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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锦盘膝坐在前院屋檐下, 她的面前是一盆半人高的盆景, 盆景里是一株昆仑移植过来的混沌神珍。一株神珍便似一个宇宙,上面的茎络纹路都充满着奥义。她不到万年的寿命,连这株神珍的零头都没有。她曾经以为, 一界神帝, 已经是世间最强的存在, 然而,她当上神帝之后, 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 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说别的, 仅仅是这座宅子里的东西, 她花上百万年时间都未必领悟得到。
她觉察到异样,扭头便见昆仑女神缓步迈过院门进入主院。昆仑女神眸光黯淡,两眼没有焦距,看起来似乎有点伤心。
鱼锦心下纳闷,心说:“婚房修好了装修好了,难道不是该兴高采烈地准备成亲了么?怎么反倒是一副要分手的样子。吵架了?没想到远古大神过日子也会像凡人那样磕磕碰碰的。”
两口子吵架的事, 她还是不要掺和了。
鱼锦继续参悟面前这株混沌神珍上面烙刻的法则力量。
神凰想叫住昆仑, 可看昆仑不想理她的模样,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懒洋洋地躺回到舒舒服服的神珀床上。她想了想, 给昆仑传音:“傻山精, 你是不是真的傻啊, 喜欢不等于就要娶或嫁, 做朋友挺好的。真要让我娶你或嫁给你,我才别扭。别这样子,开心点,乖啦。”
昆仑怔然地立在原地,只觉一片窒息,心头像被钝刀子捅过般疼。
所以,神凰不是想娶九尾,只是不想娶或者是嫁给她。
昆仑才意识到,她羡慕相爱相守的幸福,却忘记了那些未曾幸福相守的人。
喜欢,确实不等于要娶或要嫁。有很多人,喜欢和爱的是一个人,娶或嫁的,又是另一个人。
神凰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守着她,但不代表,想嫁给她或想娶她,原来,是她想多了,强求了。
昆仑感觉到有些疼,似从心头传来的疼意,又似从魂魄中传来的疼痛,钝疼,还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就好像……非得要让自己割舍掉什么一样疼。
神凰戏言,入轮回娶九尾,她可以等,可以等她们应劫践诺回来,她的寿命长,再多的时间她都等得起。
可一个人即使是喜欢,也不愿娶或嫁,纵然是等到地老天荒,等到宇宙苍老也等不到。
昆仑说:“可我想娶你或你娶我,想和你可以十指紧扣手牵着手一起逛街,想和你同睡一张床理所当然地做没羞没躁的事,想和你在一起相守千千万万年。想和你一起一直到地老天荒时,我还能握着你的手,笑着说,天老了,地也荒了,我们还在一起,有你,我不再孤单,不再趴在山巅看着别人的风景,我也有自己的风景……”有泪从她的眼眶里淌出,她抬手,摸到眼角的泪,笑了。她以为,凡人才有眼泪。
她没那么难受,她只是念想落空而已,她只是没能牵到神凰的手。她不觉得自己有难受到要落泪的地步,可泪水像决堤般不断滚落。
神凰躺在神珀床上,前院里昆仑的身影清楚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傻山精的情绪波动,也看见傻山精不断滚落的泪水。
傻山精傻,一根筋,又傻又笨,还蠢。
她看着傻山精那模样,再躺不下去,起身,一步迈出,出现在昆仑的面前,说:“傻山精,我看你是真的傻了,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只有你才能让我们很好地生存下去。我愿意陪着你,守着你,是因为你能让我们过更好的日子,是因为你能庇护我们,但不代表我愿意嫁给你或者娶你,更不愿活到宇宙老去的那天。活那么久,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爱情是凡人才会追求的东西,是为结合和繁衍后代,当拥有更好的结合和繁衍后代的对象时,爱情是随时可舍弃的。”
昆仑问:“温徵羽和叶泠呢?”
