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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帝京,阳光虽好,却依旧寒意刺骨。
喧嚣的街道中,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队黑衣侍卫急匆匆的出了城门,在帝京百姓好奇的眼神中渐行渐远。
有入京的外来客商出言感叹,“青天白日,城内纵马,也不知是哪家权贵子弟?”
“那可不是什么权贵子弟。”旁边同他谈成一笔生意的合作伙伴故作高深的摇头否认。
听到同伴如此说,那客商显然来了兴趣,“既然如此,不妨说来听听?”
合作伙伴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黑衣卫消失的方向,“那是成国公麾下的玄甲军,咱们京里人都知道,一旦玄甲军出城,十有八.九是国公府那位世子又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客商不免觉得好笑,“这些权贵人家的公子们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闲情逸致我是不懂,不过,那位世子倒是有位好未婚妻。”合作伙伴神情感叹,“这么些年来,那位世子离家出走了多少次,哪一次不是那位薛小姐带着玄甲军千里迢迢把人迎回来的?有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未婚妻,也算是福气了。”
“一个闺阁少女还能统领玄甲军,倒是闻所未闻。”客商惊叹。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合作伙伴露出有些骄傲的笑容,“咱们帝京里这样出色的人物可多着呢!”
“天气寒冷,咱们不妨温上一壶酒,说些闲话?”客商热情的邀请身边这位似是有许多有趣八卦的伙伴一起聊天,谈笑声中,两人渐走渐远。
帝京去往怀城的官道上,疾驰的马蹄翻踏起零落的泥土,伴随着嘶鸣声消失在远处。
***
初春的怀城,晴日和暖,桃花鲜艳,满城春意盎然。
怀城最大的客栈前,停留着几十骑黑衣卫,正是一早出京来怀城寻人的成国公府玄甲军。
众人之前,领兵的不是军中校尉,而是一个容色沉静身形高挑的少女。
少女一身黑色骑装,静立在客栈门口,不过一会儿功夫,里面有人快步走出,正是一同前来的成国公府世子亲随周永。
“小姐,客栈已经全包下来了。”周永引着他们家世子的未婚妻、未来国公府的女主人进入客栈,“您在客栈中先休整一会儿,我遣人去城里探听公子的消息,若是有了动静,立刻让人来报。”
薛蕲宁点了点头,报以一笑,“有劳。”
“您客气了。”周永将人一路送到二楼上房,安排好一干琐事,这才下楼去安排人寻找世子。
这些年下来,世子无故离家已经成了乐趣和习惯,或远或近,他们这些寻人的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安排起来格外顺手,就是薛小姐每次也要辛苦出门,为此,他多少觉得有些抱歉。
毕竟,自家公子的任性和脾气,真不是好消受的。
外面一应事宜有人妥善安排,房中,薛蕲宁坐在铜镜前,闭眼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这次出门前,因为府里查账的事情她已经接连忙碌了几天,自家忠勇侯府倒还好说,就是国公夫人陈氏交托在她手里的那些有些麻烦。
尤其是今年因为南边发了大水的关系,账上短缺多且乱,一时间真是有些为难,毕竟,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擅长这种庶务。
“晔儿怕是心情烦闷,才不愿在家里多呆,宁宁你去找他的话,不妨陪他在外面多呆些日子,等心情好一些了再回京不迟。”
想起临行前国公夫人陈氏那慢条斯理的语调和似笑非笑的神情,薛蕲宁睁开了眼睛。
铜镜里,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映着光的一双眼睛却还算清晰。
清晰到她能看清那双眼睛里的疲惫与不耐。
六岁定亲,到如今十年,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她已经有些累了。
无论是澹台晔,还是陈氏,抑或者是同国公府有关的一切。
帝京里人人都说成国公满意她这个未来儿媳,国公夫人也甚是看重她,长兴侯府是撞了大运才能同煊煊赫赫的成国公府结亲,但其实不少人都忘了,成国公府之所以同薛家结亲,是因为薛侯爷在战场上对成国公的救命恩情。
