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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作品: 小花鼓 |作者:颜凉雨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3-28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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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东凯的婚礼定在了五一黄金周。最好的档期, 最好的酒店, 连天公都给足了他们面子, 一扫四月的阴霾, 阳光像花儿般灿烂。

周石于清晨的鸟叫中苏醒,想按惯例去客厅弄杯美容白开水, 却在经过沙发的时候被定住, 要往前迈的那只脚悬在空中, 不动, 想要跟上的那只脚脚后跟微微翘起, 不动,脑袋转90°对着沙发上的男孩儿,亦然不动。

唯一动的只有嘴。

“这还是我家刘小远吗?”

刘远正神游着不知道想什么呢,一听这话立马元神归位,然后就看见了周石高难度的姿势。笑意慢慢爬上嘴角,刘远慢条斯理的开口:“第一,我从来都不是你家的,谢谢。第二, 别总擅自给人起难听的小名儿, OK?第三,劳烦问下,这富有动感的什么造型哪, 挺别致啊。”

经刘远一说, 周石才反应过来。娘的, 他说怎么腿那么酸呢。

不过周石的僵化是有缘故的。周石第一次见刘远时觉得小孩儿漂亮, 是因为一眼就能瞧出的妆容把五官勾勒的很立体,后来和刘远相处多了他又觉着实际上说小孩儿清秀更合适,因为现在的刘远多数时候素颜,看得多了,便觉得愈发清秀。可是此刻,他不知道刘远用了什么招数,看起来脸上什么地儿都没动过,可他妈的就是好看,好看至极。一点儿不娘,丝毫不妖,反而还透着男孩儿特有的香甜的帅气。就像涂了护甲油的指甲,低调却闪亮,让人移不开眼。周石相信,哪怕现在找一百个男孩儿和刘远一字排开,再随便街上挑个人让他过来从左往右看一遍选个最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不用多,只一遍,他定能准确的把小孩儿揪出来。

三两步走到沙发里重重的坐下,周石扳过刘远的肩膀让男孩儿面向自己:“你他妈怎么收拾的?”

刘远笑得得意:“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周石夸张的倒进沙发里,哀怨的叹口气:“以前吧,你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如今人也不用爱了花也不用开了……”

“嗯?”

“哪有那美国时间,直接群秒!”

刘远乐得头发都好像要呲儿起来,元神更是直接成了欢乐的小刺猬:“长江后浪推前浪,前辈不必太恐慌。”

周石发现自己身上别的优点小孩儿一点没学着,就水仙这条揣摩神速,这会儿俨然要成精了:“小样吧,别夸你两句就喘上,等着哥收拾一个让你看看。”

刘远挑眉:“你能收拾出花儿来?”

“无花胜有花。”周石说着凑近刘远,鼻尖儿几乎碰到小孩儿,好像生怕对方看不清似的,“就哥这张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版经典!”

毫不留情的把对方脑袋瓜儿推出去老远,刘远咧开嘴:“那么绝版先生,您赶紧翻新翻新去吧。”

周石顶着鸟巢去了盥洗室。

周石家的盥洗室是个神奇的地方,当然这仅仅是针对周石本人而言。其实那里没什么东西,都是些很基础的保养品和啫喱一类,可周石就能在那儿完成华丽变身。刘远都观察多少回了,刚起床的时候周石的元神通常都是圆咕隆冬的橡皮,而等从盥洗室出来再看,得,立刻成了亭亭玉立的钢笔。

当然这是指元神和气场。如果单纯看皮相,那么不管什么时候养眼二字给周石,都实至名归。

周石说他是绝版经典,这个,刘远其实是很相信的。男人简单几下就会收拾得很得体,对于自己而言挺费力的事在周石身上永远都那么的简单。

有时候,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如果说自己是几块钱一颗的仿真小水钻,那么周石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名表,安静的优雅,无声的华丽。

