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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正是她的生身父亲——庄钰。
“诶——”庄钰心绪难平地应道。一眼多年,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在眼前,他激动不已,一时走得急,竟有些踉跄。
“爹——女儿过得好苦!”贺桩已是泪雨朦胧,这些年的死里逃生、躲躲藏藏与腥风血雨都化作凝噎泪雨。
庄府被满门屠杀那日,她甚至来不及辞别,便听外头一声声惨叫,这些年每每闯入梦来,她都不得安寝,也只遇上了她的夫君,那不安的心魂才有了一席安放之地。
庄钰一把抱住了她,也是哭成泪人,青衫尽湿。
父女俩相拥而泣,场面甚是感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够的两人这才走到石凳前坐下。
庄钰心疼女儿,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仔细打量着她娇俏的模样,又哭又笑,“桩儿像极了你娘亲。”
贺桩不好意思地抹着眼泪,破涕为笑,“太子殿下也这么说。”
庄钰拂了拂袖子,笑道,“桩儿,你快告诉爹爹,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贺桩也不瞒着他,将当年如何逃出庄府,又如何在庆丰镇遮遮掩掩度日,悉数相告。
庄钰听着,眉头一皱,心疼不已,“真是苦了我的桩儿了,当年若非……哎!”
贺桩听他叹了又叹,不愿他心烦,反正苦日子也到头了,如今她有夫君疼惜,儿女绕膝,今日又得知父亲还活着,她已心满意足了。
她连忙握住庄钰的手,却没想被他猛然甩开,贺桩一下愣住,庄钰清朗的眉目也是一顿,磕磕绊绊道,“桩儿……爹爹当年受了点伤……伤好之后,便不大喜欢与人触碰,你不会怪爹爹吧?”
贺桩一惊,却又听他冒然开口,“放心,不是什么重伤。当年萧王血洗太傅府,幸好太子及时相救,不然爹爹也等不到女儿长大成人的一日了。桩儿方才想跟爹爹说些什么?”
贺桩低下头来,总觉不对劲,却也不知哪儿不对,兴义阑珊,道,“女儿只想告诉爹,您不必难过,幸好我遇上相公了,他对我很好。”
“听说了。”庄钰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笑道,“卫将军也是人中之龙,大盛多亏有他,才免遭燕贼铁蹄践踏!你嫁予他,也是你的福气。不过他终归是舞刀弄枪的粗人,爹爹当年,本属意于凉府的九公子……不过你也成婚了,不说也罢!”
“相公他不是粗人!”贺桩不由反驳,男人的学识丝毫不逊于她,否则他十二岁时又如何独闯徐家的机关城?
“好好好……”庄钰宠溺一笑,随即眸底又黯然失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长大的缘故,贺桩总觉庄钰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又或许经历那场飞来横祸,每个人都变了。
贺桩从他的轮廓中依稀分辨得出他俊朗的容貌,青衫依旧,儒雅方端,经过岁月的洗涤,他老了,双鬓斑白,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忧愁。
这些年也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想想也觉心酸,贺桩问道,“爹,当年究竟怎么回事?我总不信您会与宸王兄谋反篡位。”
提及当年之事,庄钰混浊的目光变得渺远,心头满是苦楚,“桩儿,爹爹只要你过得好,你就别问了。”
贺桩一着急,忙不迭道,“爹,娘亲无辜牵连,这些年您又是如何过来的,女儿怎可不闻不问?您当真与宸王兄……?”
庄钰一叹,扶额道,“哎,是我拖累了你娘!桩儿,你可记得爹爹叫你背的那本奇书《缠龙诀》?江湖传闻,得此书者可得天下!那会儿你孟叔叔也是偶然所得,可不知怎的消息就传到了宸王殿下耳中。试想,宸王殿下本就将才出身,《缠龙诀》到他手里,岂不是如虎添翼?爹爹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为了得到那部奇书,竟对太子痛下狠手!”
怎么可能?
贺桩震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连连却步,“宸王兄不是那样的人!”
“桩儿——”庄钰神情激动,摁住她瘦削的肩头,言辞锋利道,“我是你爹,难不成还会骗你?宸王早有预谋,早在前往边关之时,便想拉拢我,可皇后娘娘虽无嫡子,但太子殿下毕竟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圣上与凉府也是应允的,名正言顺,爹爹怎可为了宸王,而做出宠庶灭嫡之事?爹自然是毅然决然地拒绝他!”
贺桩拼命地摇着头,泪水夺眶而出,“不可能,宸王兄若真想要造反,他何须甘愿被圣上幽禁八载?”
庄钰见她不相信,一下气怒了,睁目欲裂,“桩儿,我知你难以置信。当年太子殿下有心提醒,爹也不信,只当耳边风,可爹没想到,宸王竟恼羞成怒,暗地里想要加害于我,而他自然也没想到,竟被萧王暗算,他自己也搭进去了。”
贺桩脑子一下混沌不清,若真是宸王谋反,那她的丈夫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记得宸王曾提起,后悔没听夫君的话,举兵造反,也就是说,她倾心相付的夫君。极有可能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反倒是诛杀庄府的刽子手?
