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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中稍有感情丰富者,也为我捏了把辛酸泪,更有叹气摇头者,皆向独孤一懈投以谴责的目光。
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一半了。
从头至尾,独孤王只是目光如炬的瞪着我,偶尔调开视线打量着金佛,沉着脸,不发一言。
我想,他定是知道金佛里的秘密的,也定是知道金佛为何会在我手里的,若是料的不错,独孤一懈以金佛相赠,多半也是试探我是否知道其中的玄机,未料我在失忆前便有先见之名,早一步将它埋藏,否则又怎会发现那道三十多年前的圣旨。
如今回想,倘若师父一早就告诉我金佛的秘密,又被我一早取出圣旨,是否早就葬身于宫中?我不敢想,愈发感谢师父的忍耐。
至此,我噙着冷笑,故意托住金佛的底座,微微侧身让独孤王将底座凹槽看个清清楚楚,但见他微撑大了瞳孔,仅仅一瞬遂掩藏的极好,我却已然洞悉一切。
独孤王眼里精光一闪,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姑娘声称与小儿有关,未知有何证据?”
我道:“他赠我金佛,我回赠珠钗、珠链二宝,据说是可号令十万强将的三宝之一,若非情人,我又怎会如此慷慨?”
众人惊喘,窃窃私语,数位大人面色巨变。
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句话,相比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入宫中,我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独孤王府等着看戏。
“你今天说的这番话,是特意为了让我难受么?”淡淡声传入耳,独孤一懈终于开了口,含着自嘲,掺着讽意,双目半阖,一时难以窥伺他眼底的情绪。
我欲答话,恰巧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人群中被让出一条路。
侧首望去,红枣骏马及时拉缰,宦灭神色不佳的端坐其上,利落下马后,箭步朝我走来,二话不说出手便攻向我的面纱。
我左闪右避,口中大喊:“瞧一瞧,看一看!当朝宰相当街袭击良家妇女,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啦!”
宦灭怒红了脸,攥紧了拳头,收回攻势,道:“庄晓泪!不要逼人太甚,今天是独孤王府和我宦家的大好日子,你就是要寻仇求个说法,也等他二人完婚之后!”
我也道:“等不得,等礼成了就晚了!按照道义,就算要娶,我也是正室,你妹妹就算身份贵重,貌比天仙,也是后来的,说到底也要叫我一声姐姐,并不算亏负她!再说了,我逼你太甚了么,我逼你犯贱了么,你们合伙起来欺负我一个弱智女流,全是我逼得么!难道现如今当官的都不讲理,心肺都被狗吃了么!在场各位也给评评理!”
不少人随声附和,纵观一望,都是贾家事先安排好潜伏在人群里的,挑衅意味十足,绝非一般的人云亦云,且不管独孤王府的人是否看出不对劲儿,也百口莫辩。
令我好奇的反而是宦灭。
传闻中冷静自若,惜字如金的少年宰相就同我往日认识的一般,是个公私立场分明壁垒的深沉之人,怎会不分原委就冲动行事,当众动怒?实在有趣。脑中豁然开朗,回顾贾家查到的秘辛,再对比以往宦灭的言行,我心中对他已有定论,不过如今尚未到戳穿的时机,独孤王府才是眼前的关键。
宦灭不理周遭的呼喝,掌风再度袭来,毫无留情:“灭了你,看你如何生事!”
但见眼前红影一闪,我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开,密密实实的被带着转了一圈,看清时,只见独孤一懈护在身前,他一手挡住宦灭,一手搂着我,在宦灭不敢置信的瞪视下,他只是轻轻声道:“是我辜负了生儿,是我对不起宦家。”
宦灭很震惊,这种震惊分毫不损的显现在他脸上,形于色,很真实,可见他是真的没料到,没料到老谋深算做事尽本分又毫不拖泥带水的独孤一懈,会给他这种答案吧?
“你什么意思!”宦灭甩开独孤一懈的手,咬紧牙关极力克制情绪,可任谁都看得出,他脸上羞愤。
我轻蔑一笑,替身边的人待答:“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趁令妹还未过门赶紧打道回府,她堂堂宦小姐,丢不起这个脸!”
