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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季珩带着苏翎去机场和叶歉汇合。
他们是掐着点去的,叶歉早早地在候车室等着他们,他换了一件灰色风衣,里面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又年轻了不少,如果不是昨晚季珩告诉苏翎他已经33岁了,仅凭容貌,苏翎绝对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来了。”
叶歉说着朝他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也没有带行李,只有一个简单的双肩背包。
背包是黑色的,上面印着某种标志,严肃得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意。
“这是我刚进警局时,我师父送给我的。”
见苏翎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上面,叶歉笑着解释,同时把背包从肩上取下,递给苏翎。
“一点都不重,你要背一背吗?”
叶歉问,眼底的笑意十分温和,如温水一般,叫人浑身都懒洋洋的,生不出丝毫戒备。
下意识的,苏翎伸手接过背包。
背包果然如他所说,一点都不重。
里面装着什么?
苏翎疑惑,刚想拉开拉链看看,肩膀被揽住,季珩开口提醒:“好了,该我们登机了。”
“哦。”
思绪被打断,苏翎有些懵懂的被季珩半搂半抱的拉着去登机。
季珩不出意料的买的头等舱,然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位置,叶歉买了经济舱。
“我是公费出游,不能铺张浪费!”
叶歉解释了一句,吹着口哨,坦然的去了经济舱。
季珩拉着苏翎找到座位坐下,苏翎抱着背包,眼巴巴的看着他。
“想要什么,说!”
季珩简单直接的点明苏翎的想法,他现在就是个易燃易爆物品,一点都承受不起苏翎的引诱。
“我想看一眼里面装的是什么,可以吗?”
苏翎小声的问,有种自己抱着潘多拉魔盒的错觉,好像只要拉开这个背包拉链,就会跑出来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苏翎本以为季珩会一口应允,没想到他的眸色却是一深,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放着吧,没什么特别的。”
“……哦!”
苏翎抱着背包,心尖被好奇抓得发痒。
感受到她的不情愿,季珩犹豫了一下,终究开口:“打开看吧。”
“好!”
怕季珩反悔,苏翎眼睛一亮,几乎是在他同意以后,第一时间拉开了背包拉链。
背包的空间很大,然而里面只装了一个盒子。
盒子并不算大,苏翎拿出来看了看,是一个黄花梨的小木盒,盒子外面雕刻着漂亮的花,做工算不得多精致,但看着让人觉得很安心。
盒子很轻,整个背包的重量都在这里面。
“这是什么?”
苏翎问,她其实已经隐隐猜测到了这个盒子的用途,因为这个盒子的其中一面,有一个寸照大小的空白,空白的位置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名字:何迅。
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甚至比季珩她回国后刚听见季珩两个字还要陌生。
她的眼底一片澄澈,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季珩,全然记不得过去的伤痛。
季珩喉咙发紧,却还是没有隐瞒的回答:“这是骨灰盒。”
若是一般人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个骨灰盒,恐怕会觉得晦气甚至生气,可苏翎没有,她抓紧手里的盒子,心跳放缓了一拍。
“我认识他吗?”
“认识。”
“是我……害死的他吗?”
苏翎问得艰难,问完就咬住了唇,她对过去的记忆十分模糊,在这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她甚至觉得这是完全合理的,因为她害死了一个人,为了逃避巨大的沉重的愧疚,所以她选择了遗忘!
“不是!”
季珩否认,在苏翎诧异的目光中握住她发凉的手:“他不是你害死的!”
他再度重申,语气严肃,叫苏翎无法提出半分质疑。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下飞机的时候,苏翎的眼眶红的厉害,季珩给她讲了一个非常惊险刺激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个命运多舛的小男孩儿,他是一个农民工家庭的小孩儿,一天放学回家,他被人贩子拐走了。
从此以后,他被丢进了贩卖团伙,被强迫用身体运毒,他试图逃跑,却没有一次成功,反而换来一顿又一顿的毒打。
后来,他遇到混进贩卖团伙的卧底警察,那个警察在这里的名字叫大江,大江像哥哥一样照顾他关心他,让他感受到了温暖。
后来,他知道大江在做什么事,也知道的目的是来抓捕贩卖团伙的所有人。
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悄悄地帮大江掩护。
大江是唯一对他好的人,他不觉得自己帮大江有什么错。
后来大江说,等案子结束,就送他回家,他开心极了。
然而他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因为大江牺牲了,他亲眼看见大江惨死在那些穷凶恶极的人手下,那一天很冷,他的世界被血染成一片血红,世界崩塌了。
然后,他取代了大江,继续用秘密的联络手段向警方传递信息。
他想回家,但他更想帮大江报仇!