这怎么可能?他是那样光明磊落之人,她从未怀疑过他!
贺桩干脆地抹了抹眼泪,咬牙道,“爹您不必再说了,此事定是萧王的诡计,如今他被发落南蛮之地,也算是他的报应!”
“桩儿,你怎就说不通呢?”庄钰颇恼羞成怒,“以前你最听爹爹的话,你既已阴差阳错地嫁给卫良和,又为他生了一双儿女,爹爹本不欲多说,可他并非你的良人!”
“你想想,自打与他成婚,你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尚恩那孩子,我瞧着就很好,可卫锁偏请来什么江湖神棍,谎称与卫老夫人的命格相冲,你滚出性命才生下的孩子,他卫群是几个意思?桩儿,你离开他,爹爹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得你母子三人周全的!”
贺桩根本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父亲竟逼着她离开夫君,她怎么舍得?
泪水再度汹涌而出,眼帘朦胧,她看不清前路,只觉心如绞痛,她几不可闻道,“爹,相公他从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是允阔尚恩的爹!”
庄钰见她泪如雨下,腮边满是苦楚,心疼道,“桩儿,爹知你不舍,可早晚都会有着一日,长痛不如短痛!眼下最要紧的是匡扶太子殿下登上帝位!”
贺桩努力收回眼泪,哽咽道,“爹想做什么?”
庄钰淡笑不语,只拉着她的手走到一面石壁前,轻轻有节奏地敲了三下,贺桩仔细记着那节奏。
没一会儿,只听一声沉闷的响,石壁轰然开启,贺桩没想到这里头竟另有一番天地。
雕刻精美的石狮,优雅静谧的院子……一草一木,恍若隔世。
贺桩曾以为此生再也回不到过去,却没想到庄府竟还会重现眼前,是谁如此有心?
她紧张地踏进去,没走几步,却见一袭苍劲疏狂的衣袍隐在花间,背影孤寂而落寞。
是太子容恒!
庄钰顿足,只道,“桩儿,太子殿下如此用心,你也不是铁石心肠,怎就瞧不见他的用心良苦呢?你若担心爹爹有朝一日老去,这不是还有太子殿下么?他断不会对你们母子三人撒手不管的!”
容恒听到这儿的动静,蓦然回首,缓缓走来,道,“太傅说得极是。太傅之于本宫可谓恩重如山,小桩,太子哥哥当初无力挽回师娘,便是看在她的份上,也断不会不管你!”
贺桩心里头乱极了,只垂首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沉默。
太子与庄钰对视一眼,就在他以为要再度开口提醒她时,贺桩猛然抬首,只道,“你们容我好好想想。”
庄钰不免有些操之过急,扬声道,“桩儿,你还要想些什么?有爹爹在,自会为你们谋划一切,宸王和卫良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还相信他们?”
他句句透着责备,贺桩一下红了眼,却也只闷着一声不吭,反倒是太子,出声言和,“太傅,小桩与卫将军伉俪情深,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
贺桩双手搅着绢子,不大愿意与庄钰亲近,只道,“爹,女儿出来也有好一阵儿了,尚恩这几日不大舒服,女儿得回去看着了。”
庄钰不语,只抬眸瞧着太子,似乎要听他的意思,贺桩瞧着他那畏缩的模样,越发心疑。
在她的意识里,九载前惨死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即便他选择忍气吞声,可她爹那样一派清骨之人,怎么可能甘愿背负污名而销声匿迹多年?方才提及娘亲,他眼底也全无半点惋惜与留恋。
他兴许不是庄钰,可世间哪儿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贺桩心里头乱极了,九年光阴,她表示记忆再好,也有偏差之处,况且九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了。
若他真是被宸王陷害,她岂不是平白冤枉了好人?
容恒见她神色挣扎,也知不可逼得太紧,反正他如此大费周章,也不过是想打乱她的心绪罢了,目的达到了,他自然愿意放人。
只听他言之切切道,“孩子要紧,小桩想回便回吧。你何时想通了,直接到东宫找太子哥哥便是!”
只待贺桩一走,“庄钰”登时收回儒雅傲骨的姿态,慌忙躬身,双手作揖,眼角露出一丝猥琐,得意忘形似乎想要邀功,道,“殿下,草民演的这一出可还满意?”
容恒锋利的眸子堪堪扫过他,眼底满是鄙夷,忽而吼道,“滚出去,别脏了这儿!”
这儿是他苦心营建的地方,是她曾生活过的地方,是他心底最干净的一片乐土,每每他利欲熏心得近乎狂躁之时,也唯有在此,才做得一方清梦!
贺桩越想越觉得要探个究竟。
她出了密室,便命人直往侯府走去,她要向孟婶婶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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