宦灭怒不可仰,眼看着就要出手揍独孤一懈,我却执着的挡在他面前,只一瞬,独孤一懈又将我拉倒身后,我俩双手纠缠不休,谁也不肯放松,愈发惹怒宦灭,挥拳便来。
独孤王箭步走下台阶,即使插入,逼的宦灭狼狈收劲儿,却见独孤王挤出一抹笑容,道:“有话好说,一懈只是一时胡言乱语,不得当真。”
“公公。”我上前一步,抢白道:“您不承认自家的儿媳,却要儿子另娶,就不怕将来孙子不认您么?”
说罢,我“咯咯”笑了,故作脚下一绊,斜着身子歪进独孤一懈及时伸出的手臂里:“不信的话,可以请王府的大夫诊断。”
但觉扶在腰间手一紧,又听独孤一懈附耳低语道:“戏演够了,该收场了。”
我一怔,斜眼望他,这才瞧见他直勾勾锁住我的双眸里充满了戏谑的笑意,心底被狠狠一撞,双颊莫名灼烧。
然,我还没机会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正巧宦家的随从疾奔而来,急喘着回命:“相爷,不好了!小……小姐的轿子被人……劫……劫走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只除了我,和身边的这个男人。
无暇理会身边的嘈杂声,也不知宦灭何时走的,独孤王又是如何和朝中众臣们寒暄的,更没功夫管其他人,我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独孤一懈,深深看进他笑意盎然的双眼里。
他的嘴角忽然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勾魂摄魄,轻轻在我耳畔低喃:“这下你可满意了?”
娘了个腿儿的,上当了!
……
我没探究独孤王是怎么对独孤一懈妥协的,也没那个心思。我只是安心的静坐在独孤王府东厢厢房里,再次见到了左左、右右,正和她俩大眼对小眼。
她俩互换了眼色,开始一搭一唱的给我讲故事。
左左:“小姐,少爷这么做可全是为了您,过程里但凡稍有感情用事,都不能成事!”
右右:“是啊小姐!当初我二人和您进宫,虽然一直和少爷保持联系,可也是在完全确定了您的安全之下,才决定先出宫外接应的!”
我怔住,当即问道:“什么接应!”
左左:“其实,从您让宦宰相和贵妃安排您出宫,少爷已经在积极为您安排了!那时,宦宰相有意灭口,是少爷说服了他,将您带回。那天,少爷一脸失魂落魄的回来,好久都没讲话,我和右右还以为事败了……直到右右看到少爷拿着您的珠钗发愣,我们猜,没准是您不能原谅少爷的行为,才……”
右右:“过了好一阵子,少爷叫我们去演一场戏给宦小姐看,让宦小姐以为庄笑被皇上囚禁,欲纳为男宠,果然宦小姐沉不住气进宫面见太后,太后召见少爷商议,少爷趁机提出用假死药,只是没想到竟被太后换成了毒药,幸好小姐百毒不侵,也没傻得服药……这时,宦小姐也找少爷商议对策,少爷得知您会用火掩饰一切,便在宫外守候。”
左左:“当时我二人就守在街口,亲眼见了一切,我们万万没想到小姐性子如此的烈,竟走了极端,用药失忆。”
“够了。”我冷冷打断,反问道:“既然他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我,又何必送我回贾家!就不怕我就此从了贾祸!”
左左、右右皆无言,看得出她俩也很犹豫。
将她俩轰了出去,我径自生着闷气,许久许久以后,才定下心来揣摩过往,将蛛丝马迹串联起来。
不说别的,就只说今日宦灭的表现。宦灭为了宦生这么兴师动众也不是第一次了,若是贾家的情报无错,宦灭本不是宦家的嫡亲子孙,自小看着宦生长大,对其控制欲和占有欲极强,比起爹娘,他与宦生相处的日子更久,不知不觉便将宦生按照自己的喜好调教,与其说是兄妹情,不如说是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当做了梦中情人,自然会有了移情作用。
是以,当宦生的轿子被贾家安排的人阻断后,宦灭又一听我来大闹喜堂,为怕宦生伤心,定会先一步前来阻止。如此调虎离山后,贾家的人又当着众人的面劫走轿子,宦灭听到消息,心知中计,自然不会再纠缠,遂立刻寻了宦生去。
且喜堂之外,众目睽睽之下,独缺新娘,新郎却抱着据说已有身孕的旧情人……
试问,尘埃又如何不落定?