最后警方破获了这起特大案件,但很遗憾,他在破案过程中不小心暴露了身份,然后牺牲了。
苏翎哭得不能自抑,巨大的悲伤让她疏忽了这个故事不严谨的地方,季珩没有告诉她那个男孩儿为什么会不小心暴露身份。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紧紧的抱着背包走出机场。
“你说什么了?她怎么哭成这样?”
叶歉一脸惊奇,想拿回背包苏翎却一直揪着不肯放手,看她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叶歉也没有坚持,随她去了。
下了飞机,又转火车,最后坐上破旧的大巴一路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非常古朴落后的小镇,镇上甚至还没有可以同行的水泥路,这里的人口数量不多,尤其是青壮年更为少见,似乎只剩下一些年老的人还留守在这里。
花了一点时间问路,找到少年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日头很高,明晃晃的很刺眼,季珩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顶鸭舌帽扣在苏翎脑袋上。
“戴着!眼睛疼!”
季珩命令,苏翎这才乖乖戴好。
叶歉上前敲门,没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来开了门。
他的面容憔悴,看上去十分苍老,黝黑的皮肤布满皱纹。
“你们找谁呀?”
男人问,声音沙哑有些粗嘎。
“你好,我叫叶歉,是一名法医,之前应该有同事来联系过您,我们今天来是想……”
“嘭!”
叶歉话没说完,男人便用力关上了门,叶歉不期然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无措,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屋里突然传来男人愤怒又绝望的怒吼。
“你们给我滚,我家狗娃活得好好地,他被卖到有钱人家做小少爷去了,每天舒舒服服享福呢……”
男人骂骂咧咧,没一会儿从二楼丢了东西下来要撵他们走,季珩和叶歉护着苏翎离开,苏翎低着头,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她甚至不讲理的抓着季珩质问:“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把他送回来?如果我们没有送他回来,他爸爸就会一直觉得他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她哭得狠了,不知道哪儿来的怒气,竟一口狠狠地咬在季珩肩膀上。
季珩的身体立刻绷紧,肩膀丝毫感觉不到痛,反而是怕绷疼她的牙,刻意放软身体让她咬着。
“这是你给他的承诺,你说过要送他回家的,乖,松口,仔细牙疼。”
“……”
苏翎咬到腮帮子酸软,最终还是松了口。
镇上没有宾馆,叶歉带着他们住进了最近的警务室,警务室统共就三个人,屋子也不大,幸好有两个人离家近,才腾出床位来给他们住。
留守在警务室的是个老头,他做这个工作已经十多年了,是退伍老兵返乡以后给安排的工作,平时乡里乡亲有什么需要他都会搭把手。
知道叶歉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他十分唏嘘,慢吞吞的讲起了何迅一家的故事。
故事不出意料十分悲惨。
原本就十分贫寒的家庭,因为丢了孩子,闹得不可开交,两家的老人和夫妻俩都生活在怨怼之中。
老人因为心病相继去世,男人的妻子则因为对孩子的过度思念而精神失常,整日疯疯癫癫。
在叶歉他们来这里的一个月前,男人的妻子也突然发病自杀身亡了。
这个困苦了几十年的家庭,在摇摇欲坠几十年后,终于……彻底崩塌了!
