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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女人立刻回答。
黑暗中只一盏低沉的光，仿佛风中残烛。
里面传出陆溦沙哑的声音：“我想要一件新衣裳——”
“第一次见瑞叶小姐的时候, 那样的裙真好看, 便是想, 要是最后能有机会穿一次，也算好了。”她说了这么长的话，仿佛耗尽了力气, 再度沉默。
瑞叶有些意外，她想过陆溦的很多要求, 可能有的她并不能做到, 但是并不妨碍她试一试。但是, 在最后, 却是这样一个要求。
她心里涌起几分自己也无法说清的失望。
谯叫兽轻轻咳嗽一声, 示意时间到了。
瑞叶转过头去，在卓医师和凛医师身上瞟了一眼，然后看凛医师：“你去。”
谯叫兽略点点头, 看了凛医师一眼。
然后，他微低下~身：“夫人，您的伤口需要换药了。”
瑞叶轻轻点头。
让人齿冷的车轮声再次在幽静的走廊中响起。
应急的灯光一直没有再次亮起, 特殊病房里面，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是独立的储备电源，只有角落的一隅。
瑞叶微微靠在轮椅上：“辛苦先生，百忙中还要专门为我抽~出时间。只是我这个模样, 自然是见到的人越少越好。他信任的人少, 老先生是其中之一。”
谯教授转身去工作台取麻醉剂：“能为夫人服务, 是老朽的荣幸。”
瑞叶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用了。我的腿早就没有知觉了——再过不久，可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吧。”
谯教授微微一笑，面上几分难掩的得意，从善如流放下了麻醉剂：“这个嘛，夫人不必忧心。”
“看来，是有希望了。”瑞叶声音很轻，听不出悲喜。
“其实，如果不是公审突然提前，再给我几天时间准备，不用这样铤而走险。”他似安慰又似致歉，“我知道她毕竟也曾经是小烈将军的女人，虽然这样是有些出格。但如今，能有大用，想来想来小烈将军也会高兴的。”
“是吗？”她半靠在轮椅上。
“能让夫人好转，做儿子的，难道还会不高兴？”他手上拿着新的针剂，“这些可以暂时缓解你的情况。”
瑞叶配合伸出了手，一颗颗解开了衣襟，因为手腕血管的萎~缩，现在只有颈动脉以下的注射方可顺利进行。
她的衣服扣子虽然扣到了脖颈，但还是能看见幽暗的霉斑一样的痕迹从脖颈上露出来，如今解开，更是让人心头一紧，而靠近之后，那种腐朽的味道更是让人说不出的难受，随着她的动作，衣服扯了一半开去，这样毫无遮拦的动作，让谯叫兽也不由稍微集中了目光。
针管刺入肌肤，仿佛刺入枯干的木柴。
谯教授感觉肌肤在绷紧，他正待安慰，便看见瑞叶另一只手按在了腿上的医用剪刀上。这剪刀是刚刚她威胁自己时插上去的，随着她的动作，又有残留的黑血涌~出，谯教授一瞬间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屏住气息提醒：“这个伤口暂时不要动，等消炎后我为您重新包扎。”
瑞叶的手没有松，而是握住剪刀晃了晃：“好像，真的没感觉了呢。”
谯教授只觉背上冷不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抬起头，瑞叶正好看着他，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早已毫无感觉，似乎早已知道一切，她那张曾经惊艳璀然城的脸庞现在只剩下一双尚未褪色的眼睛，消瘦的脸颊和蔓延而上的黑斑都显出几分说不出惊悚和诡异，这张脸现在就近在咫尺，突然微微一笑，谯教授一瞬胳膊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但是手上的针剂还没推完。
他加快了速度，在这一瞬，突然感觉手指一热，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温温的，暖暖的，他转过头去，看见更多鲜红的血涌~出来，紧接着是另一把沾着淋漓黑血的剪刀……
更多平静的缓缓到来。
整个高级病房终于安静了下来。