当然,前提是这个男人不说话的话。

可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刘远发现他反而更喜欢叽里呱啦说得不停的那家伙。

安静的把后背贴进沙发里,刘远轻轻地呼出口气。他想再笑一下,可牵动了半天的神经,却还是没笑出来。

天花板的一角结了个小小的灰网,想必钟点工都属坦克旅,没瞧见空中的敌方。刘远仰头望着,想,究竟是下一次再在周石家看见钟点工的时候提醒对方一下还是找个时间自己拿把扫帚解决下?这一想,就想了很久。

直到眼睛有些发痛,刘远刚要揉,便想起今天不比以往素颜,揉了,就花了。

其实他四点就起床了,为了这个效果,他弄了快三个小时。

今天,是郭东凯大喜的日子。

刘远知道即使他收拾成了天仙,郭东凯扮演落跑新郎的概率也几乎等于零,可他还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周石总喜欢说他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么今天就要到黄河了,就像蓄谋已久的自杀者总是喜欢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一样,心的死期,也要光鲜而体面的,不是么?

郭东凯的结婚典礼定在上午十点,可早早便收拾好的周石和刘远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索性提前出门,以至于到达会场的时候才九点。

日光暖洋洋的撒下来,烫金的结婚庆典几个大字在会场的门楣上恍若泛起金边儿。

会场里几乎还没有宾客,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服务员忙碌的穿梭在众多的桌子之间。可不久之后,这里便将会是个很壮观的大场面。

刘远知道。

除了服务员,还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也在一起忙活。年龄不大,和周石相仿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带着黑框眼镜,稳重中透着憨厚。他们进来的时候男人刚把一瓶缠满蕾丝的红酒于婚礼蛋糕旁放好,这会儿已经开始聚精会神的垒起高脚杯宝塔。

刘远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周石已经像风似的刮过去了,下一秒,刘远便看见周石重重地拍了下男人的肩膀。

隔着一定的距离,刘远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样子,他们应该很捻熟。

刘远耸耸肩,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有些百无聊赖。周石和郭东凯基本属于一个圈子里的,在这儿遇见熟人,再稀松平常不过。

话分两边,周石可一点都不觉得稀松平常,确切的说他是相当意外。

黑框男叫严谨,经营个小公司,跟周石现在挂名儿的那个家族子公司有些业务往来,他俩也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交谈中发现二人居然是校友,关系也就算更近了一步。偶尔吃吃饭喝喝酒也算熟悉。但……

“你什么时候和老郭那么熟了,还来给他做伴郎?”周石从推车里拿过个高脚杯,也帮着小心翼翼的往上一层层摆。

“也不算多熟,就是简单的生意往来。”严谨空出一只手推推眼镜,“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挑中我了。”

周石看看老实巴交的校友,忽然灵光一闪,言辞凿凿道:“肯定是老郭哥们儿里没有未婚的了,唉,岁月像刻刀,刀刀催人老啊。”

严谨忍俊不禁,要落上的高脚杯在手里不住的轻颤,他只好谨慎的先把手收回来,才无奈的望向周石:“你就不能不拐着弯儿的损人?”

周石想了半天,然后说:“那直接损也可以。”

严谨被彻底打败,刚想继续码玻璃杯,却忽然瞄见不远处的刘远。想不注意刘远很难,因为整个会场都是空的只有他一个人坐那里,而且,还挺招人。

周石见严谨迟迟没说话,正觉得奇怪,一抬头,就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见了小孩儿。于是周石义不容辞的担任起旁白:“那小孩儿跟我一起的,刘远。”

周石的意思是跟我一起来的,但听在严谨耳朵里就成了一对儿的意思。严谨和周石交往不算密切,但由于周石在朋友圈儿里都不大避讳的,所以他知道周石是同志,并且也见过周石身边的小男孩儿。呃,补充说明,不只一次的见过,见过的也不只一个。

“这个挺好看的。”严谨实事求是,有一说一。

周石的注意力正在小孩儿身上呢,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严谨再度推了推眼镜,然后确定自己的目光和周石的眼神有了交会,才又完整重复一次:“我是说,我见过的你交往的小孩儿,就属这个最好看。”

周石愣住,看看严谨,看看刘远,再看看刘远,又看看严谨,最终咧开大嘴明显有要啵儿对方一口的冲动:“把你没见过的小孩儿都算上,也他妈属这个最漂亮!”