整个事件的叙述并不像一些文学工作者那样擅用辞藻来引发读者的感情共鸣,只是很平铺直叙的讲述,却在讲完之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任何人再开口说话,这一夜过得非常安静,却没有一个人睡着。
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悲苦的人,是没办法理解这件事带给一个人的震撼的。
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警务室的门就被敲响。
苏翎揉着眼睛跟在季珩身后出门,然后看见昨天那个老头站在外面。
只是过了一夜,他的头发又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他的背佝偻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生活给了他太多的痛苦和磨难,早已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衣服很新,看上去应该是特别准备的。
他的眼睛早已浑浊,却直勾勾的盯着苏翎他们,好像是要把他们的面容都刻进骨子里。
良久,他低声开口:“我来接我儿子回家!”
他说,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顶天立地的坚定。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他先后失去了父母家人,一个月前又失去了妻子,现在,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但他依然坚挺着没有倒下。
他像一棵饱经风雨摧残的树,哪怕枝干都枯萎了,也不肯倒下。
苏翎很快把背包里的木盒拿出来,双手交给老人。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那盒子,浑浊的眼眶渐渐湿润,他慈爱的看着那盒子,似乎在回想记忆中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盒子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眼泪越来越凶猛,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安慰他。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言语可以抚慰他内心的伤痛。
老人的腰佝偻得越发厉害,就在苏翎担心他会往前栽倒的时候,他紧紧的把那盒子抱进怀里,如同抱着无价的珍宝。
“儿子,跟爸爸回家!”
老人低喃着,抱着盒子离开,苏翎想追上去再看,却被季珩拉住,他用眼神制止了她。
“他不会希望我们去打扰他的。”
季珩说,很冷漠,却又很有道理。
苏翎终究没有跟上去。
叶歉转身看着警务室的老头,从苏翎背上取下背包,从背包最里面的夹层里拿出一沓钞票递给老头。
“这里是我们警局同事一起凑的三万块钱,麻烦你帮忙交给他,以后他家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严格来说,这个少年并不在警务系统的编制内,他父亲并不能享受烈士家属的抚恤,可出于人道主义,他们不会放着他不管。
第二天,叶歉在镇上请了人去安葬那个少年,整个过程非常低调,来参加的人并不多,镇上甚至有人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少年的存在。
安葬结束,叶歉他们准备返程回历城了,叶歉是法医,那边的工作离不开他。
季珩公司的事也很多,逗留这也几天也差不多够了。
苏翎也有些不想走,她其实有点想留下来,心里有种想法,至少能再为那个人做点什么。
可事实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回去的路上,苏翎很沉默,还没从那样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她不知道一个人到底要有怎么强韧的心性,才能承受这么多的磨难。
苏翎的情绪低落,季珩的情绪自然也不会高涨到哪儿去。
作为法医,叶歉天天跟尸体打交道,所以他是最先缓过劲来的,下飞机的时候,他已经和去的时候一样可以谈笑风生了。
苏翎勉强的笑着和他告别,她和季珩还要在机场等一个人。
季珩说了,那个人叫季尧,是季珩的哥哥。
她有点好奇,季珩的哥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半个小时后,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帽子和黑色口罩的男人推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走出来。
那么多人当中,苏翎一眼就注意到他,并且认定他就是季尧!
“来了!”
她喊了一声,比季珩反应更快,她有些兴奋的挥了挥手,低落的情绪消散了些。
季尧很快拖着行李箱走来,看见苏翎,眼底闪过诧异,却又并不意外,眉眼温和的弯了弯,极亲昵的开口:“你回来了。”
他的语气并不算如何温柔,甚至有些平淡,却一下子戳中苏翎的心窝。
他说,你回来了。
好像在他心里,她就是属于这里的,不管她走了多远,离开多久,终究都是要回到这里的。
“嗯!”
苏翎重重的点头,虽然她不记得自己以前和季尧的关系如何,但从这一刻起,她决定和季尧做朋友,她很喜欢他的性格。
“比以前活泼了不少。”
季尧评论,季珩把苏翎捞到自己怀里,同时伸手拿过季尧的行李箱。
明明行李箱就这么小小的一只,但他也没有要季尧动手的意思。
季尧摇了摇头,眼底笑意更深,和季珩一起走出飞机场,司机早早地把车停在外面来接他们了。
“去圣湖3期!”
