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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凑到我耳边,轻呵出声,我分明在他嘴角看到了魅惑的笑意,可那双猩红的眼中却满是暴戾。
奄奄一息中,我已无力再与他争执,只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撮住了他的衣襟。
“放我走。”
虚弱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脸上,泪水无声湿了脸颊。
“你休想,沈莲瑾,这辈子,我都不会放你走。”
决绝的话音传来,我心头的希望也一点点被抽离成空,眼皮渐渐垂下,不知是极尽虚弱时的错觉,还是无边绝望中产生的幻象,狭隘的光隙中,我竟发现,他的眼中染上了一抹晶莹。
注视我一阵,那抹晶莹缓缓溢出,幻化成一道长长的弧度,一路向下,直到悬于鼻翼,随着他的悲愤微微颤动着。
“沈莲瑾,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逃脱。”
原来,刚才的一切并非错觉,声色厉荏地做出这句警告后,他再也绷不住,别过脸痛哭起来,我从未见过这样涕泗横流悲痛欲绝的李彦琛,这一刻,他那倨傲威严的君王形象,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也正是在这一刻,我似乎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具血肉之躯。
只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
无边无际的疲惫席卷全身,我终于无力支撑,挤出眼角最后一滴泪,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太医,太医!”震耳的呼号传来,模糊中,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我腕上摸索起来。
“启禀殿下,娘娘在雪地里昏厥时间太长,导致风寒侵体,病势迅猛,再加上娘娘本身就有风湿旧疾,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什么!我告诉你,没有恐怕,如果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通通给我提头来见!”
还不待太医禀报完毕,暴怒的话音就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这样凶狠的语气,我完全想象的到他揪着太医衣领,怒目圆瞪的威胁场景。
“是,是,微臣必当竭尽全力。”
颤颤巍巍的话音传来,硝烟弥漫的现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耳边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捣药声,一众太医也战战兢兢地忙活起来,可我知道,对于我这具已入膏肓的病体,一切都将是回天乏术,残酷的事实,并不会因为他的暴戾恐吓而有丝毫改变。他种下的因,结出的苦果只能由他来尝。
那年,凤栖宫的天似乎格外寒冷,残存在木盆中的井水,第二日就会结成坚冰,任由多么强劲的浣衣女都无法敲碎,正当我专注地拿着刀尖凿着木桶里的坚冰时,刘嬷嬷走了进来。
“沈莲瑾,他们两有底子,稍作指导就可以了,可你之前没经验,资质又差,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还不能上手,正好今天几个浣娘有空,你跟我到浣衣局,我让她们好好教教你。”
刘嬷嬷尖锐的话音落下,菜苗将手中拧好的衣服往地上一掷,站起身子,与她对吵起来。
“我们小姐千金之躯,干不了这些。”
“哼,千金之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几斤几两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少给我摆谱。”
刘嬷嬷冷哼一声,犀利的话音让我瞬间红了脸。
“这几日,我和春华日也忙,夜也忙,洗的衣服远超两人的量,这还不够补偿小姐那份吗?”菜苗丝毫不怯懦,叉着腰与刘嬷嬷争锋相对起来。
“是啊,嬷嬷,娘娘那份您尽管分配给我们做就是了。”眼见气氛陷入僵局,春华连忙起身和气地打起了圆场。
可刘嬷嬷却似乎并不领情。
“你们是新人,做的多是应该的,至于她那份,必须要她自己来做,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在我的地盘就得守我的规矩,浣衣局可不是个养闲人的地方。”
“你!”气极之下,菜苗愤愤地上前一步,眼看就要对刘嬷嬷扬起手,我连忙伸手拦住了她:“菜苗,别说了,我去。”
这时,那张高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
“喏,这是阿佩,在这浣衣局里已经十几年了,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她就好了。”淡淡地对我吩咐了一句,刘嬷嬷又上前和那个阿佩交代了几句,直到有别的浣衣工过来叫她,她才转身离去。
刘嬷嬷走后,我惴惴不安地抬起了头,却发现对面那个叫阿佩的,正一脸不屑地睨着我。
上下打量我一番后,她喝了口手中的茶,悠哉地吩咐起来。
“喏,那是任良娣府中的衣服,你先打桶水浸上。”
我看了她一眼,怯怯地点了点头,便转身拿着吊桶打起水来。
之前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第一次做这种体力活,我实在有些吃力,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头才将水桶吊上来。
刚提上岸,我就忍不住粗喘起来,水桶也随着手上的骤然松软,重重地落在地上,里面的水溅出了大半,我怯怯地转过脸看向了阿佩,此时,她露出了一脸轻蔑:“哼,连桶水都打不好。这点儿哪够啊,继续。”
她的命令传来。我只得拿起吊桶,继续打水。
也不知是故意整我还是何故,一连打了十几桶,直到把所有的空木盆盛满,她才悠哉地站起身来:“哎,行了,洗吧!”
