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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一懈,依旧穿着记忆中那身紫色的蟒袍,和我现下身着的绿色蟒袍摆在一起,可用成语形容,好听点说便是“拖青纡紫”,难听点说就是“青紫被体”。
但见他漫不经心的抬眼睐了我一瞬,清辉满目,霎时间,周遭的颜色尽消散去,画面如闪电般冲入脑海,往昔一幕幕走马观花,应接不暇。
短暂匆忙的别开眼,脑中已经跃入不下三个念头。他是怎么解的毒?他是否是来阻止我的?他将会如何阻止我?
前两个疑问已不重要,重点是后者。
但见宦灭走上前一步,与独孤一懈并肩而立,又见独孤王抚着胡须淡定自若的立在一旁,我轻轻笑了,亦走上前去,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念头对面前三人拱手,道:“二位王爷,相爷,有礼。”
未等回话,却听小太监扯着尖嗓子传道:“太后驾到!”
众大臣纷纷站好,立定欢迎。
太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大殿,头上的钗环叮呤作响,脚下步子沉稳,神色威仪,雍容华贵,经过我时一手轻轻搭了过来,我便微笑着拖在掌心,一同往上首走去,行至长阶中段时,太后又领着我转身面向众人,又趁着空挡不动唇形的对我耳语。
她说:“哀家考虑过,独孤王多年不问朝政,辅佐之人不如改换人选。”
我亦笑,嘴皮子纹丝不动的龇出一句话:“太后英明。”
站定后,太后给下面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领命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基本上和先前我看过的草稿差不多,除了谎称我是刑王的独子,和给予我在易褚患病期暂时代管朝政的权利以外,还改了一点:“念及逍遥王年轻历浅,代为掌管朝政期间,由独孤小王爷与宦丞相一同辅佐。”
圣旨宣罢,满朝哗然,窃窃私语,只有独孤一懈等人神色镇定。
不少大臣提出异议,皆被太后退回。
我得意非常,恭敬的谢恩后,准备说些客套话,遂跨出一步,对太后道:“代理朝政期间,未免劳民伤财,也为了议事便利,还请太后恩准臣住在宫里,一面为皇上分忧,一面为皇上诊治。”
大臣们又提出异议,此起彼伏,大抵是说我身为男子居住在宫里妨害风化之类的,但又被太后一一拒绝。大臣们很失望,满脸愤愤不平,私下暗涌不断,一来是对太后趁皇上病重便推举刑王后人此等只手遮天的行为不满,二来难免对我这个逍遥王产生逆反心理进而打定主意断不听从。
是以,我也决定下朝后往他们每人家里寄一封信,顺笔提上几句他们在这些年和风度口最见不得人的交易往来,什么买凶杀人、买官卖官、科考泄题、收受贿赂等等,随便拿出一条就够赔命的。
未料,下朝后,独孤一懈只身来到上书房,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一屁股坐到紫檀书桌下首左侧的第一个太师椅上,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托着腮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我扔掉手里的朱笔,顺手将画了一半的帅哥图蹂躏成团,又顺手用纸团擦着桌边的墨迹,最后懒洋洋的往身后的龙椅里一歪,捧着红枣茶,问道:“有事?”
他道:“没什么事,看看你。”
我又问:“看什么?”
他忽而坏笑:“看你这身装扮什么时候会被拆穿,什么时候自食恶果。”
我也学他一样坏笑:“那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堕落。”
我本想说话吓吓他,哪知这话竟真的把他说下了椅子,但见他目标明确的向我走来,一步一步都像踩在我心尖上,直到他挨近了龙椅,侧身挤坐了上来,又俯低身子欺压。
在我不断闪躲后仰的无路可退时,才不得以低喊道:“放肆,龙椅你都敢做!摄政王你也敢动!”
他眯着眼,不怀好意的戳我麻穴,我不防,登时一软,摊到称一滩烂泥,本蜷缩在胸前的腿也被他拉下,遂严丝合缝的贴了上来,气息霎时融为一体。
“晓泪,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女扮男装摄政?嗯?谁给你的权利?”
