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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国公府。
正堂里气氛凝重,一干下人低眉敛目做事轻手轻脚,生怕招来上座两位大山的注意。
陈氏拂了拂杯盏,慢条斯理的抿了口清香的茶水,这才抬头看向自回府之后就没个好脸色的儿子。
“退婚的事我并不知情,乃是薛家的主意,或者说,是宁宁的主意。”她笑容端庄,乃是平日里最得体不过的属于国公夫人的表情,“你最清楚薛侯爷平日里是怎么宠宁宁的,不是她开口,没有她首肯,长兴侯府不会贸然退婚。”
“与其来问我,不如想想你做了什么事情惹得宁宁不开心,才让她出言退婚。”
闻言,澹台晔皱了皱眉,“我不过是在画舫上欣赏些歌舞。”
在怀城的那段日子,他就算呆在画舫上,也不过是喝些酒,看些歌舞,那些女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碰,别说是雅妓,就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他也没有随意碰的道理,更何况,那种身份的女人,他也看不进眼里。
如果仅仅只是生气这个,她在他身边放了人,只要随便问几句就能知道真.相,但她没有,反而负气跑回京城,转眼就让长兴侯府来退了婚。
本是一桩争风吃醋的小事,结果如今闹到这种地步,不仅两家颜面有损,外面还一堆风言风语,怎么看都是她太任性了些。
如果说回来之前他还有想将人哄上一哄的想法,这会儿心里就有些不愿了。
退婚不是小事,负气之下做出决断,引得两家鸡犬不宁,还闹出如此大的风.波,澹台晔觉得应该冷一冷未婚妻。
但就算要冷落她让她知错,也得先解决横亘在面前的大.麻烦,两家退婚,着实不是小事。
“母亲,退婚之后,你就没有再见过宁宁?”
见自家儿子面色不太好看,陈氏垂眼看向杯盏中漂浮的茶叶,这个儿子,恐怕到现在还没认清情况。
也罢,等他自己开窍,总比自己来做这个恶人要好。
于是,陈氏的笑容一如刚才,八风不动,“薛家送回了聘书和聘礼之后,就关门谢客,别说是宁宁,就连薛侯爷到现在也从未踏足国公府。”
“晔儿,你这次是真的惹宁宁生气了,就算是侯爷,看来也不会站在你这边,若是被你父亲知晓,只怕远隔千里也要写信骂你一顿。”提起威严肃穆的成国公,陈氏眼中暗含讽意。
想起待他总是疾言厉色的父亲,澹台晔眼神暗沉,“宁宁这次真的是太过任性了。”
在国公大人那里,错的永远不是他的未来儿媳妇,只可能是世子,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澹台晔都怀疑薛蕲宁才是成国公的亲生女儿,至于他,和那些庶兄弟庶姐妹们一样,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只有严厉。
“年轻的女孩子嘛,总有两分脾气,你多哄哄也就好了。”陈氏笑道,“聘书和聘礼我虽然收了下来,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当时宁宁和薛侯爷都在气头上,贸然推拒反而不美,如今你人既然回来了,退婚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能不能哄好媳妇儿,解决这件事,就看你的了。”
“这次退婚之事,母亲不会插手,你处理好了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与置气,若我插手,恐怕薛侯爷也要闹上一闹,到时候你才麻烦。”
对于母亲的好意,澹台晔点了点头,“母亲的心思我知道了,儿子会好好解决这件事的。”
“你心里有数就成。”陈氏放下茶盏,叫来外面的丫头和嬷嬷,“公子一路奔波赶回来,去吩咐厨房准备些暖胃的饭食……”
随着一条条吩咐出口,正堂里气氛也轻快不少,澹台晔和母亲谈完正事,就回了自己院子换洗,毕竟这几日赶路,不如平日里讲究,他也忍到极限了。
只是刚出了小花园,就遇到了客居的陈家表妹,十五六岁的少女聘婷婀娜,容颜清丽,一见他就露出了笑容,“表哥,你总算回来了!”