“……”

“老郭和新娘呢?”

“还在化妆吧。”

“于是你在这儿伴郎兼杂工?”

“错,杂工兼伴郎。”

“那你还有什么活儿,尽管交给我!”

“呃,后面两瓶红酒,一会儿新郎挨桌敬酒用的,要不你帮我起木塞?”

“事先起好吗?”

“嗯,怕到时候来不及。”

“成,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严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只知道周石此刻的心情貌似很好,非常好,大大的好。

周石回来的时候刘远正在发呆,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

“喂,”周石把手在男孩儿眼前晃呀晃,“怎么,睁着眼睛睡着了?”

刘远打了个哈欠,看周石的时候眼睛便蒙了一层雾气:“也不是没可能,如果再这么无聊的话。”

“不会无聊了。”周石掏出根烟点上,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然后喷到刘远脸上,笑得坏坏的,“想不想做义工?”

刘远现在对烟草已经很适应了:“义工?”

“给新郎的红酒瓶拔塞子。”

“这你一个人就能做了吧。”

“塞子拔了,就可以把酒瓶喝空。”

“晕,那新郎敬酒用空杯啊。”

周石把烟从嘴边拿开,低头靠近刘远,微微眯起的眼睛邪恶且魅惑:“我小的时候就老想一个问题,为嘛红酒的颜色和陈醋的那么像……”

刘远愣愣的听着,刚想说对啊,为嘛啊,却在要张嘴的一瞬间,悟了。

“操,你等我!”刘远几乎是踹开凳子跑出去的,想踩上了风火轮。

周石还不忘在身后大声叮嘱:“超市在第二个路口——”

新娘挽着新郎入场的时候,刘远目不转睛。他不知道是做了太多的心理建设,还是这一幕已经在午夜梦回上演了太多次,以至于成真的这一刻,确实没有多么痛彻心扉。

其他的感觉好似也没有。

不疼,不酸,不窒息,不纠结。只一点点闷。

新娘很漂亮,脸上是满满的幸福,眼睛里透着一点精干。

新郎很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神一如既往酷酷的。

和以前一样,刘远依旧看不出男人真正的心情,哪怕他很用力的去看,哪怕他以为自己读出了所以然。

他的所以然,从来都不对。

刘远第一次见到郭东凯的父母,和想象中差别很大,他以为郭东凯的臭脾气多少是带着遗传的,可看着郭家的爹妈,都似乎很温和。可能是在国外住得久了,无论从穿着到气场,都带着那么一点儿洋气,这让他们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几岁。

主持人介绍他们的时候刘远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和郭东凯跟他们出柜,那么这对老人也许比自己的父母容易接受得多。幸好,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念头实在滑稽,便不再去想。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新郎新娘总算下了席间,准备从第一桌开始敬酒。伴郎伴娘分别拿着红酒和果汁的瓶子,任劳任怨的跟在后面准备随时补充弹药。

刘远看见严谨抱着酒瓶微微皱了皱眉,他下意识的去看周石,而周石也显然看见了,面面相觑,两人都听见了对方内心小恶魔的呼唤。

恶魔刘:快倒吧快倒吧快倒吧……

恶魔周:快喝吧快喝吧快喝吧……

对于人心险恶缺乏深度了解的严谨,最终还是在郭东凯不明所以的催促表情下,倒了满满的第一杯酒。然后豪爽的郭东凯先生一饮而尽……又一喷而出。

全场鸦雀无声。

喜从天降的X先生忘记了去擦,任凭疑似红酒的不明液体顺着自己脸部的褶皱欢快流淌。

无声的狂喜是个力气活儿,刘远龇牙咧嘴笑得几乎内伤。

周石想去摸刘远的头发,可大庭广众的,还是忍住了。最终他只淡淡的微笑着凝视快乐中的男孩儿,就好像无比幸福的是自己。

郭东凯想发飙,不是因为酒被人换了,也不是因为大庭广众自己丢了脸,而是因为刘远和周石旁若无人的暧昧嬉笑。他隐约能想到这事儿谁干的,他认了,红酒有的是,大不了换瓶新的,可他就是看不得刘远和别的男人那样,心里像有把无名火在烧,极度的不痛快。

