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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离京府衙门不远,陈省很快就到了工部门口,离工部还有几十丈,陈省就下了马,远远看着工部大门,踌躇起来。
太婆让他求一求罗尚书,可这怎么求?他们陈家有了难,罗家不但不伸援手,还趁火打劫断了亲,就算他舍下脸面,这样的罗家,这样的罗尚书,会指点他么?
陈省呆站了好半天,想了好半天,这样的罗家,就算他舍下脸面,什么都舍下,只怕他们也不会指点他,罗陈两家都断了亲了,这罗家只怕正要看他们陈家的笑话儿呢,要是陈家没什么事,他们罗家岂不是成了笑话儿?
可太婆那些话……
想想太婆的神情和那些话,陈省轻轻打了个寒噤,太婆那样说,必定不是危言耸听。
那该怎么办?
陈省拧着的眉突然舒开,对了,他去问问那位朱参赞。
朱参赞极得罗尚书倚重,他不只一次听罗尚书说过,朱参赞眼光见识都极好,有他帮他协理部务,他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朱参赞为人极好,回回见了他,都极其客气恭敬,他肯定能指点指点他,他的见识至少不比罗尚书差……
陈省打定主意,深吸了口气,示意小厮牵马等着,自己大步往工部大门过去。
刚上了工部大门台阶,两个门房就急急迎出来,堆着一脸假笑,“这位爷,此处是工部,您找谁?”
陈省愕然看着两个门房,他们居然问他找谁,还这位爷?
“唉哟,您瞧我这眼拙的。”迎着陈省那一脸的愕然,门房脸上的假笑成了干笑,“是陈二爷,陈二爷有什么事儿吗?”
陈省轻轻吸了口气,是了,他现在不是罗家姑爷了,他们自然要狗眼看人低了。
“我来找朱先生。”陈省压下那一腔的忿然,他有要紧的事,再说,犯不着跟小人一般见识。
“那请陈二爷站那边稍候一会儿,小的这就去给您传个话。”门房指着工部门口栓马桩一带,那里正站着七八个人,等通传回话。
陈省脸都青了,用力抿着嘴唇,强压下那股子掺杂着无数屈辱的忿然之气,转身往小厮牵着马等他的地方过去。
“喂,陈二爷,您这是走了?那还要不要替您通传?”门房在陈省身后喊了句。
这一声陈二爷喊出来,栓马桩那一片正三三两两说着话等着的人齐齐转头看向陈省,这就是刚刚被罗家递状子判了和离的那位陈家二爷陈省?
连衙门口不远那几间小茶坊和小分茶铺子里,也有不少好奇的脸伸出来,探头探脑的看向陈省。
“烦你通传一声。”陈省压下满腔的羞愤恼怒,勉强答了句。
他今天必须见到朱参赞。
陈省刚到工部大门口,就有人飞快进去禀报给罗仲生了。
等到门房进来通传,说陈家二爷想见朱先生,罗仲生说不上来什么表情的摇了摇头,站起来进了厢房。
朱参赞放下手里的笔,忙站起来。
“陈省在大门口呢,说要见你。”罗仲生带着几丝苦笑,“你看看,这可真是……”
罗仲生咽下了到嘴的抱怨,已经是全无关系的人了,不犯着多说。
“他找你,大约是十七爷告状的事,你能指点就指点几句吧,再怎么……唉。”罗仲生连叹了好几口气。
“东翁的意思我懂,东翁放心,我这就出去看看。”朱参赞明了的跟着叹了口气,和罗仲生拱了拱手,赶紧往工部大门外去。
陈省没等多大会儿,就看到朱参赞脚步匆匆的出来,暗暗松了口气,朱参赞那急匆的脚步,让他一下子感觉好了很多,陈省没往前迎,站在原地等着朱参赞。
“陈二爷。”离了六七步,朱参赞就客气恭敬的和陈省拱手见礼。
他一向谦和,见谁都这样。
“朱先生。”陈省拱手还了一礼。
“咱们进去坐坐?”朱参赞指着旁边的小茶坊,陈省厌恶的看了眼茶坊里伸头探脑的闲人,摇头道,“不用进去了,也就几句话的事儿。”
“那也好,那也好。”朱参赞立刻笑道。
“朱先生,我来,是想请先生……”指点两个字,陈省含糊了,他有点说不出口,“就是我们府上如今这桩麻烦,也不知道怎么惹了阮家,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
“这个……”陈省这句话问的,朱参赞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说知道肯定不好,他凭什么知道?说不知道……那就一句话堵死了,没法说啊。
“这个,”朱参赞轻轻咳了一声,“二爷说的这惹不惹阮家,这事我真不知道,不过,阮家十七爷往京府衙门递的那张状子,我倒是听说了,也让人抄来看过,二爷说的是这件事吗?”