对于自己这个活泼俏.丽的表妹,澹台晔态度还算好,“我不在府里的日子,辛苦你陪母亲了。”
“表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于晴雪轻笑出声,“我来就是为了陪姨母的,更何况我父母不在京里,多亏了姨母收留我照顾我,表哥和我说这些话可就是外道了。”
澹台晔露出两分笑,敲了伶牙俐齿的少女额头一下,“凡事都说不过你。母亲这会儿正闲着,你去的话正好,我先回院子了。”
见自家表哥打算离开,于晴雪赶忙拦了下,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轻声开口,“表哥,薛家退婚的事我听说了。”
见澹台晔神色不如刚才,少女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加了一句,“是薛小姐没有福气和表哥成夫妻,表哥不必太伤心,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子的。”
澹台晔顿了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见母亲吧。”
于晴雪扭了扭帕子,看着自家表哥走远,神情不太高兴,“黄鹂,你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可是表哥被退婚,明显是长兴侯府的小姐没眼光,更何况两家十来年的婚事,姨夫还对那位薛小姐那么好,表哥也这么优秀,怎么看都是他们家的错。”
跟在自家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听完对方的话,轻声劝了两句,“小姐,咱们才来府里不过几个月,对两家之间的因缘也不清楚,而且事关世子大人的婚事,您还是不要沾染得好,毕竟,身为表小姐,您的身份……”
于晴雪有些不太乐意,“姨母和表哥对我这么好,难道我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吗?”
“小姐,您忘了夫人临走时的交代了?”黄鹂无法,只能请于夫人这座大山出来。
想起母亲出京之前的交代,于晴雪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确实,就算她再忧心自家表哥,在他的婚事上也不好插手,毕竟,表姑娘的身份着实有些敏感,刚才她一时着急给忘了,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妥。
在心里暗暗反省了之后,于晴雪朝着正房主院而去。
虽然就像黄鹂说的那样,她不清楚来龙去脉,不宜冒然开口或插手,但至少她清楚一点,退婚之后,姨母的心情并不差,更甚者,胃口都比前些日子好很多。
这么想来,姨母只怕其实也不是特别乐意长兴侯府家的小姐……
***
成国公府情形如何,薛蕲宁并不在意,此刻她正看着面前的一摞账本发愁。
虽说国公府那位夫人交托下来的事情她已经彻底撂开手,但是自家的问题,她总要解决。
京里近两年生意不太好做,出息明显比前几年少了许多,她费尽周折,自家现在的花费也不过堪堪够用。
真要说起来,府里的开销其实并不大,毕竟就三个主子,花费上不比别家,但薛侯爷因伤解甲归田的时候,带回来不少老亲兵,这些人也靠府里养,还有在西北的薛二叔薛三叔每年替换下来的亲随等,加起来几百口子人,供养起来颇费周折。
尤其是,薛家往上三代不过是泥腿子出身,没什么底蕴,自然也没什么积累,若非薛母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嫁妆,理家也是一把好手,将侯府好好的立了起来,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毕竟,以薛侯爷的脾气,那是能委屈了自己都不会薄待底下人一分的厚道性子。
虽说现在家里二叔三叔都在行伍里担着职务,但两人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再加上西北不太平,侯府时常要补贴一二,真算下来,这些年还真是没什么余财。
京城居,大不易,薛蕲宁这两年是越来越愁了,想要钱生钱,也得他们有本钱才行。
案上一封西北送回来的家信,薛二叔薛三叔同往年般,往家里送了不少东西,但是归置归置,也不过是一些皮毛草药等,毕竟西北苦寒偏僻,也没什么好东西。
若是像娘一样就好了,薛蕲宁第无数次这么想。
薛母出身小官之家,外祖家商贾发家,从小就极擅庶务,薛蕲宁虽说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偏偏心性更像父亲,于庶务一道着实普通。
她如今管着家里这些,也无非是矮子里面拔高个,薛侯爷没耐心也看不下账本,小弟年纪还小,正是读书学武的时候,算来算去,家里只有她了。
外面不是没有人给薛侯爷介绍过继室,有身份高的有家财丰厚的,可惜薛侯爷心心念念都是亡妻,也担心继室苛待他一双宝贝儿女,因此正值壮年却偏偏一个人熬了过来,辛辛苦苦养大了两个孩子。
想起这些,薛蕲宁心有感叹,虽说管家辛苦,她还是得努力。
她这里正操心要如何安排京里的生意,外面薛父的大嗓门响了起来,“都说了不见不见,还递什么帖子,简直烦人!”
“怎么了?”薛蕲宁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父亲气呼呼的进门,额头青筋直跳。
“澹台家那个臭小子,前几天回京了递帖子非要来见你,老子心烦那个小王八蛋,说是不见就不见,结果没想到他倒是缠上来了,打量着老子不敢揍他是吧!”