他低低的说,眉头微微皱起,声音饱含威胁。
我一边警惕的回望他,一边暗自摸向解除麻痒的穴位,怎奈手指头不争气,连按了几次都使不上力。
他好心的帮我按,一下,又一下,极受用,没一会儿就不麻了,可我还是起不来,因为他就像是泰山,正压着顶。
他道:“晓泪,别玩得太大,否则不好收场,就算我能护着你,这世上也有很多我做不到的事……”
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在我的观念里,他这句话比什么海誓山盟都来得强悍,力所能及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非空泛的立下豪言壮语,这样的男人才值得依靠,只可惜,现下时候不对。
我回道:“一懈哥哥,这世上有很多事明知不可为也要去做,可能是因为责任,可能是因为义务,也可能是因为不甘心或是习惯了,而我,只为了我自己,为我师父,为那些甘心跟从的部署,有恩当还,有怨当报,这都是注定的。等我还了恩、寻了仇、讨了公道,自然会赎罪,归还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他不语,只是目光如水的看着我,嘴角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在我鼻尖碰了下,遂闭上眸子,靠在我颈间,低语道:“这几年来总是一个人睡,床变得越来越宽了。”
我一怔,脸上立刻冒烟,忙不迭的推他脸,道:“这话说得极不像话!以前谁又曾和你睡过了!”
轻咳两声,他笑笑道:“虽然没睡在一起,可曾睡在隔壁,睡在同一个院子里,现在,院子空了,隔壁空了,床上空了,心也空了……”
我又是一怔,顿觉他说起情话极能入耳,如是动听,如是动心。
于是也笑了笑,我刚要回点同样动听的情话,怎料他没给我这个机会,忽然道:“晓泪,你知道么,你很自恋。”
我不懂这话从何说起,只觉得他羞辱了我的人格,遂收回了笑容,道:“不,我只是自爱。”
他说:“看你不到你的时候,我会觉得寂寞,已经四年了。可你呢,可有半分同感?”
我本想说“有的,不止半分”,然后脱口而出的却是:“那我能不能用你四年的寂寞兑换点东西?”
他问是什么?
我答:“帮我,别阻止我。”
他不语,我亦不语。
然后他说,只要不违背他的底线,一切都可以。
我笑,没问他的底线是什么,因为那是他的底线,浮动与否全是他说了算,问了也白问,我只要考虑自己的底线,就够了。
是以,我们达成了表面共识,本质上,他是狼,我是狈,自此为奸。
不会儿,他又道:“若你兑换了我的寂寞,我也要兑换你的狠心。”
我怔住,一时间觉得这个兑换很合理,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可任凭我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是哪里不对,索性便点头应允了。
他枕着我的肩膀,搓着他的下巴,笑道:“不如就把你相公的名分落实吧?”
我有点恍惚,有点摸不着头脑,正想问他“如何落实,有没有具体方案”,便忽然想到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事实,登时恼了火,怒道:“你的意思就是叫我卖身!”
他“噗”的笑了出声,解释道:“不,只是用你的狠心缓解我的寂寞,别忘了,你我可是拜过堂了。”
我哑口无言,再次感到他的口才简直无了敌,人也简直无了耻,整一个伪君子。
我说:“再议吧,最近我是个王爷,王爷都是男的,怎能在宫里犯下不知廉耻的行为。”
“哎,晓泪,我每说上一句,你总要回十句。”他似懊恼,可眼底的笑意却不容忽视。
我很烦,尤其烦他的优越感和不知谁赏赐他的幽默感,遂回道:“因为你不出一句话就打算把我往沟里带,我得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和你斗智斗勇啊,每次和你说话,都让我感觉自己是个缺心眼的,可你知道么,一懈哥哥……”说罢,双手环绕住他的颈子,撑起上半身,歪着头,继续道:“我不缺心眼,不缺钱,只是缺点德,知道你一直过得不好,我心里就特别踏实。”
他蓦然笑了,笑不可仰,对我道:“只要你在身边,我就会过得好,虽然日子折腾了些,可为了能让你心里不踏实,我的牺牲也算值得。”
我也笑,咬牙切齿的笑,收回手时说道:“现在,请你从我身上滚下去。”
他道:“使不得,为夫沾上了你的身子,流连忘返……”
说罢,俯首亲来,我忙不迭的推他,边推边叫:“姓孤独又一泄的!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一定十倍百倍的奉还!”
这话不说还能应付,一说,但见他双眼锃亮,就像黑夜里匍匐出没的猫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嘴巴,口里喃喃道:“极好,极妙,成交!”
“唔!”
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被灭了口,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君子就是最坦荡荡的色狼,他们有耐性和你耗,有资本和你周旋,有体力和你调情,还有心机和你缠斗,总结来说,一个女人能抵挡色狼,但是却抵挡不了怀揣着色狼之心的君子。
当我又恢复了思考能力以后,这书房里已经云集了好多人。
独孤王、宦灭、还有我那亲爹老相爷,以及太监、侍卫等等不下二十个人,纷纷傻站在当间,一起围观我和独孤一懈在龙椅上展开的如火如荼的奸情。
他们非常尴尬,我也很尴尬,无暇看独孤一懈是否尴尬,只是手脚忙乱的推开他,又粉饰太平的理理衣服,对着所有人僵笑,问道:“有事么?”