神凰说:“为了过更好的生活,也一样。凡人有七情六欲,会有各种念想,但我们没有。”
昆仑说:“你为我盖昆仑神宫,你为我盖这别院。”
神凰无语,说:“就算是凡人里的光棍单身汉也都得有个遮风蔽雨的地方,就算茅草屋都没一间的乞丐也得找个破桥洞住,堂堂昆仑女神,当然得有自己的宫殿和住处,这又不是给你盖婚房。”
“这又不是给你盖婚房”像刀子一样捅进昆仑的心里,捅得她生疼,脸更疼。“我抠光神珀树上的所有神珀想造成你喜欢的婚床。”她说完,像是抽尽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自尊,更像是把心剜出来在心脏处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疤。她踩着脚下的神木地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她踩在神木地砖上的每一步都似踩碎自己的梦。
昆仑想起自己重铸第二真身前,她与神凰贴在一起的吻,神凰在她身上留下的气息烙印,她重铸第二真身后没有回去,神凰为了让她恢复记忆回归,破开那片鬼域幻界,力战苍天而亡。至今,她仍能感觉到神凰的悲愤和不甘,以及那份没能等到她回去的绝望。她以为,她们是相爱的,她以为,她们可以长相厮守。
她想起神凰为她而死,她想起神凰清理神族那些人的储物神宝,从里面翻出古族的无数骸骨,她想起神凰对她的恨。
她们的第一次相见,是神凰在绝望中不惜自毁凤栖梧桐神界,不惜葬送传世亿万年之久的凤凰帝族以及那一界无尽的生灵,撞向昆仑神山。
她想,或许在神凰的内心深处,对她还是有一丝恨意,又或许只是真的无意于她,只是因为她对神凰好,仅此而已。
昆仑不知道到底的答案是什么,她猜不透。
她出了小院,缓缓一步迈出到了空中,闭上眼,突然释放出强大的力量把龙神界的世界界壁都吞噬了,她释放出来的力量扭曲出一个幽深看不到尽头的通道,她的身影连同她释放出来的力量在不到眨眼的功夫里便已经消失在通道尽头。
直到空间通道完全关闭,阳光和天地灵气重新填满黑暗,天空才又恢复光明。
神凰抬起头看着昆仑离开的地方,失神许久,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想反应或者是做些什么。她觉察到身后的视线,扭头便与鱼锦的视线对上。
鱼锦说:“渣。”
神凰挑眉。
鱼锦又说:“不娶何撩。”她问神凰:“你会管乞丐没有房子住么?昆仑女神吹不坏淋不坏,以她的本事,更不会缺一座盖子。她缺的是一个和她一起住进宅子里的人。”
神凰语结,她想了想,起身,说:“我只是个盖宅子的,仅此而已。”她扭头看向鱼锦,强调:“兴趣。”
鱼锦淡淡地看了眼神凰,不与神凰辩驳。神凰用不着跑来和她说这些,更用不着向她强调什么。
神凰回到昆仑神山的神宫中,便见一袭雪白狐裘的九尾端立在宫殿前望着瞭望远处。那眸光幽沉深邃宛若古井,全无半分幼崽该有的活泼天真。
她说:“九尾,小幼崽就该有小幼崽的模样……”话到一半,与九尾的视线对上,那不苟言笑的模样,幽然的眸光,透着宛若千钧重的沉重。她挑眉,上前,靠在华表柱上,睨着九尾,问:“你也替昆仑不值,觉得我渣?”
九尾摇头,说:“只是心疼她。”她摊开右手,略施术法,一缕紧缠在右手尾指间的命运之线浮现出来,那条线,一端连着她,一端连着神凰,她扭头看着神凰,说:“你的线的另一端,连着的不该是我。我比你先认识昆仑,可昆仑看我的眼神永远充满平静温和,她看你的眼神永远泛着光,我还记得她在花盆旁捡到你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像捡到什么梦寐以求的宝贝。她种凤栖梧桐神树,是因为我告诉她,种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她炼制的第一件器具,就是那件被你嫌丑的种凤栖梧桐神树的花盆,她学了那么多技艺,学得最好的是炼器,炼得最好的是种树的花盆。”
“凰,昆仑其实非常抠门,混沌吞天兽只进不出,比貔貅还貔貅,她是为你大方。”
神凰说:“我明白,但我就是不想娶她,也不想嫁给她。没有原因,单纯的不想而已。”
九尾默然。
神凰转身回了自己那空荡荡的神殿。
她迈进殿中,看着这空荡荡家徒四壁的模样,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昆仑神宫里建这么一座神凰殿,算什么事儿!
昆仑神宫的正主儿走了,她弄来家什物件把神凰殿装点得满满当当的住起来,和鸠占鹊巢有什么区别。
她知道傻山精喜欢她,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也愿意对傻山精好,愿意照顾和陪伴她,可要说成亲嫁娶,她对傻山精的感情真没到那份上。傻山精以为温徵羽和叶泠能有那样的感情,就以为她俩也可以有,可要知道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从同一个魂魄分离出来的生命,哪怕是从同一滴鲜血,哪怕是从同一株树里分离出来的生命,自离分出来的那一刻起,命运便开始分离,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从此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轨迹。
神凰的心里闷闷的,很是气闷,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地叫道:“白活这么多年,寿命都活到了狗身上。哎呸呸呸,骂人的话我收回。”她烦躁地在地板上坐下,给立在神殿前当柱子的九尾传音:“你说傻山精会不会想不开?”
九尾回:“想不开又能怎么样?”
神凰想了想,说:“也是,凡人想不开可能闹个自杀什么的,她想死都死不成。”这么一想就不担心了,傻山精那身本事,也没谁欺负得了她。至于会不会被骗,好像要骗傻山精也不太容易。她又问九尾:“你说傻山精会跑哪去?会不会找个地方躲起来继续哭鼻子?”
九尾扭头,美眸微眯,很想上前挠神凰几道,说:“你又不娶她,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神凰说:“朋友嘛。”
九尾冷笑,她抬起右手竖起与神凰命理相连的尾指,说:“朋友?咱俩从宇宙天地初开时的交情,结果缠上了这玩意儿。咱俩之前的誓言是戏言,有昆仑在,以她的强大,她如果干涉进来,就算是天道定数都能强行扭转,两句戏言咱们还兜得起,怎么现在就给绕上了?你烙在昆仑身上的气息印记呢?”
神凰感觉不到她留在昆仑身上的气息印记了,似乎被昆仑给抹除掉了。
九尾愤然叫道:“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你现在还没想娶或想嫁的想法,明说,她会等你,你扯我干……”她气得差点骂出脏话,怄得差点吐出三千斤老血。就算是凡人里的神经病没想好要不要和女朋友结婚,也不会干出拉着死党好友跑到民政局去办结婚证的事。神凰不想娶不想嫁给昆仑,还给她烙这么一个戳,让她也被昆仑拒得远远的。九尾越想越气,跃到神凰面前,挥拳开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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