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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和醒来时，严臻早已去了片场。
他以最好的精神状态醒来，准备去完成今天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落幕戏。
诚如严臻所说，潜规则交换而来的也就是这种程度的资源，商业制作大电影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配角，就像他眼里宴和这个人的位置与价值。
而今天这最后一场戏，或许是这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身上唯一可能出彩的一幕了。
精神抖擞的到达片场，宴和动作利落的换好服装，等在化妆室里，认真揣摩着那没几页的剧本。
他的最后一场戏，台词没多少，更重要的还是眼神戏，只要好好的演绎完一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大渣渣临死前的一幕，他这就算有始有终了。
宴和所饰演的小配角宋商死于两家敌对势力的一场激烈火拼，这场戏里，他终于摘掉了他从不离身的金丝眼镜，脱掉了那身不像黑道犯罪分子的黑色西装，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带着两分学生气一分书生意气，以再凶狠不过的表情和人拳脚相斗。
宋商最喜欢也最爱惜自己这张容貌不错的脸，正是以这张脸为依仗，他才能装模作样，做好他的衣冠禽兽，辗转于各色男女之间，做尽坏事。
因此，大雨倾盆中，即便他和人打得恨不得立刻致对方于死地，却依旧记得保护好自己这张不错的脸。
哗啦啦的雨声中，一切声音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质地出色的白衬衫贴在身上，愈发显得刀光雪亮血色殷-红。
咆哮喊叫声中，有人跌倒有人惨叫，有人逃跑有人纠缠，一幕戏，众生相。
隔着重重人影，处在边缘位置的宋商被人狠狠撞了一把，捂着胸口慢慢倒在了满是泥泞的土地上。
暗沉泥泞的土地上，衬衫依旧雪白，血色愈发鲜红，雨水落在年轻人被保护完好的脸上，溅起-点点水花。
瓢泼大雨里，年轻人定定的看着镜头，眨了下眼睛，他嘴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只是仿如睡着般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严臻看着镜头，也看着镜头里那个年轻人。
这是个卑鄙的骗子，虚伪，无耻，坏事做尽，但又仿佛鲜活真实。
他在大雨中渐渐死去，漂亮的眼睛像是被雨水冲刷干净，不再浑浊，那双清澈的眼睛，安静，也干净。
那里面没有抗拒，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干净的同时也空得骇人，原本浑浊肮脏的时候，那是一双活着的眼睛，然而漂亮的时候，它就要死去了，仿佛流星璀璨，繁花锦盛。
最后，他也确实死去了。
等打板声响起的时候，宴和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场中大雨停止，立刻有人跑过来递来热水与厚衣服，虽说这会儿才是初秋，但到底浇了这么长时间的水，容易感冒。
宴和稍稍有点儿冷，毕竟淋雨淋了这么久，全身上下都是凉意，他抱着热水一通灌下来，总算恢复了不少。
这最后一场戏一结束，拿上副导演笑眯眯塞过来的压惊红包，宴和在严臻剧组里的演戏工作算是彻底落幕。
他摸着厚厚的红包，看着靠坐在导演椅上的严臻，朝他笑了一下。
严臻似乎是扯了扯嘴角，回了他一个笑容，在短暂的休息过后，又开始了下一轮工作。
宴和本打算留在剧组里做他金主贴身助理的活儿，谁知道还没忙上一会儿，就有个腼腆的圆脸小助理跑来通知他说不用做了。
“我可以先回酒店？”宴和确认对方的意思。
小助理点点头，“严导是这么吩咐的，您直接回酒店休息就行。”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既然严臻说他可以偷懒不用工作，宴和表示自己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洗澡吃饭顺便睡了一觉，在下午夕阳西下的时候，宴和看到了工作归来的严臻。
彼时，他坐在酒店窗前的沙发上，身边一棵绿植，宽大的翠绿色叶片在他肩膀一侧轻轻摇曳，似乎让这个近来气息冷硬且冷淡疏远的人都显得亲近了些。
那一瞬间的严臻，宴和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消沉。
在他慢慢靠近时，严臻终于收回眺望远处夕阳的视线，神情淡淡地看了过来，“睡醒了？”
宴和给两人各自倒了杯水，坐到严臻对面，“要我帮你放洗澡水吗？”
严臻深深地看他一眼，摇头，“不用。”
“还有，这些事以后你也不用做了。”
房间里格外安静，宴和有些怔楞，“我不太明白。”
“很简单，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严臻声音冷淡，“你陪我上床，我给你资源，你得到了角色，现在拍摄工作也已经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至此就彻底结束了。”