而薛家同澹台家的婚事,也是成国公几次三番上门求来的。
两家结亲,结的是秦晋之好,而非如今传言中所说,处心积虑,心存攀附。
但事实到底如何,她已经不太在意了,因为有太多人盯着她所处的这个位置,如今,她愿意如那些人的意了。
简单洗漱过后,薛蕲宁上了床闭目休息,一路奔波,她确实很累了。
等她一觉睡醒时,天色已晚,外面灯火飘摇,不复白日里喧闹。
收拾好下楼时,客栈大堂里侍卫们正用着饭菜,周永见她下楼,起身相迎,“小姐。”
“公子的下落已经查到了。”他神色中有微微的不自然,但很快掩饰过去,“我担心您路上劳累,因此自作主张,没让人打扰您休息,若是您打算去找公子,还是先用些饭菜为好。”
“这样也好。”对方的好意薛蕲宁欣然笑纳。
这几年,她同周永打交道不少,对他的脾性也有大概的了解,刚才的异常自然有察觉,但对方既然没明说,显然是有些话不好开口。
这么看来,澹台晔这次的落脚地有些不妥了。
心平气和的一顿饭之后,薛蕲宁带着人出了门,等一行人到了临河处,看到河上或清雅或富丽的画舫时,她明白了周永的为难。
水网密布的怀城,细水长桥中,到处都是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即便是花船画舫,也透着一股绮丽清雅的旖旎风味。
看着眼前的胭脂风月,听着耳边的娇.声软语,薛蕲宁沉默了许久。
这一次的澹台晔,让她更意外了。
春夜冷风中,踏上对方所在画舫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安静。
灯火通明的画舫映得河面波光粼粼,曲声琴声歌声飘出船外,薛蕲宁带着人步入船内花厅,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成国公世子澹台晔。
俊美高傲的世家公子,出手阔绰,才情斐然,本就是船上这些女子最喜欢的恩客,不管是春宵一度还是续一段情缘,于她们而言都是幸事。
不过,这会儿显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围坐在澹台晔周围的三位美貌雅妓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笑着朝薛蕲宁福身一礼,“小姐安好。”
见多了来画舫上闹事的女子,大家毫不惊奇,只安坐在那位神情散漫的俊美公子身边,做她们该做的事。
本朝开国以来,对世间女子颇为优容,因此即便是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气势汹汹闯了花船画舫,众人也视之如常。
眼前这种情形再简单不过,痴心女子负心汉,风月场中多得是这种故事。
拦下周永等人欲入内的动作,薛蕲宁在花厅找了个距离众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或许是女人太多的缘故,脂粉气有些浓,她不适的皱了皱眉头,当然,这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许是另一番情形。
澹台晔继续欣赏着眼前的歌舞声乐,间或尝一口身边雅妓递过来的酒液,并未因为未婚妻的突然出现有半分不自在。
见未婚夫没有开口的打算,薛蕲宁首先出言,“澹台,你这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何时回京?”
澹台晔懒洋洋的瞟了一眼未婚妻,慢条斯理道,“待到我高兴了为止。”
薛蕲宁很早就知道,她的未婚夫很任性,但显然随着年纪渐长,他的任性也早不可同日而语,如今不过是进一步印证了这一事实罢了。
澹台晔的答案说意外也并不意外,他任性的时候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不过同国公夫人却不谋而合,只能说不愧是亲母子。
呼吸间的脂粉味道让薛蕲宁愈加难受,她忍住那点不适,看向被雅妓们环绕的未婚夫,“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当年国公府同长兴侯府定下婚约时,说的是等她满十六岁就成亲,她十六岁生辰已过了三个月,国公夫人却从不提成亲之事,这一刻,薛蕲宁却是要问一问澹台晔的。
其他人是其他人,其他事是其他事,但作为她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经约定好要过一辈子的人,这会儿她想听他的答案。
听到未婚妻的问题,澹台晔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半晌,就在她以为他会给出答案的时候,他出言反问了一句,“所以呢?”
