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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些年轻人，演技一个个的怎么就——”趁下一个还没进来，选角导演发愁地抱怨，“刚刚那小伙子，长相还挺符合，就那演技，嗨，我家儿子在幼儿园汇演里演树都比他生动。”

乌半云低笑了声，“行了行了。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没上过课演技就好的少年天才？做导演的不就得多多调..教。”

选角导演震惊道：“您真打算选那个叫李夏叶的啊？”

“不。”乌半云看着手机里刚刚的录像回放，叹了口气，“他长相确实有股我要的少年感和天真气，但在镜头里……总有哪里别扭。”

笑容是非常让人生好感，但表演太流于表面了，看得出来完全没有深挖角色的复杂性。剧本写“悲伤”就咧嘴哇哇大哭，写“高兴”就张嘴哈哈傻笑，非常套路化。

“算了。”乌半云摇头，“合适的演员这么多，也不用纠结那一个。实在找不到，就定下钟光吧。下一个是谁？”

选角导演看了眼资料，“叫……尹碧溪，等等，这名字我在哪儿……啊！”选角导演惊呼一声，“不是尹总的小儿子吗？”

“噢……”乌半云想起来了，“尹总是和我打过招呼，问能不能在试镜名单里加个人。”

“怎么？”选角导演皱起了脸，“这是要来空降兵了？”

“没呢。尹总不爱做那种事。”乌半云对这一家人还是很有好感的，“就是在海福娱乐来的艺人里加个位置。说别的他都不管，进了他也不会追加投资，演技不行刷了也支持。就是让家里小孩子趁放假来见个世面。”

“尹总倒直率。不过也是，”选角导演摸着下巴说，“我早就听说尹家的小公子从小学跳舞。尹总还逢人就吹宝贝儿子考上了首都艺大。就算要进圈，估计也是玩玩。”

“小孩子嘛。看到圈里个个表面光鲜，就起心思了。”乌半云不抱期待地说，“走个过场，说几句鼓励的客套话就行了。尹总也不会逼着我们要他。”

她对助理点了点头：“叫人进来吧。”

尹碧溪走进来的那几步，就看得乌半云和选角导演眼前一亮。

娱乐圈有许多跳舞出身的明星，而他们很多时候哪怕模样不算顶尖，也能在和人同台时不失风采，原因就是因为那股站姿、动作里自带的独特气质。

尹碧溪学习芭蕾多年，往那儿一站，就像能自体发光似的，轻盈又挺拔，叫人挪不开眼。而常年自虐式的忍饿和青春期的抽条，也让他的肌肉不是很明显——那小腿细的，都不像真正的专业芭蕾演员。就更别说那张放在top级花瓶里也毫不逊色的脸了。

但最让乌半云和选角导演惊喜的，却是他的眼睛。甚至比李夏叶那股天真更符合原来的剧本——“溪水般的眼睛”。

什么叫“溪水般的眼睛”？原本只是把这句话当做文学修辞的两人，在看到尹碧溪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最贴切的印象。

不过在座的工作人员也是见惯了美人的，发愣的时间很短，只是回过神时，心里都还在默默地惊叹：有个这样的漂亮孩子，亏尹总那个炫子狂魔还能藏得住啊。

乌半云的语气越发好了：“知道要表演什么吧？记得台词吗？”

“记得的。”尹碧溪老实点头。

乌半云给的薄薄一页纸上，只有两个角色的几句对话。最上一段简短地介绍了，这个叫“白水”的男孩，是“池柏文”高中暑假回老家时，在游泳俱乐部里认识的邻居，也是他此后一生都魂牵梦萦的爱人。

要试镜的这一段，就是池柏文暑假结束、要回城里时，和白水发生的一段争吵。

池柏文被萌生的朦胧爱恋折磨了大半个月，他的爱恋、焦虑、欲望，乃至对未来的恐惧，都在和白水分别时达到了巅峰。

而对他的挣扎，白水却似乎一无所知，还是那样天真、明朗地和他告别。对话虽然简单，情绪却复杂而激烈。

选角导演已经对这些台词熟记于心：“我饰演池柏文，你演白水。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尹碧溪点了点头，在助理提醒前，就向前走了一步。

乌半云露出一点惊讶：尹碧溪刚好走到了合适的位置上。是真的熟悉机位，还是因为巧合？

尹碧溪还从兜里掏出一根吃完的冰棍杆，在选角导演说“我要走了”的时候，含进了嘴里，“唔，”他有些含混地说，“拜拜。”

“池柏文”不高兴地说，“你说什么？”

原剧本里，这句话的后一句是怒气冲冲的“再说一遍！”，不过因为尹碧溪的这个小道具，选角导演也临机一变，作势从他嘴里把木棍抽了出来，语气也从原本要求的怒气，变成了隐隐的无奈：“再说一遍？”

“我说，”尹碧溪的眼神还跟着那根木棍走，有点儿漫不经心，“拜拜。”

“池柏文”语气焦虑起来，“我就要走了，离开这里！你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的？”