“哎。”我应了一声,忍着腰间的酸痛,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蹲下身去。
撸起袖子后,我缓缓伸出了手,可刚碰到水,钻心的冰冷传了过来,我不由又将手瑟缩了回去。
我能想象的到背后那张脸上的鄙夷,摸着指尖舒缓一阵,又缓缓地伸过手试探起来。
可这一次,还未碰触到水面,阿佩忽然抓住我的手,死死地按入了满是冰碴的水中。
“太子妃娘娘,洗衣服应该是这样的。”
“啊。”我仰头大叫了一声,眼角的泪水,伴着手上那阵钻心的疼滚落下来。
那一晚,看着那双僵硬红肿的手,我整整哭了一夜。
沈莲瑾,这些都是你自找的,惹怒了他,等待你的只能是无边的折磨。那一瞬,我心里闪过一丝悔意,刻意挑衅他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面临的会是这么艰辛的处境,可转念一想,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这条路,对我而言,带着对众人的愧疚继续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无疑比这种单纯的清贫困苦更煎熬。
那日之后,我又接连几日到浣衣局接受了阿佩的教学。
严冬的冰碴就像一把锋利的刻刀,一碰就是一个口子,几日下来,我原本细腻的手上已经伤痕累累。
经过这样高强度的培训,我终于渐渐适应了浣衣局的工作,只是看着那双越渐溃烂的手,我的心头也越发疼痛起来。
那些浣衣工时常会拿太子妃的身份来奚落我,表面上我装作满不在乎,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望着月亮,期盼着他能来迎我回去。这样的期望甚至成了我熬下去的动力。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心头已经荒芜长草,他却仍旧没有露面。我的目光渐渐浑浊,精神也变得麻木,残酷的现实,让我自惭形秽,再也不敢幻想。
而长年累月的浣衣生活,也渐渐将我的脊背压弯,腰椎严重劳损,甚至连起身都会疼痛不已。长时间遭遇湿汽入侵,更是落下了严重的风邪,每当阴雨天气,骨关节就有如针扎般疼痛。
想起以往的一幕幕,我忽然对李彦琛多了几分恨意,今天,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一副模样,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即便痛到窒息,这一切也是你咎由自取。
我终究抛不下对红尘的所有眷恋,尽管恨意犹存,我却也无力继续,无边无际的疲惫传来,这一次,我终于睡了。
睡了很久很久,我以为再度醒来时,就可以看到嫣然,可当我缓缓睁开眼睛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菜苗。
“小姐,你醒啦,刚好,我熬好了药,现在喂你喝吧。”菜苗说着,一脸欣喜地端起药碗搅动起来。
看着屋内的陈设,还是凤栖宫没错,可我却感觉头痛欲裂,仿佛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待眼前的天旋地转稍微缓解了些,我便掀开被子,强行撑起了身子,奈何身上没有一丝气力,很快便又瘫软了下去。
“哎,小姐,你现在身子这么虚,不能乱动,赶快安心躺好,无论什么事,都等养好身子再说。”菜苗关切地说了一句,又伸出手扶着我重新躺好。
倚靠在床头,我的眼中没有一丝神采,菜苗将汤匙递到嘴边,我也只是呆愣地一动不动。
“让我来吧。”忽然,一声熟悉地声音传来,我本能地看了过去,竟然是莲心。她一袭艳丽长裙,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笑意。
见到她,菜苗讶异地站起身来,待她伸出手时,我分明在菜苗脸上看到了不情愿,我知道她对莲心的成见,可还不容她客套反驳,莲心已经直接夺过了药碗。
“姐姐身子弱,就得好好调养。”她说着,舀起一勺药递到了我嘴边。
“今天晚上,浣衣局前,我送你出宫。”趁着喂药的刹那,她忽然凑到了我耳边,这声声音并不大,可我却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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