一上车,季珩报了地址,是季尧现在住的公寓。
外面天气冷,季尧穿得厚,车上开着空调就有些热,季尧慢吞吞的摘了口罩和帽子,露出光秃秃圆溜溜的脑袋来。
这个视觉冲击太大了,苏翎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憋笑。
季珩却抿着唇,一点笑意都没有。
季尧从后视镜看见季珩的表情,挑了挑眉,有些无奈,主动打开话题:“阿翎既然也回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她补办婚礼??”
季珩皱眉,季尧不提的话,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刚想说自己自有安排,又听季尧叹息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别拖太久,我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爸说了,如果他看不到你结婚,一定要我当你婚礼的证婚人,好好看着你,免得你半路撂挑子又丢一个烂摊子……”
季尧温吞吞的说,声音渐渐地有些弱,过了一会儿,完全没了声音,季珩猛地扑过去,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
季珩松了口气,看见苏翎诧异的看着自己,压下激动的情绪低声道:“回家再问我问题,现在让他睡一会儿。”
他是怕他们说话会影响到季尧休息,苏翎认真的点点头,莫名的觉得季珩现在看上去有些悲伤。
她不由抓住季珩的手,无声的给他安慰。
季尧这一觉睡得并不久,似乎有感应一般,车子刚开到小区楼下,他就醒了。
已是傍晚,季雨薇穿着羽绒服站在路边安静的等着他们,季尧刚推开车门下去,她就扑进季尧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
“最近怎么样?喉咙还痛吗?”
季尧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季雨薇摇头,表情却是亮晶晶的,显示出她现在的开心。
见她开心,季尧心底也是欣慰的,不由得松了口气,却被冰冷的空气刺激得咳嗽起来。
早在车子停下的时候,他就戴上了帽子,这会儿一咳嗽,便佝偻了腰,季雨薇焦急地帮他拍背,不小心碰掉他的帽子,目光触及到他光秃秃的脑袋,脸色忽的一变!
下意识的,季雨薇扭头朝季珩看过来,季珩刚好揽着苏翎下车,不避不闪的对上她的目光。
那目光理直气壮得没有任何遮掩,季雨薇眼眶一红,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这次父亲去国外没有带她,为什么这么久他的咳嗽就是不好,为什么他的身体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根本不是得了普通的感冒,而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季尧咳嗽得厉害,最终还是季珩把他背上楼,喝了杯水才缓过劲来。
季雨薇抓着他的帽子站在一边,眼眶红得可怕。
过了一会儿,她把帽子放到茶几上,手指灵活的在季尧面前比划。
苏翎看不懂手语,季珩和季尧却看得很明白。
她问:爸爸,你生了什么病?
“我没事,只是感冒了,最近又想换一个发型。”
季尧笑着说,语气轻松,丝毫看不出他已经病入膏肓。
季雨薇不信,鼻尖越发的酸涩难忍,她咬着唇,继续比划:告诉我,我是您女儿,我有权知道真相!
她执拗的看着他,肩膀微微耸动着,泄出激动的情绪,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
季尧握着杯子,眼眸微微垂了下去。
“医生说你的声带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只要你愿意尝试开口讲话,是能恢复的。”
季尧没有回答,转移到另外一个话题,他是商场老手,转移话题的能力自是一流的。
季雨薇咬唇,却并没有上套。
爸爸!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她重复刚刚的动作,加了强调姿势,季尧却不去看她的手,只平静的开口:“我得了肺癌,晚期,化疗已经全部结束,雨薇,我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他理智得可怕,说完这段话,连语调都没有多余的起伏。
苏翎明显感觉到季珩搭在自己腰上的手猛地收紧,仰头,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那样强烈的情绪,被他用这样的表情隐藏,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季雨薇做不到季珩这样,她瞪大眼睛,惊愕的看着季尧,手指不停地动作着,饶是不懂手语的苏翎,也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乞求:爸爸,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在骗我!
如果能发出声音,这个时候她也许早已歇斯底里的质问怒吼。
苏翎想,季尧却无动于衷继续放狠话。
“雨薇,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真的不肯再叫我一声爸爸吗?”
他问,语气温和,带着引诱,和刚刚在车上和季珩说的话一样。
那样狡猾,叫人完全无法拒绝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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