这番明明白白的话说出来，显然让听的人惊讶许久，但或许是对方说得清楚明白，场面也足够平静祥和，很快宴和就恢复过来。
“我知道了。”既然金主选择平淡结束，作为得了好处的交易对象，宴和也不会不识趣。
在他起身打算收拾东西离开酒店的时候，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严臻突然开口轻声开口说了一句话，低低的，迅速逸散在空气中，尾音几不可闻。
“你已经死了。”
宴和脚步顿了下，不过还是迅速收拾好自己本就不多的东西，很快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出了卧室。
出门前，宴和低声道了句再见，伴随着关门声，背影消失在了门后。
夕阳仅剩余晖，天际满是耀目红色，那种红色让严臻想起片场里那遍布泥泞的甜腻血浆，还有镜头里染红了雪白衬衫的潺-潺血迹。
在国外奋斗的那段日子，他那位不修边幅整日里酗酒赌博却拥有着惊艳才华的老师曾经告诉他一句话——
“镜头不会欺骗人。”
老师曾经感叹过，臻，你眼中的世界和许多人眼中的世界一定是不同的。
他那些被观众和评委们喜爱的作品里，极致的恶，纯粹的色彩，冷静犀利的游离感，还有始终盘桓不去的孤独与冷寂，充斥在各色镜头里，组成了一个看起来五彩斑斓的世界。
然而，在极美的外皮之下，这个世界却是虚浮飘荡的。
越是追求极致的艺术，就越是能感觉到一股无可名状的空虚，老师显然很喜欢这种调调，虽然偶有遗憾，但却总是时不时夸奖他，大概是因为他的人生同样是这种调调。
直到他翻旧物时看到那些被封存起来的视频作品。
大学时代的严臻，对梦想和未来有着满腔亟待挥霍的热情，这些热情充斥在他的镜头与作品中，仿佛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着。
那些热情与火焰在旧作品里燃烧着，被老师一边调侃技术青涩一边满目欣赏的感慨。
“臻，镜头不会欺骗人。”老师看他的眼神满是复杂。
徐徐播放的旧日作品里，是宴和笑起来格外孩子气的脸，他就像助燃的干柴与热油，让曾经的那团烈火猎猎燃烧。
他的镜头衷爱-宴和，严臻明白老师的未尽之意。
那时候他以为宴和是曾经的过眼云烟，现在再次同他相遇，他的镜头里，他似乎依旧备受衷爱。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死了，死于他亲手所杀。
他的镜头里，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宴和，他的镜头也不再衷爱这样一个人。
他对宴和所说的，该还给他的，一分都不会少，确实做到了。
再见了，宴和。
***
在酒店门口找了个出租车往市区去，宴和靠在车窗上，一边看风景一边分心和525聊天。
“小禾苗，大佬的意思是你们两清了？”525问。
刚才严臻说出那句有些怪异的话时，宴和听到了第二个锚点固定成功的提示音，比起欣喜任务又进一程，他则是出了满身冷汗。
如果系统判定严臻所说的镜头上的死亡也具有实质意义的话，他的任务可以说是当场失败了。
从高中到大学时代，共同经历了求学与追求梦想之旅，宴和还是很了解严臻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的。
诚如严臻所说，镜头里他的死亡，在他心里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可以说，他主导甚至算是亲手杀了那个“宴和”。
对此，宴和只想送给大佬一句：干得好！
至于525的问题，宴和有些唏嘘，“525，你觉得我最后一场戏拍得怎么样？”
“好，很好，非常好！”无论是实事求是还是从盲目搭档吹的角度来看，“小禾苗的表现都棒棒哒！”
“表现这么棒的我，等电影上映了，你觉得能不能逆袭一把，从扑街爬上流量？”宴和问得恳切。
“我觉得没问题。”525的答案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准确率高达99.9％的数据分析结果。
“我也觉得自己能爆一把。”宴和对自己的表演很有信心，前几场戏不能喧宾夺主，他兢兢业业的演绎着自己的小角色，最后死亡那场戏作为独幕戏就很棒了，所以他毫不吝啬的狠狠发挥了一次。
不过，“要问我和大佬会不会两清，就要看电影最后怎么剪了。”
宴和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如果我的镜头被剪掉，没了这唯一能翻身的机会，那我们差不多就是两清了，如果那些镜头被保留下来……”
“事实上，我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你说呢？”
525坐在搭档肩膀上，蹭了下他耳朵，“既然演完了就别管了，小禾苗，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看来525和他想法相同，宴和笑笑，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吃喝玩乐？”
“好主意。”看样子525也很赞同。
出租车飞驰在夜晚的街道上，距离影视城的方向越来越远，宴和看着外面飞逝而过的风景，轻声自语。
“再见了，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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