尹碧溪见人不肯还自己的冰棍，就低下头，开始用鞋底撵不存在的小蚂蚁，“拜拜、再见，我不是说了嘛。”

“池柏文”用力拉住他的手臂，“你什么时候过来？”

尹碧溪动了动自己的手臂，语气有些不满，却带着点儿鼻音，更偏向对亲近的人撒娇，“哎呀，痛。”

“池柏文”连忙松开了手。尹碧溪揉着自己的手臂，往前赌气似的走了几步，走到离池柏文一手抓不到的地方，背对着他，语气如常，“去哪里？不去。我哪儿都去不了。”

“我明年就上大学了。你来我学校。我存了些钱，能租一套小公寓。”

“不去。”尹碧溪又重复一遍，“我哪儿也不去。”

“池柏文”拔高了声音，“那你就在这破地方待到死？”他向前大跨了几步，再一次把人拉过去，让人强行看着自己。

他语气越发激动，“你总是这样，没心没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懂！是你先和我搭话的！现在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尹碧溪用那双大而黝黑的眼睛看着他。

乌半云看镜头记录的画面：那张脸的神情还是天真的，但更多的是纯净。那双过于澄澈的眼睛，似乎能倒映出世间的丑恶，更让池柏文因激动而显得狰狞的表情无所遁形。

随后他慢慢地垂下了眼睛，只有镜头捕捉到了那极长的眼睫下，一闪而逝的水光。他的语气依然轻快，只在尾音处留下一点真实的干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池柏文”气得甩开了他的手，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尹碧溪留在原地，依旧半垂着眸，声音略微拔高一点，把原本的“再见”变成了：“我那可是‘再来一根’，你别忘了以后还我。”

选角导演反应很快，面对这句不在剧本上的台词，他再次转身，用极大的力气把攥了许久的木棍，狠狠地砸断在尹碧溪的脚边。

试镜结束。乌半云带头鼓起了掌。

看得出来尹碧溪的演技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而是实打实的沉浸派。不像只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18岁学生，更像是自己摸索过很多年的老演员：

他对镜头显然很熟悉，不像很多新人一样，下意识地会去寻找和注视镜头。在镜头下的状态也非常放松，就像平时说话那样，并不刻意或外放，而是让人非常舒服的自然感。

在这场对话里，池柏文的情绪明显更外放，白水的情绪则紧紧地收敛在细节里。但尹碧溪只用微表情就表现出了这份“静”下面的波动，旁观的人都能隐隐体会到：“白水”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却把不舍和难过死死地压抑在了心里，他不慎流露的那点儿，只是冰山一角。

那么，那以下的部分呢？观看的人不禁生出了深入解读的冲动。

乌半云看不到用力或是刻意的部分，几乎觉得眼前的尹碧溪就是白水本人。

如果这是他自身的天赋，那假以时日，经过专业学习和导演指导后，恐怕不知道会绽放多么可怕的光彩。

乌半云的语气有些激动：“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加后面一句台词的吗？”

有些导演非常不喜欢演员自行发挥，但有些导演却很放任让演员自己碰撞出超出剧本的意外。乌半云就是后者。尹碧溪也是看了她许多访谈，才选择了大胆的自我发挥。

不过这话就不能直说了。“因为……”尹碧溪斟酌着用词，“我觉得白水也不舍得分别。‘再见’有两个意思，白水在这里说的，我认为，是希望能再次相见的意思。”

“他一直生着病，我猜这么多年，只有池柏文这个同龄人愿意和他一起玩。所以他肯定不希望池柏文离开，只是不敢明说。因为池柏文有着光明的未来，他却活在不知哪天就会死去的不确定里。他不敢挽留。”

乌半云更满意了：“那冰棍呢？”

“因为我自己想掩饰情绪的时候，也总会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东西上，不然就很容易哭出来。我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

乌半云和选角导演都笑了起来。

“所以最后那句自我发挥，是情绪终于藏不住了，来了一个小小的爆发，是吗？”

尹碧溪点头：“因为被迫看了池柏文的眼睛，所以实在忍不住了。冰棍是夏天才吃的。‘明年的夏天，你回来吧，把[再来一根]的冰棍还给我。我还想和你一起吃冰棍’……这样的意思。”

乌半云沉默了一会儿，叹出了声：“你对探究人物的心理活动很认真，也很敏锐。”

“这样，就拍个20分钟微电影，我也不想走复杂的流程。你后面还有四五个来试镜的人。你先到隔壁房间，和备选的几位演员一起等一会儿。如果之后没有合适的，咱们就下楼做最后一次试镜，直接把角色定下来，行吗？”

尹碧溪眼睛一亮，极力让自己不显得过于激动，“好。”

等尹碧溪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门里，选角导演看了眼乌半云，“尹总的小儿子？”

乌半云轻咳了一声，“你还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演技或许还没有钟光精湛，但——”

“那张脸、那个气质，”选角导演替她补充，“啧，灵得不得了啊！”

乌半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想着又笑了一声，摇摇头，“大不了我亲自找尹总要儿子。谁叫他自己把宝贝送过来了呢？”

选角导演闷笑起来，给她比了个“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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