说实话,郭东凯没想到刘远会来,他更没想到刘远会和周石一块儿来。他觉得刘远不像来破坏婚礼的,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让他不好受,那么很好,男孩儿做到了。

自从那一日在公寓门口见到哀伤的小孩儿,郭东凯再没回过那里。冰冷的矿泉水彻底渗入了地板,几乎把木头泡烂了。可郭东凯不想撬开重换。破烂的地板连同那个房子被一起丢在了那里,就那么扔着,在城市最繁华最喧闹的漩涡中心。

刘远今天很好看,尽管距离那么远,尽管只用余光,可郭东凯就是知道。那曾经是他的男孩儿,活泼灵动,生机勃勃。

那曾经,是他的男孩儿。

刘远觉得很奇怪,郭东凯该是酒量不错的,可敬到自己这桌的时候,居然已经脚踏云彩飘飘然了,而且从头到尾都没看自己,就拉着周石拼命喝酒,每一杯都有由头,一连干了好几杯。周石倒是很大方的奉陪,反正他吃了一肚子的菜,几杯红酒,还真是小意思。

刘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特没劲。他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来干嘛了。

低头,刘远在兜里摸索出香烟,刚放到嘴边还没来得及点燃,便被人狠狠的夺去,然后下一秒,刘远看见香烟在男人的手里扭曲变形,点点烟丝落向地面。

“你他妈跟谁学的抽烟!”

因为有了些醉酒的大舌头,所以郭东凯的咆哮并不具备杀伤力。可刘远不敢抬头,他不怕郭东凯,他只是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谢天娜。

很快,刘远就听见周石打圆场:“啧,这才几杯啊,怎么就五迷三道的了。严谨,下面的桌儿你可得帮着挡酒,别光顶着个伴郎的名儿嘛。”

严谨没回答,出声的是谢天娜:“真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

刘远把手心握得生疼。

刘远没等到喜宴结束,便提前走了。周石本来想送他,奈何熟人太多一直被缠着劝酒,脱不开身,便只能再三嘱咐,回到学校给个电话之类。

刘远应得很好。

转头,他就去了郭东凯市中心的公寓。

上一次来求男人不要离婚,走时他又把孟鹤的钥匙摸出来了。那钥匙就放在茶几上,郭东凯似乎从未注意。

久违的熟悉气息随着大门的打开,扑面而来,热气在眼底一个劲儿的涌,刘远深吸几口气,穿着鞋直接踩进去。

一切一切都是老样子,书架,抽屉,CD架。可他就是找不到自己录的那张光盘。

刘远发了疯似的找,他把抽屉翻过来,把CD倒得满地,把书架上一本本的过滤,弄得整个房间都像被打劫过一样。

那是刘远最真的一颗心,他不想丢在郭东凯这里,可现在,他找不到了。

终于,刘远绝望的坐到了地上,耷拉着脑袋,就像忘记了上发条的玩具。

郭东凯的别墅在下午三点的阳光里很漂亮,玻璃窗上大大的喜字,真的像极了新房。刘远只坐着周石的车来过这里一次,如今他仅凭着记忆便能摸索过来,连刘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他想做什么呢?