鲜红的血泊上，是瑞叶撤下止血带后，缓缓汇合而去的黑色的血液，仿佛两条不同源头的河流，历经千山万壑，终于汇聚到一起。
她慢慢爬到了病床旁，然后挣扎着躺了上去，用尽所有力气伸手按亮了床头最后一扇灯。
——请勿打扰。
~*
这一个晚上安静的有些异常。
凛医师医生将那轻柔的仿佛一团薄雾的长裙从下面的洞中递了进去。
一旁，卓医师已用强制开关打开了陆溦手腕上的镣铐。
过了很久，里面响起缓慢的窸窣声音，似乎进行的并不顺利。
虽然卓医师很想进去帮她一把，但一想到那只金色瞳孔的龙兽，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说，她不会用这个来……”自杀吧。
凛医师知道他的忧虑：“纱太轻，而且很容易断，而且有细细的网眼。”既无法用来上吊，也不能用来捂住口鼻。
况且，真的有这个心思，她身上的那套衣服撕碎了便足够。
铁笼中安静，只有细细的飞虫声音。
卓医师轻轻叹了一口气。
离公审还有六个小时。
他回到了观察室，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观察的，外间的储备和应急电源都已陆续抢修亮起来，但是这里的特殊情况，没有谯教授的安排也不可能让其他人进来。
而且，按照谯教授的想法，也许夜黑风高还好办事呢。
观察室里面的行军床~上，凛医师先躺了下去。
卓医师迟疑了一会，也睡下了，他看了看门的方向：“你说，还有办法可能救她吗？”
黑夜中，传来凛医师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除非她死，或者法律赦免她。”
前者，谯教授不会同意，后者，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一夜卓医师睡得并不安稳，陆陆续续做了很多梦。
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到谯教授门下，他第一次开始活体实验的时候，连夜的噩梦。
最后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整个眼睛又黑又大，他一下坐起来，推了推旁边还在睡着的凛医师。
对方没有表情的脸上，脸色和他也差不了多少。
“还有一个小时。”他说。
凛医师翻身跳下来。
“时间到了。”他说，“龙兽的授精很敏感，即使只是一天，也可以知道结果。”
卓医师呆呆道：“可是，她……怎么可能再怀~孕。”
两人都没有说话。有些事，从一开始说谎，就只能一个个圆下去。
如果知道她已有孕，谯教授所做的，也不过是让她在经历昨晚的悲剧前再经历一个悲剧罢了。
最后还是凛医师先迈步：“走吧。时间到了。”
他们终于走到了铁牢前。
鼻尖全是浓烈的芬芳和说不出的血腥味。
不知道是谁身上的血。
这样的牢狱，本身外间会配备强力电流，以免里面的猎物逃脱，透过密密麻麻的笼眼，他们看见那只龙兽睡在一旁，它蜷缩着身子，胸脯微微起伏。
气息微弱，但是还有。
也难怪，在下了那样份量的药物，它现今必然已虚弱到极致。
卓医师咽了口口水，他伸出手，通过了身份验证，然后输入繁复的密码和口令授权，铁门轻轻一声响了。
他一时有些怯意，不敢去看里面的情景，准确说，应该是那个娇滴滴的可爱的小姑娘的情景。
如果死了，她也许就不用受后面的罪了吧。
门缓缓打开，开到一半时候速度开始减缓。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扣住了门扉。
手腕上是细细密密的纱，白云一样笼着她纤细的胳膊。
然后门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个个纤细苍白的小姑娘，她的嘴唇像涂了胭脂，那样的红，她的眼睛，黝~黑像不见底的泉水，她的头发已经到了脚踝，柔顺的像一匹丝绸。
她站在那里，身后是混乱的牢笼，满地的血迹，碎裂的衣衫。
然后她向前走了一步，如同噩梦中走出的仙子，赤足踏在冰冷的地上。
蓬松的长裙如同一朵即将盛开的雏夜幽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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