思及此,我不得不佩服独孤一懈的心计,可……有些事,却还是想不通。
而那个本该解释一切的男人已失踪了三日,早上左左说他去安抚独孤王了,下午右右说宦小姐被找回来了,他前去谢罪并退婚了,自然,少不了宦宰相的一顿打,但却不知怎的,宦氏夫妇并无多言,也为责怪,只是同意暂缓解决此事,亦未接受立刻退婚的说辞。
我知道,皇上那儿、太后那儿都是难过的坎儿。皇家赐婚,该怎么交代?皇上质问,该怎么交代?独孤王府自此和宦家失和,又该怎么交代?
面对朝野闲言和,面对党派内部调停,面对上面的监视眼线,这每一件都不好交代。
我这个始作俑者,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坐在这里空等。
蓦然的,我被自己的想法惊醒,不由得懊恼捶打自己的头,不会儿又使劲儿揪扯发梢。怎的才不过三天,我又开始关心他了,不行,这样可不行!
我快要被自己烦死了,也快被屋子里的静谧逼疯了,遂叫了左左、右右进来下棋。哪知下了不过半个时辰,我已输的一败涂地,一个时辰后,左左、右右每人已赢走了我五十两银子,把我的快气崩了。
一拍桌子,我怒道:“你们两个死丫头,好的没学会,偏偏和你们家主子学会了耍心眼!”
左左窃笑道:“反正小姐也早晚会从少爷那儿讨回来的,就算便宜我和右右嘛!”
“讨财奴!”赏了她二人一个白眼,我懒得搭理,抚着额头叫头疼,遂扭扭歪歪的扭进屋里,跌倒在床上又扯了被子,裹住假寐。
她俩见我如此,只得出门守着。
躺在床上,我又摸向颈子上的玉佩。人冷静了之后忽而又觉得对不起宦生,抢了她的宝贝,抢了她的相公,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一个相府小姐,姑娘家家,就此被当众拒婚,日后还有谁要她,又有谁敢要她?论身份,除了独孤王府,没人可与相府同位,亦没有人有胆子高攀,就说宦灭那关,除了独孤一懈便没人过得去。论背景,宦家和独孤王府一样,都是朝中少有的忠臣,并非单纯的贪图名利,而是真真正正皇家的家臣。一个是从辅佐盛王的开国功臣,三代为相,只要有盛王的后人在,就有宦家的荣华。另一个,是自从成了承王的拜把兄弟便介入朝堂政事的独孤王,而独孤一懈又是易褚最亲近的人,否则又怎会把寻找吏王后人以及接近我并加以试探这种重任交托?
左膀右臂联姻,只会是加成左右,却想不到就此破灭。
叹了口气,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祸患,难怪师父总对我唉声叹气,说我是妖孽。但其实啊师父,那个独孤一懈才是人世间的妖怪,我心里的罪孽。
浑浑噩噩的,我抱着被子打了个盹儿。
醒来时,天色大黑,伸手不见五指,然屋里飘着一抹馨香,有别于富家公子惯用的那类,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清清淡淡,却始终萦绕在鼻息之间。
这么有存在感的气味,除了那人还能是谁?
“睡得好么?”低低沉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不知不觉的,他已悄悄靠近床头,推我给他挪了个地方,遂挤着我斜坐在身侧,对我耳廓呼气。
我瘙瘙痒,依旧闭着眼,“嗯”了声,道:“本来挺好的,闻道一股臭味,立刻不好了。”
他凉凉的笑了,笑得我一阵脑热。虽看不清他的嘴脸,可我依旧能感受到他的快意,听他又问道:“这阵子,我也睡不太好,直到今天,一切都办妥了,这才有时间休息。”
说罢,他又推了推我,硬挤出一块地方,侧着身子躺了上来,一手随意的搭在我腰间,一手顺着我的发。
我用鼻子哼他,调侃着:“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无耻、无聊、无赖的男人。你说,你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呢?”
他闷笑着靠来,用他的发梢骚我的脸,又和我的发梢绑在一起,被我一把扯开,却听他无奈道:“你,就是让我变得不要脸的唯一原因。”
心里一动,我立马抢白:“别赖在我身上,我有叫你欺君么,有叫你骗你爹么,有叫你悔婚么!男人怎么都一个德行,成功了就赞扬自己,失败了就归咎女人,功名都是男人的,女人只配得到‘祸水’二字。”
“嗯。”他咕囔着应了,又道:“说得对,这都是谁造成的呢?”
我冷哼:“是世道吧……劝你一句,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可依我看,你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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