刘远坐在草坪上,仰望着别墅漂亮的飞檐,出神。

他觉着自己这一天都好像是在梦游,浑浑噩噩的没什么感觉。就连此刻,也恍若梦中。梦中的事都是虚的,不作数的,哪怕你在梦中杀了人,到头来也不过双眼一睁,烟消云散。

刘远有些想入非非,好像躯壳在这个地方,魂魄却在那个地方。他情不自禁的抓起手边的小石子,用力的丢向了那个贴着喜字窗花儿的玻璃。

啪,啪。

碎石子在玻璃上没留下任何痕迹,连声响,都很快散在风里。

刘远不甘心,又低头去找更大的。

这一次,玻璃有了裂痕。

刘远像是砸上了瘾,他干脆起身去搜罗一切可能造成杀伤的物品,除了石头,还可以是破碎成半截的啤酒瓶等等……

看着巨大的落地玻璃唏哩哗啦的崩塌下来,刘远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就像吸鸦片,上瘾般的飘飘欲仙。

保安没有来,郭东凯的车先来了。

车喇叭如警铃一般的响起,刘远这才大梦初醒般,丢下还要往上扔的凶器撒腿就跑。可车里的司机更快,如闪电般窜出来三两步便追上把他撂倒,然后就是一顿踹。

这个人刘远不认识,他只觉得对方和电视上所有助纣为虐的保镖或者打手都一个模样,边踹还边恶狠狠的骂:“你他妈不长眼啊,这谁家玻璃你就敢砸!”

刘远逃不开,他只能死命的抱着脑袋。他做不了别的,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死了。

“谁他妈在……我大喜日子找不痛快……”

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了刘远的耳朵,刘远瞬间瞪大眼睛,刚想松开捂着头的手,却在下一秒被人狠狠的踹在了心窝。

疼,撕心裂肺的疼。

刘远不住的倒抽凉气,他听见郭东凯晕熏熏的还在那里骂骂咧咧“谁他妈在我这儿撒野,我就他妈让谁不痛快”,可他无法回答。

他疼得说不出话。

刘远觉着自己这一天都好像是在梦游,感谢郭东凯的一脚,终于把他踹醒了。

时隔多年,孟鹤还对那一天记忆犹新。因为那一天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他最好的兄弟结婚;第二,他的老婆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与这两件事相比,刘远那一点点小插曲根本微不足道,可他却每每在回忆那天时,都会忆起小孩儿哭花的脸。

他庆幸自己因为担心喝高的郭东凯,所以坚持跟着司机一块儿护送新人归爱巢;他庆幸自己因为担心司机下手没轻没重,弄出麻烦,所以才下车去看看;他庆幸他一眼就看出了小孩儿……

“行了!弄出麻烦大家都麻烦!”孟鹤把郭东凯送到司机手里,颇有威严的命令一般,“扶老板进屋。”

司机不敢不从,立刻收手半扛着郭东凯往别墅里带。司机在郭东凯身上摸钥匙的时候,男人还不乐意似的,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谢天娜也从车上下来,似乎想往这边走,孟鹤立刻迎上去:“嫂子,二楼玻璃被那小子砸了,估计是想偷东西还没来得及呢。要不你今天和东凯先住一楼客房,明天早些时候我让人把窗户重新弄。”

谢天娜似乎也不愿往前一步,只远远的望了缩成一团的脏兮兮的所谓小贼两眼,便嫌恶的皱皱眉,道了声“晦气”,转身进了别墅。

孟鹤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快步走过去想把小孩儿扶起来。可刘远像是准备死磕一样,拼命的抱着头,硬是不肯从地上起来。

“刘远,”孟鹤压着声音,有些不忍心道,“起来,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刘远不出声,他甚至都不动。

孟鹤眯起眼睛,半晌,直接弯腰把小孩儿抱了起来。刘远没准备,一下子叫了出来,却又像马上觉察到不行,很快抿紧了嘴唇,任由孟鹤把他轻轻的放到车后座里。

孟鹤也坐了进来,挨着刘远,轻轻拍掉小孩儿身上和头上的土。

刘远哆嗦起来,无声的哭。

司机回来的时候,看见刘远吓了一跳。而当孟鹤言简意赅的吐出“去医院”后,他只能听命行事。

药水抹在伤口处很疼。

片子出来了,骨头没断,器官完好,只是些皮外伤,老天很眷顾他。

黄金周的医院很热闹,他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总不断的有人从面前匆匆而过,又匆匆折返,或焦急,或担忧,或悲伤,或忐忑。