“是,也不知道怎么惹着了阮家,竟拿这样的事诬告我们陈家和大伯娘……”
“二爷慎言。”不等陈省说完,朱参赞就抬手止住了陈省的话,止住之后,接下来的话,朱参赞又是一阵为难,想了片刻,又是一声咳,“这个,婆台山一案,想必二爷十分清楚,益郡王战死在婆台山,柏枢密爱女,苏相家媳妇儿柏大娘子战死在婆台山,苏大公子灵前出了家,苏相现在病重卧床,这是桩通天大案。”
陈省听的很认真,可这跟他家有什么关系?他大伯娘在山上,就是一尾池鱼。
“十七爷那张状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贵府胡夫人助匪四处搜找……”
“这是胡说八道!这是诬告!”陈省急急的辩解道。
朱参赞咽了口口水,又是一声用力咳嗽,“二爷,十七爷那张状子,有一群人证,都是当天在婆台山上的人,是不是胡说八道,是不是诬告,咱们说了不算不是?二爷说是诬告,也得拿出诬告的人证不是?二爷有人证吗?”
“这是明摆着的,大伯娘一个内宅妇人,她……”
“十七爷告的是陈家私通匪徒。”朱参赞截断了陈省急的额头起青筋的辩解,“二爷,您讲这些理,得想想,有人证没有,有物证没有,这案子,不是您说一句不是,那就不是的,现在十七爷有人证,说不定还有物证,我再多说一句,贵府胡夫人,那天夜里,确实是帮着匪徒到处找人,二爷要是不信,回去问问贵府胡夫人。”
“大伯娘说她没有。”陈省一句话接的极快。
“嗯,那应该是真象二爷所说,这是诬告,既然是诬告,二爷就别往心上去,这是天子脚下,一切自有律法,总会清白的。”
朱参赞实在懒得多说了。
“不是。”陈省一看话说到要拧了,急的伸手拉住了朱参赞,“阮家……朱先生,我是说……”陈省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朱参赞看着他,他懂他的意思,不过,他不明说出来,他是不准备善解人意的,免得被他反说上几句什么,他不犯着惹这种闲气。
“朱先生,我是说……阮家揪着不放,有什么法子没有?我是说……阮家总揪着不放……”陈省期期艾艾。
“二爷是什么意思?我没大懂。”眼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得多看他们一眼,朱参赞想早点结束这场谈话。
“阮家,我是说,先生知不知道怎么让阮家别揪着我们陈家,还有我大伯娘不放?”陈省这话,总算问出来了。
朱参赞看着他,想起昨天罗尚书一个劲儿感慨自己眼瞎的事,还真是眼瞎。
“前儿李家那场事,二爷听说了没有?”朱参赞是来指点陈省,尽量不能陈家满门倾覆的,话要说到,这会儿他又着急要走,就尽可能的直接。
“听说了,确实是李家二太太到处找人,我大伯娘……”陈省再次想要解释清楚。
“那李家那位二太太,现在怎么样了?以及,十七爷放过什么话,你听说过没有?”朱参赞不客气的截断了陈省的话。
“听说了。”
“怎么听说的?”听陈省只答了三个字,朱参赞追问了一句。
“说是关进家庙了,听说阮十七放话,要活活抽死李家二太太,我觉得,这件事,阮十七和徐家都做的太过了……”
“你怎么觉得不要紧,也没人理会。”朱参赞更加不客气的打断了陈省的话,“只说十七爷放的这句话,要活活抽死李家那位二太太,李家二房,再怎么也是阮家那位十七奶奶三服没出的二伯家,二爷以为,十七爷待陈家,能比待李家更大度?”
