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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从睡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乔治就扒着床沿看向了床上的人——莎莉娜睡得安详, 她刚刚只是翻了个身。
松了一口气, 乔治帮莎莉娜把被褥往上拉好, 看着莎莉娜苍白的侧脸，乔治的眼眶又湿润了。为了救在火场睡死的自己，莎莉娜她反而被砸伤了。这是乔治从未想过的事。
昨夜降临的魔龙一把火烧了乔治的家、莎莉娜的小酒馆，尽管讨厌在酒馆打工的日子，也讨厌那些醉醺醺的酒鬼们，但那毕竟是承载了乔治诸多回忆的地方, 包括曾经与兄长一起讨论的骑士梦和只有在昏暗的房间才会拿出来挥挥的骑士重剑, 现如今都付诸火烛了。乔治还以为自己会消沉很久很久, 说不定会一蹶不振的，但是看着莎莉娜安眠养伤的侧面, 那些消极的情感还没出头就被踢出了乔治的男子汉胸腔。
“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 还有很多事要做。”乔治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
这时乔治听到了门外的砍柴声。
因为栖身之地被烧毁, 乔治连夜和暂居自己家中的两位客人将莎莉娜搬运到较远离村镇的一座小屋——这本来是乔治兄长建起来当他和莎莉娜的婚房的, 靠近一片杉木林，门后还开垦了几片田地, 完全是为了过自给自足的二人世界而建立的房屋。
但是自乔治的兄长追着他的骑士梦而去之后, 这间小屋就完全闲置了下来。幸好因为莎莉娜总是固定时间来打扫一番, 昨晚临时入住的时候，才省去大家打扫的时间。
“啊, 是啊, 大家……”
多亏了那两位临时的居客, 乔治和莎莉娜才得以获救。甚至连莎莉娜的病情判断和临时包扎，也是那两位居客中的年轻少女所做的。
“如果不是他们的话……”
乔治推开了门。
阳光有些刺眼，却恰恰是最喜人的灿烂。
而那些热情慈爱的阳光正争先恐后地亲吻院中劈柴的身影。
阳光跳动在他淡色的铂金发丝上，勾勒出他俊美深刻的轮廓，又流连在他被黑色衣裳包裹着的肌肉结实线条美好的肩颈，顺着他小臂的曲线落在他手上那冒着冷光的斧头刃上。
抬头、挥下、斩断。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劈柴，由这个人做来却像是在战场上利落地斩杀敌人一般。
乔治知道这是昨晚的影像冲击着他的认知，但他还是忍不住对那被阳光亲吻、看上去十分无害的男人产生难言的敬畏与惧怕。
这种感情，在那黑衣浅发的男人注意到这边时更甚。
一截圆木被利落地一刀两断。
这让乔治想起了那仍躺在广场中心，尸首分离的黑龙尸体。
*
那个男人一如初见时，身着漆黑的盔甲。
漆黑的骑士解开了围绕着周身的风王结界，对乔治来说，这个男人正如那邪恶的魔龙一样，在黑夜里的暗影处忽地现身，将要带来恐惧与鲜血。
浓重的血腥味，他裹挟着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血与杀气。在那双熔金一样的眼睛扫射过来的时候，乔治几乎以为自己又被一头漆黑的龙盯上了，与刚才迷迷糊糊间瞥到的巨龙一眼不同，身上的疼痛提醒自己这并不是梦境，不是闭上眼就能挥去的黑龙的梦魇形象。这双眼睛，就生长在自己曾与之亲切攀谈的骑士身上。
看着那个似乎被黑暗笼罩的男人，乔治屏息，自己究竟是如何能把一头可怖的失控的龙同亚瑟王那样的高洁骑士相提并论的？
于白日时看不分明的漆黑铠甲上的暗纹因为饱食了鲜血，在冲天的火光辉映下，终于显出他不详的痕迹，像是深深缠绕着的血色荆棘。红色的液体滴答滴答得从他空无一物的手中滴落。那双辉映着火光的金色眼眸里似乎熔化了黄金，要将收入眼底的一切都用高温灼烧完全。
这哪里像是传说里高洁的救人骑士？这简直就是……以杀戮为道的……
但是那让人恐惧的黑暗与血的化身，却向着无能为力的乔治，伸出了援手。
*
“早、早上好！”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惧怕而大声打招呼却咬到了舌头的乔治一脸挫败地捂住了脸，所以并没有看到那位在他心中既可怕又可敬的漆黑骑士一脸茫然的表情。
将这些目睹在眼中的御主从厨房走出，假模假样地咳嗽了几声，缓解了这尴尬的氛围。
“早上好呀！”藤丸立香笑眯眯地对乔治挥手。却得来了少年一个大红脸还有深鞠躬：“早上好，藤丸小姐！昨夜太过匆忙，没能即时感谢您的帮助，十分抱歉！”
难得享受了一把救世主待遇的藤丸立香却先不适应了，微红着脸摆了摆手：“我其实没做什么，不如说还因为判断失误……最后还是多亏了alter先生！”