医院是看世间百态最好的地方。

“何苦呢?”孟鹤幽幽地叹息。

刘远低头望着斑驳的大理石地面,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已经是短短几天内第二个人问他了,对啊,何苦呢。他也不知道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可有时候,行动不受意志控制。它们好像,有自己的意识。

孟鹤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有些为刘远不值:“郭东凯玩儿过的男孩儿没一打也有半打,要个个都跟你似的这么拼命,那还不早血流成河了。”

刘远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我没跟他玩儿。”

孟鹤黑线:“对对对,我没说你不认真,我是说他……”

“我也没当他在玩儿!”刘远终于抬头,望向孟鹤,目光炯炯。

男孩儿的眼神像火焰,跳动的,蕴满力量。就像烟花燃烧殆尽前那抹最绚烂的华彩。

孟鹤微微蹙眉,敛下眸子想了会儿,才抬头对刘远说:“嗯,也许你说的对,其实这种事儿本来外人就是看不清的。我只能和你说,郭东凯再认真,哪怕他全力以赴了,也只能认真到你的两成就不错,你明白么?你俩,不一样。”

刘远看向孟鹤,良久。

眼里火光殆尽,最终,刘远扯出摸虚弱的微笑,声音低低的,哑哑的:“以前没转过来弯儿,现在明白了。”

孟鹤想去擦擦小孩儿的脸,却抹了自己一手黑。他这才注意到,小孩儿的眼圈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不知道是睫毛膏还是眼线,反正通通花得一塌糊涂。

熊猫般的刘远格外可爱,孟鹤忍不住逗弄起来,捏捏对方包子般的脸颊,孟鹤由衷感叹:“你还真像个小姑娘。”

孟鹤的手指很暖,刘远舒服的眯起眼睛,喃喃自语般:“怪事儿,你这么说我我就不想踹你。”

孟鹤还没来及为享受到的特殊待遇欣喜,便接到了丈母娘的电话,让速去市军医大附属医院妇产科,冯心妍要生了。冯妈妈的大嗓门不需要扬音,透过听筒刘远轻易捕捉得一清二楚。于是孟鹤刚放下电话还没出声,刘远便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根本壮得像头牛,催孟鹤赶快奔赴那边。

孟鹤也确实有些心急火燎,于是嘱咐刘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之后,便先行离开了。

刘远在医院走廊一直坐到晚上七点。

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往往这个念头出炉,又被另外的想法驳倒,脑子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打得不可开交。

最后一个小人儿终于占了上风,他把另外一个小人儿狠狠的踩到了脚底下,把胜利的旗帜牢牢的插在了大脑中的高地上。

刘远拿着三块钱买的锋利美工刀走进公园的时候,月色正美。

柳条垂到湖边的大石头上,一刚一柔,相映生辉。

刘远找了块儿石头坐下来,先把左手的袖子挽起来,再用右手慢慢推出刀刃,不锈钢的金属色泽在夜里显得感外冰凉。

刘远颤巍巍的拿着它,用刀背一下下在自己的左手腕比划着。寒冷的战栗从被金属划过的皮肤上传递到神经末梢,刘远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终于,刘远觉得准备得够久了,他可以接受下面的疼痛了,于是他把刀背转成了刀刃,慢慢的,一点点的,贴到自己的手腕……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刘远一抖,手腕上瞬间出现一条极细的血丝。接着,小花鼓清脆的拨弦响彻公园,寂静的夜里,格外欢腾。

刘远无比慌张,就像见不得人的事被撞破一般,他丢下刀,忙在口袋里翻手机,半晌,终于翻了出来。只是手机上跳动的名字,让人意外。

“喂,叶子……临?”刘远本来想叫叶子,可又觉得那样的亲昵太过别扭。

叶子临的声音居然是哽咽的,且叫完“刘远”后,再无下文。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慢慢膨胀,刘远几乎是半吼着的:“你说话啊!”

寂静,良久。

然后,五月微凉的夜风里,刘远终于听见叶子临哭得近乎变调的呢喃:“怎么办,陆梵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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