陈省神情怔忡,朱参赞看着他那样子,以为他总算悟了,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回去跟你太婆商量商量吧,唉。”
朱参赞还有几句话,可到嘴边了,却又咽了回去,算了,这等样人,说了只怕他也品不出个好坏,万一再想歪了……犯不着,少说少错。
“行了,就这样吧,我正忙着呢。”朱参赞说完,冲陈省拱了拱手,转身径直回去工部了。
陈省呆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他满心满腹的,都是朱参赞那句’你怎么觉得不要紧,也没人理会’。
从前,不是从前,是昨天之前,不光工部,就是这京城,不管什么事,谁不得先问问他的意见,他觉得怎么样,他的意见和他的感觉,从来没有人说不要紧,更没有没人理会这样的事。
原来,都是因为他是罗尚书的女婿么?不是因为他才能卓越,见识不凡?
这世态,就是这样炎凉一瞬间么?
陈省回到家里,马老夫人正等着他,对着马老夫人,陈省总算甩开了那句你怎么觉得不要紧,努力想着朱参赞的话,“……说是,说到了李家二太太,问我李家二太太现在怎么样了,阮谨俞是怎么放的话,还说,阮谨俞待咱们陈家,总不能比待李家更大度。就这几句话。”
马老夫人听的脸色发白,却又松了口气,吩咐陈省,“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陈省应了,带着股子说不出为什么,却让他有股子他失去了一切的落魄感觉,神情恍惚的回去自己院子里了。
马老夫人端坐着出了一会儿神,叫了两个心腹婆子进来,看了看两人,又吩咐道:“再挑几个有力气胆子大的过来。”
一个婆子答应了,片刻,带了四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进来,和马老夫人一起,往胡夫人院子过去。
胡夫人半躺在床上,从昨天起,她就已经顾不上她的病了,一颗心七上八下,油煎一样。
昨天,听说罗家往衙门递了状子,和陈家断了亲,是和让她去衙门答话这事一起的,从衙门回来,她心惊肉跳的一合上眼就做噩梦,一夜几乎没敢合眼,却一声没敢吭。
到今天这一趟衙门,问的那些话,句句让她心惊肉跳。
她悔的肠子都青了,可当时她真是吓坏了,她就是吓坏了,是她糊涂了,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可真都是因为她吓坏了啊,她一个内宅妇人,又没经过事……
“夫人,老夫人来了。”门口的小丫头小心翼翼的禀报道。
没等胡夫人撑着胳膊坐起来,马老夫人后面跟着五六个婆子,径直进来了。
“你们都出去。”马老夫人脸色阴沉的没有一丝暖意,刚进屋,就冷声吩咐满屋的丫头婆子。
丫头婆子瞄了眼胡夫人,脚下却没敢耽误,赶紧退了下去。
“阿娘,出什么事了?”胡夫人一颗心扑通乱跳,强自镇定。
“二哥儿和罗家结了亲,为了咱们陈家好,这宗子的位子,我就让二哥儿接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言,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自己这一丝不忿,要下狠手想要害死罗家姑娘,要害得陈家抄家灭族。”
马老夫人直入正题。
一阵惊恐从胡夫人心底狂涌而上,“我没有,阿娘,我没有,我真没有,我就是吓坏了,我一个内宅妇人,我又没经过事,我是吓坏了,我……”
“罗家姑娘是罗二奶奶,你是她大伯娘的时候,这样的话,你想说就说了,可如今……”马老夫人眼皮微垂,“这些话说多了也没意思。你是陈家妇,陈家妇最讲究一个孝字,这话是你常说的,说的很好,我很赞成。如今,你也尽个孝道吧,好好走吧,你这份孝心,我领了。”
马老夫人说着,缓缓转过了身,旁边的婆子冲四个粗壮婆子使了个眼色,粗壮婆子立刻扑上去,捂住胡夫人的嘴,将一根白绫缠在胡夫人脖子上,两个人紧紧抱着不让她挣扎,另外两个,利落的将白绫甩上屋梁,将胡夫人吊了起来。
马老夫人头也不回的走出上房,站在门口,看着院子一角鲜红艳丽的一树石榴花。
“老夫人,已经走了。”婆子出来,垂手禀报。
“嗯,留个人看着,我没发话之前,这间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出。你去挑几样礼物,让人备车,跟我去一趟阮家。记着,礼物拣最好最贵重的挑,宁多匆少。”马老夫人接着吩咐。
婆子提着颗心,连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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