乔治连连摆手：“藤丸小姐给了那时候快放弃的我希望，请不要妄自菲薄！”
alter挑着眉拄着斧子柄看着自己的御主和自己的（疑似）迷弟你言我一语地活像两个幼稚园小朋友在学习交流，倒是觉得饶有兴致。
不一会儿，幼稚园小朋友们便交谈完毕，红着脸手牵着手来的alter面前。在藤丸立香鼓励的视线下，乔治深吸一口气，对着那让他又怕又敬的骑士深深鞠了一躬：“alter先生，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感谢您……救了我，和莎莉娜！”
等待的时间恍如度秒如年，不知道过了多久，乔治感到头上传来被温柔抚摸的触感。
那个骑士的话语一如记忆里的兄长一样温柔：“要感谢就感谢你自己，是你没有放弃，坚持到最后一刻，才给了我救你的机会。”
一秒、两秒……乔治仍旧垂着头，滴滴答答的泪水打湿了眼中的土壤。为了不让女孩子和自己尊敬的人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模样，少年不愿意抬起身子。
善解人意的少女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莎莉娜女士好像醒了。”
于是黑色的骑士和少女一起步到乔治的身后的房间里。
名为藤丸立香的异国少女的声音传来：“乔治，你也快些进来吧，莎莉娜想见你。”
囫囵地擦拭了满是泪水的脸颊，阳光下的少年元气满满地回复：“这就来！”
*
莎莉娜醒来了，在乔治的诉说下，了解了昨夜惊险的情况。
莎莉娜安静地看着乔治诉说着那位骑士有多么厉害，那位少女有多么勇敢，就如同以往大肆宣扬着亚瑟王的功绩的时候一般开心。
但和以前孩童梦着梦的感觉不同，这一回，乔治的眼中出现了明确的目标。
莎莉娜熟悉这种眼神，当丈夫对自己说他决定去做骑士时，也是如此坚定的眼神。
也许是那把火烧了丈夫留给自己的酒馆，也烧掉了曾一直束缚着莎莉娜和乔治的某样东西，莎莉娜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听乔治谈他的骑士故事——自从丈夫死于成为骑士的路上时，莎莉娜就曾半点“骑士”字眼都听不得了。
但这一回，莎莉娜很用心地听，听到最后，也出乎自己想象的心平气和。
莎莉娜问乔治，就如曾经问自己的丈夫一般：“乔治，你是真想去做骑士吗？”
“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我会支持你的。”
但是乔治只是惊讶地看着莎莉娜，随后，露出了少年气的笑容。
“在你听我的拒绝前，莎莉娜，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
被火焰包围的时候，乔治还以为自己正在做一个噩梦。
但是那灼人的火焰热度却不会骗人，浓烟扼住了咽喉，熏出了眼泪，不断在烧毁倾塌的房屋似乎要将自己就这么扼杀在这个“梦”中。
那是与“亚瑟王旗下无所不能的骑士乔治”不同的，“无力拯救重要之人的少年乔治”的梦境。
在镇静离开躯壳之前，乔治看到了莎莉娜。
莎莉娜的呼唤似乎仍在耳畔：“醒醒，乔治！”
那句话一如以往每一次将乔治从那不现实的骑士之梦里拉出一样，这一回也将他从噩梦中拉出。
将房间里的水盆倒在了自己的被褥上，裹在莎莉娜身上，将莎莉娜背到自己背上，乔治擦干眼泪，准备就算穿过那可怕的火焰包围圈也要和莎莉娜一起逃出去。
可那火势已越大了，在艰难地躲过燃着火的障碍物后，一根塌下来的房梁终于阻断了所有的求生路径。
在躲避过程中，乔治绊倒了，只来得及把莎莉娜抱到自己怀中，脸埋在了湿濡的被子里，莎莉娜无声无息地倒在自己的怀里，这样的景象，竟然比以往梦中梦见的敌人和之前惊鸿一瞥的黑龙都更加可怕。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请让自己快点醒来吧。
如果这是现实的话，请把莎莉娜救出去吧！
像是为了回应这句话，一位少女和一位怪异的黑色骑士，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
在莎莉娜不解却暗含着期待的眼神里，乔治笑了起来。
但与往日或天真或装腔作势的笑容不同，这一回，莎莉娜似乎在乔治身上看到了自己丈夫的身影，或许还有、那位沉默且温柔的黑色骑士的影子。
“我不去了，莎莉娜。如果连自己重要的人都没有保护好，又有什么资格能成为亚瑟王的骑士？”少年垂下眼眸，那因为和传说中亚瑟王外貌相近而被他引以为傲的绿色眼睛却闪闪发亮，“那也是他们教给我的、骑士之道。”
说完这句话的乔治，觉得一直以来压迫着自己的某样东西消失不见了。虽然那一直以来支撑着他坚强的绳索断了，但是落在了地上，他才发现自己四周都是洒满阳光的大道。
觉得自己此刻比在骑士梦中更加幸福的乔治，第一次看到了莎莉娜的眼泪。