亲爹别开脸,长叹口气,预示着我的完蛋。
独孤王用眼神谴责了我一下,又对着独孤一懈怒吼:“还不快下来!”
独孤一懈不在意的笑笑,慢悠悠走下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怎么都来了?”
宦灭冷嘲:“看来,我们来的并不是时候。”
我斜了他一眼:“有事的话尽早禀奏,没事的也请尽早禀奏,本王乏了,需要休息。”
独孤王一脸怒红,骂道:“成何体统!”
宦灭也冷哼着,递上一份奏折。
打开一看,是宦灭和独孤王的联名奏折,意思大抵是说南北分界线上有一名为“风度口”的小镇,看似无害,内里实则包含了诸多危害朝廷的勾当,经人举报并掌握了确切证据,该小镇内一干人等皆有罪,不得轻饶,请我下旨查抄,并派重兵攻破小镇将那些贼子尽数压上京城,等候发落。
我冷笑以对,笑宦灭的卑鄙,笑独孤王的公报私仇。
怎的,用我自己的手毁我自己的产业?这种损招也确实高明。若我藐视证据不予回复,那我这个逍遥王就不称职,不配代掌朝政,若我照章办事,又等于直接断了师父、贾家、庄家等几百号口子的活路,我岂不是禽兽不如?
我笑问:“那宦老相爷呢?您多年未曾登朝,早就不问朝政,今日来又是为的哪椿?”
亲爹扯了个笑容,也呈上一份奏折,回道:“臣也是为了风度口而来,来意却恰恰相反。据风度口通风报信,朝廷已掌握了户部尚书收受贿赂,亏空公款的证据,就等王爷和两位辅政大臣商议个定案。”
独孤王一愣,宦灭也一愣,前者定是没料到多年的好友会和他背道而驰,后者也定是想不到养父有这么一招。
而我,始终保持微笑,望了同样笑容不改的独孤一懈一眼,对那三人道:“两份奏折,两种说法,看来这事是得商议,今儿个就这样吧,本王还要去看望皇上,你们就都跪安吧。”
说罢,我跳下龙椅,边打着呵欠边往外走,还能听到身后独孤王质问的话:“宦群!你这是怎么回事!咱们事先说好,你怎么临时又拿出一份奏折!”
想来,独孤王一定不知道我是宦家的女儿。
今天的事,也幸好一切早有准备。我既然打定主意要挟太后,宦灭和独孤王自是不会容下我,早晚会出招铲除风度口。不管今儿的事是太后出的主意,还是他二人商量好的,若我毫无准备,定会趋于束手待毙的死角。
是以,初入京时,我便让贾祸和贾二将事先抄录的各个大臣和风度口来往的账目以匿名的方式寄到宦家,指明我亲爹收,以他老成持重的行事作风,和在官场上的人脉往来,再加上他和我的父女关系,于公于私,他都会谨守秘密,以备关键时刻在朝堂上替风度口说一句话。
这不,前脚刚落实,后脚就出事,真是人无远见必有近忧啊!
至于余大侠,也不知她找到十三了没。
自四年前一别,十三忽然失了踪,没去风度口,没联系庄氏夫妇,也没回到“药圣”医馆,他到底去了哪儿?他又能去哪儿?这四年,风度口四处打听,始终无音,我这心里总是没底,生怕他遇了害,遭了毒手。试问,要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除了死,还能用什么法子?
叹了口气,心里莫名的发慌,只希望以余大侠包打听的本事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想到这儿,不知不觉的,我已在太监的护送下一路来到易褚的宫殿外,刚要迈进去,就听身后太监低声道:“奴才是独孤小王爷的人,方才王爷说了,若是逍遥王寂寞了,就看看这个。”
手里被塞进一个把件,圆润冰凉的一块儿玉石上雕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老虎,一公一母,乍一看过去,好似在撕咬打闹,仔细一看,恩爱缠绵,有趣的是,这玉石一半翠绿,一半淡紫,到真像是我俩上朝时穿着的一绿一紫的蟒袍。
我欣然收下,赏了那太监一锭金子,但听他连声谢恩,我说道:“替我回个话,就说……既然一起年轻,自然也要一起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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