说这句话时,他神情坦然,眼神毫无闪躲,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那模样,让薛蕲宁想起了他以往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时的轻慢与高傲。
花厅中,歌舞声乐不歇,在座的其他人虽然极力摆出置身事外的姿态,但到底将两人的一番话听进了耳中。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不少人悄悄盯住了薛蕲宁,生怕她恼羞成怒突然在船上闹起来。
其实,在说出那句话时,薛蕲宁也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回答,澹台晔的出人意表总是让她措手不及,这次显然也一样。
“所以呢?”——这真的是再符合不过他性子的回答了。
这么想着,她陡然笑了一笑,贞静从容之意压过了面上隐约的疲惫之色,“临出门前,夫人同我说,让我陪着你在外面多呆些日子,等你心情好了再回京。”
“我让人包了城里的平安客栈,你若是想回去了,就来客栈找我。”说完,她起身离开,“这两日赶路有些累,我就先回去了。”
薛蕲宁的离开同她的出现一样,又快又急,花厅中几位雅妓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女孩子,神情亦有些惊讶。
想起刚才那位所说的“夫人”,再看看身边的俊美公子,有人不免心思浮动。
要知道,本朝能称夫人的,必然是权贵官宦家眷,尤其是身边这位一掷千金,还居在帝京,显然身份地位都不一般,在这种公子身边,即便是做外室,也不算委屈她们,因此,有人忖度着试探道,“公子,那位小姐离去时有些失望,您不去看一看吗?”
澹台晔扫了一眼那神情闪烁的艳.丽女子,眼神冷漠刺骨,“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那女子似是被他的眼神吓到,身子瑟缩了一下,瞬间打消了自己刚起的心思,京中权贵家的公子,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舞乐声中,澹台晔神色沉沉的看着眼前场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液。
***
在画舫上呆了十来日,彻底散尽身上钱财之后,澹台晔才去了城中的平安客栈。
安静的客栈大堂里,周永正低声和身边的侍卫说着什么,等看到门口玉冠锦袍的翩翩佳公子时,赶忙出门迎人。
“公子。”
澹台晔环视一圈,没看到自己那位未婚妻,皱了皱眉,“她呢?”
这个她,自然是薛蕲宁。
周永犹豫了下低声道,“薛小姐早已回京了。”
闻言,澹台晔面色不太好,“什么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
您在画舫上悠哉度日的时候,这句话周永没敢说,但心里确实有些为薛小姐委屈,因而回答的时候也格外清楚,“薛小姐去见您的第二日,就启程回京了,留下我们这些人护送公子。”
虽说当时在船上没表现出来,但看样子她确实是生气了,这么想着,澹台晔也觉得继续呆在怀城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早日回京。
就是不知道她这次会生气多长时间?
心里怀揣着这个疑问,被玄甲军护送的澹台晔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而此时的帝京,成国公府,长兴侯薛忠铭遣人送还了成国公府的聘书与聘礼,在国公夫人陈氏凛然威严的眼神中,薛府的管家面无表情的复述了自家侯爷的话。
“成国公府我们薛家高攀不起,澹台世子亦然,两家婚约就此作罢,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其实,薛侯爷的原话要更糙一些,什么“澹台家那个混账王八蛋”、“成国公府没一个好东西”、“老子闺女不伺候了”等等,毕竟是军营里厮混过的,骂起那让自家.宝贝闺女受委屈的国公府能半个时辰不带重复的,只可惜,全都不适合说给面前这位国公夫人听。
将自家侯爷一番话美化了个彻底的薛管家心里松了口气,朝上座的人拱手一礼,留下满院子聘礼带着人施施然出了国公府大门。
陈氏看着手边的聘书,神情莫测,原本眼神还有些不虞,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松缓,最后竟露出两分笑来。
于是,在澹台晔还未到达帝京的时候,长兴侯府大张旗鼓退婚成国公府的消息已然传遍京中,掀起了不小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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