这时乔治才发现，记忆里那个板着一张脸操劳着兄长丧事的莎莉娜、把小酒馆经营地活色生香、能一手扛起一桶苹果酒的可怕的莎莉娜，也不过是一个过于年轻就承担了太多别离的女人。
乔治觉得，这样的莎莉娜，比起梦境中看不清面容的公主，更值得他作为骑士去守护。
“莎莉娜哭起来好奇怪啊。”乔治本想笑着打趣莎莉娜，但是眼泪却划过了嘴角。
泪眼朦胧的两个人互相看着看着就笑了，虽然笑着，眼泪却依然在淌，虽然哭着，但是脸上的确出现了幸福的微笑。
一墙之隔的屋外，端着药的御主和从者背靠门而立。
御主看着黑夜褪去，阳光灿烂的崭新一天，笑了起来：“做了一件好事呢，可怕的alter先生。”
从者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御主的头，在端着药碗无法腾手的御主假模假样的怒视下，展露了一个似乎融化在阳光里的虚幻微笑，然后又轻轻揉了揉御主被敲的地方。
“你也做得很好。”
*
一切事情都在回到正轨，御主和从者帮助乔治与莎莉娜安置好后，就提出了辞呈。
乔治代替行动不便的莎莉娜前来道别。
并向御主和从者赠送了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赠别礼。
在御主惊讶的视线里，那柄曾承载了乔治多年的骑士梦的质朴大剑显出了身形。
这是这把剑第一次展露在阳光下，光映在上面，如同淌过明水。
就连alter也点头：“不错的剑。”
少年乔治揉了揉鼻子，笑得骄傲：“那是当然！这可是我花了十年的零用钱才买的！是村里最好的铁匠师傅打造的最好的剑！”
alter看着少年的目光流离在剑身上，有些忍俊不禁：“真的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吗？”
听到这句话，乔治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把他从未使用过的剑，慎重地将它归于皮革的剑鞘，递到了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手中：“是您把它从火中救出来的，您有资格成为它的主人。”
“况且……我觉得您比我更需要他，如果要去战场，就不能没有剑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给您的回礼。”少年乔治笑了起来，柔顺的金发与碧绿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见此，从者也不再推辞，将那朴实而美丽的剑别在了自己身侧。
那粗糙的佩剑与他华丽的黑色铠甲格格不入，骑士却满意地笑了：“我会好好发挥它的价值的。”
少年与奇妙的临时客二人组挥别。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经过山丘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乔治便踏着原来的路回去。路过村子中心的广场时，乔治看到村民们正在处理那庞大的龙的残骸，而那龙头也被合力推上牛车，要去城主那里换取金币。
梦魇般的一夜过去，从噩梦中挣脱的人们在现实生活中也在步入正轨。巨龙带来了偌大的损失，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而他留下的尸体，也成为民众重新建立村子的资金。
眼前的一切平庸而忙碌，却让乔治觉得幸福。
乔治望着那巨大的龙的残骸。能一击造成这样伤害的，一定是一位英勇无匹的骑士，且持有着一把足以配得上他的无比强大的剑。
那把剑的真容没有人知晓，但只要看到那把剑，人们就一定不会错认持有他的人——
因为只有最伟大的骑士才配得上那把宝剑。
正因为如此，那位骑士才百般设法将其隐藏，这也是为了隐藏他的身份。
“如果被认出来会很烦恼的吧。”乔治喃喃自语，往莎莉娜所在的家的方向走去。
*
另一边，御主与从者，终于结束了第一个地图，前往更新更辽阔的新世界……
两人自村庄出发，沿着以前的商道穿梭于各个城土。
也许是为了犒劳御主，也许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年幼时曾化名行走不列颠领土的亚瑟alter难得起了兴致，一路上都在为藤丸立香介绍那些改变的版图、未变的风土人情。
虽然与从者生活的时代距离几百年，但是见从者依旧能找到与所处时代的共通点，而变得柔和起来，藤丸立香还是很高兴的。
但是越接近那位现如今的“亚瑟王”所在之地，亚瑟alter就变得越来越沉默。
