嘀咕了声:“真特么恶心。”
说的是谁,他俩心里都清楚。左俊昊勾起唇,笑得有点讽刺。
英雄救美?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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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珊珊被敏学的人好一番刁难,体育馆表演结束,晚上还要回学校继续上晚自习。石珊珊被敏学的人气得不行,当着他们的面却不敢表现出来,憋着一肚子火回班上。
因为左俊昊的那番话,年级里开始传出风言风语,石珊珊又急又气,无可奈何。晚上,老师上课,一进教室便点她的名。
“你为什么不交练习册?”
石珊珊站着发愣:“我交了。”
“课代表?”这位老师脾气一向不好,当即皱眉,把课代表喊起来,“她交了,练习册呢?”
课代表眼神闪了一瞬,坚持说:“她没交,我没有收到她的。”
石珊珊讶异,“你补收练习册的时候我明明交了……”
“你交给谁了?我没收到。”课代表不松口,然而心里实则忐忑。因为石珊珊一个人拖,害得他没能及时把作业收上去,最后匆忙单独收她一个人的,随身装着,谁知道下午带去体育馆,找不到了。
石珊珊要争辩,老师不想听他们争吵,生气地拍讲桌,“吵什么吵!”
石珊珊忽然想起:“有人看到了!”她说,“我交练习册的时候,班上有同学在。”
“谁看到了?”
石珊珊往角落一指,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在纪茉身上。
纪茉被叫起来,老师问她:“你看到了么?”
纪茉默了几秒,轻声说:“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不清楚。”
石珊珊满脸震惊,连带心下猛跳的课代表也暗暗惊讶,又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她撒谎,她明明看到了……”
老师再拍讲桌,打断石珊珊的焦急,“够了,我不想听你浪费时间!明天买一本新的补上,再把练习册昨天那一节的内容所有题目全部手抄一遍解答。后天交上来。”
石珊珊没办法,低头说是。
课间,纪茉去洗手间,回来的途中被石珊珊堵在拐角。
石珊珊质问她:“你为什么撒谎害我?”
纪茉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让一让。”
石珊珊不让,“纪茉同学,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咄咄逼人的样子很丑。”纪茉面无表情打断她。石珊珊一愣,纪茉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她,眼睫轻动,“霸占别人的家,抢别人的东西,也很丑,恶心到让人想吐。”
蓦地一瞬,石珊珊被她看得背后发凉。像是看到了齐欢的脸,眼前交织着那些风言风语,以前总被齐欢压一头的痛苦,刹那也涌出来。
她一时没忍住,魔怔了一般扬手就甩了纪茉一巴掌。
“啪——”地一声,响亮无比。
恰好有同班同学路过,吓了一跳,忙冲过来:“石珊珊你干什么!你干嘛打人?”
石珊珊自己也有些愣,“我……”
同学拉起纪茉,“没事吧纪茉?”
纪茉脸上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眼泪都被打出来了。
“没事。”她说。
眼角有些湿润,纪茉在石珊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抬手猛地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耳光是我还你刚才的这下。”
又是“啪——”的一声,下一秒纪茉反手扇了石珊珊第二下,比第一下还更重,还更响。
“这一耳光,是我替齐欢打的。”
她身上的气势,在动手的这两瞬突然爆发,汹涌到让石珊珊动弹不能。
纪茉眼里仿佛有无尽寒意,直直冲向她,包围她。
那张白得过分的脸在石珊珊瞳孔里放大,她听到她说——
“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石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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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茉打了石珊珊的事当晚就传开,但年级里,说她错的人很少。主要还是因为石珊珊家那些破事,不知被有心的谁知道,传得沸沸扬扬。
故事里,齐欢爸爸的戏份很少,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和齐欢家有关,毕竟是别校的八卦,他们不太感兴趣,也不太清楚,没有传播的乐趣。
但都清楚一点——石珊珊他爸吃软饭。
又因为一中最不敢得罪的那几位对石珊珊的态度很糟糕,所以风向格外明显。
纪茉没被说什么闲话,但左俊昊知道她被石珊珊打了,还是忍不住想去找她。
纪茉拦住他,没让他去。两人坐在无人的拐角楼梯上,纪茉腿上铺展着一本书,垂着头,许久未说话。
一向聒噪的左俊昊,就那么陪着她沉默。
她的头发挡住脸,手握着笔在书上轻轻划,笔尖和纸页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
左俊昊问:“为什么拦我?”
“我已经打了。”她声音轻轻。
左俊昊动唇要说什么,忽见一滴晶莹透明的水珠掉下来,落在她的书本上,把工整的印刷字体晕皱。
“你没事吧……”
“没事。”
左俊昊稍作沉吟,“你难过,是因为齐欢走了吗?没事的,等以后还是会有机会见面……”
“你不懂。”纪茉闭眼,头垂得更低。
左俊昊看见她抬臂,左手摸上右手手腕,将衣袖撩开一些些,底下藏着的一根手链绕在她手腕上。
是齐欢送的,他知道。他记得那次撞见她弄丢,她晚饭也不吃,一直在小树林里找。
纪茉摸着手链,一点一点握住自己的手腕,很用力很用力。
她好像,好像一直只对齐欢的事有兴趣,别的全无所谓。
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左俊昊僵了下,咽了咽喉:“你……”
“齐欢是我最好的朋友。”纪茉哭得没有声音,每一根神经都在死死压抑着,头低得快要看不见,书本上的水珠却不停在增加。
“我们都是女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
角落响起虫鸣,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连她的哭声,都是平而沉,没有半点波涛的形式。
就在这一天,左俊昊想起了很久之前季冰调侃他的那句话,季冰说,他伤了那么多小姑娘的心,总有一天会被小姑娘伤回来。
当时他嗤之以鼻,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就在这刻,就在看见纪茉的眼泪的那刹,左俊昊突然觉得,这个调侃,似乎将要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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