藤丸立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不清楚alter需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藤丸立香想象不出，如果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得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那么自己会是何种处境和感想。
而亚瑟alter正处于这样的自己无法探知、无法了解的领域。
藤丸立香只能取代了前几日亚瑟alter的角色，成为两人交流中的主导者。
虽然不再留心于那些陌生而熟悉的风景，但是只要藤丸立香发问，alter总是会表现出出乎寻常的耐心，回答自己御主的问题。尽管场景很像爸爸带幼稚园女儿出去玩逐一介绍景点，但是藤丸立香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还是很融洽的。
靠近战线的时候，藤丸立香眺望着那已经能遥遥看见的驻扎营地和后备城镇，深吸了一口气。
从者看着她，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感到紧张了吗？御主。”
藤丸立香摇了摇头：“不是紧张……说实话，我现在有些激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两军对战的现场，虽然在罗马的时候参加过大乱斗，但果然在这个战场上就是有不一样的感觉。”
alter挑眉：“为什么？”
藤丸立香笑了：“因为这是不列颠和法兰西的战场吧？这两个有过百年大战的国家的战斗，总感觉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alter先生的时代，不列颠也是和法兰西有过对决也有过交往的吧？”
alter停下了脚步，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御主，似乎要将她身上开一个洞出来。
在藤丸立香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中，alter开口：“啊，是这样的，敌人会源源不断地从海德那头渡过来。”
“但那对我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藤丸立香后知后觉地懊恼着捂住嘴：“对不起，让您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
被这样小心翼翼地瞅着自己的御主逗笑了，亚瑟alter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御主的发丝：“但你让我发现这段回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虽然敌人会从海的那头过来，但很多时候，我眺望着的海本身是很美丽的。蔚蓝而浩瀚，对着海叹气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烦恼都不值一提了。”
“御主喜欢海吗？”在得到了肯定的回应后，alter紧绷的表情也舒缓了些，“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御主难得来我的世界一趟，我想让你看看你会喜欢的东西。”
日光下，少女绽放的笑颜一如盛开在青涩记忆中那朵最美丽的花朵，让人也不自觉跟着心情愉快起来。
“alter先生让我变得好像期待春游的小学生啊。我现在就好想看看那片海。”
从者展露一个轻轻的笑弧：“很近了，前线是驻扎在国境线的。现在你应该也能看见近海了罢。”
说完，从者指向了记忆里大海的方向。
他似乎已经能听到了浪涛声了。
那片海洋似乎又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但是御主迟疑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可是，alter先生，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亚瑟alter顺着御主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曾经有一片短暂属于亚瑟alter记忆的海。
蔚蓝又浩瀚，美丽而残酷。
那片海见证了亚瑟王的许多战役，也曾聆听名为亚瑟的少年难以向人倾诉的烦恼。
但此刻，那美丽海洋的所在，被绵延至丘之彼方的攻占线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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