薛侯爷气得厉害,若是从前,他决计不会如此,但自从女儿从怀城回来一番恳谈之后,他如今看澹台晔就是个杀千刀的祸害,不仅再没了从前看准女婿的满意与宽容,就连国公府的人都被迁怒上了。
别说他无故迁怒于人,养儿不教父母之过,他没打上国公府的门已经够念两家的情分了。
薛蕲宁倒了杯茶递到父亲面前,抚了抚他的背,“爹,如今他不过是不相干的人,没必要太挂心,气得厉害反倒伤了你的身子。”
“闺女,等以后爹你找个顶顶好的夫君,比那臭小子好一万倍!”薛侯爷信誓旦旦的立下大志。
薛蕲宁忍笑,“好,我等着。”
被乖女儿好一顿安抚的薛侯爷最后总算消了气,随后又气势满满的出门去找自家儿子,若是想要找好夫君,身为老父亲和姐姐唯一的兄弟,必然得武力超群,否则怎么能震慑未来的小白脸女婿?
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的薛侯爷裹挟着正.念书的儿子就奔去了小校场,先是锻炼拳脚功夫,然后是刀枪剑戟,反正怎么厉害怎么来,只等着春暖花开了就去给自家闺女绑女婿。
拳脚风声中,薛忠铭想起了那天晚上女儿在书房里同他说的话。
“我努力了很久,但是不行,只要想到以后要嫁给他,和他过一辈子,我就害怕,就连梦里都会做噩梦。”
“爹,我没办法嫁给一个不喜欢我也不尊重我的男人。”
女儿从小就懂事乖巧,妻子在的时候,是家里的开心果和贴心小棉袄,等妻子去了,又开始小大人一般,照顾他和年幼的弟弟。
薛忠铭一直知道自己某方面来说不是合格的父亲,他空有一腔疼女儿的心意,但心思驽钝,很多地方顾及不到。
他原本也只以为是两个孩子闹了小矛盾,但从未想过,在女儿心里,这桩他看来天作之合的婚事其实只是看上去花团锦簇,他的宝贝闺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太多的委屈。
如果不是真的对澹台晔彻底失望对这桩婚事绝望,以宁宁的性子,绝不会开口退婚。
她越大越懂事,就越怕他操心,给家里添麻烦,但她再懂事再稳重,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还是早早没了母亲庇佑的孩子。
她的害怕与恐慌,他从来不曾了解,也没去解决,就让她这么一直熬到了现在。
那天书房谈话之后,薛忠铭独自坐了许久,看着书房里亡妻的画像,潸然泪下。
“明心,我没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从来不知道宁宁那么害怕。”
他心里千好万好的婚事,居然让女儿怕到担心到彻夜失眠,于是,等他从玉梦嘴里知道那些被掩下的真.相之后,几乎是立刻就遣人退了国公府的婚事。
他已经让他心爱的孩子一个人为难了太久,是时候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了。
至于成国公府,就算是澹台珺亲自来言说,他也决计不会再心软点头。
***
又一次磨破了大.腿内侧的嫩皮之后,出身平郡王府的世子殿下周湛终于忍不住了,“表弟,算我求你了,能不能给我留条命!”
不善骑射的世子殿下几乎是满脸血泪的看着蛮不讲理、说上路就一定要上路、说骑马就所有人都不准坐车的魏小侯爷,声音里尽是痛不欲生,“算我求你,给表兄一条生路!”
自己急着回京就先一步回京好了,怎么还要逼.迫着他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可怜表兄一起回去呢?
一天才十二个时辰,六个时辰都呆在马上赶路的日子,真心要人命。
表弟,你这是谋害宗室啊!
世子殿下心里充满了血与泪的控诉,字字句句都犹如杜鹃泣血。
面对表兄嘶声泣血的指责,魏小侯爷冷眼扫过,“你还是不是男人?这样就不行了。”
不被怜惜也就罢了,还要遭受人身攻击,世子殿下再忍不下去,直接身体力行拒绝无情表弟对他的摧残和折磨。
他跳下马,挪着走出两步远,龇牙咧嘴的扶着一棵老树站稳身体,“要走你走!本世子不走了!我要坐马车!”
平郡王世子声调语气极其坚决,充满了不容妥协的强硬与威严,魏晅瑜看着自己这个拖后腿的倒霉表兄,挑了挑眉。
“可以。”他语气平静道。
周湛先是意外,后是惊喜,原来小表弟还是能被攻克的嘛。
他这里还没高兴完,就听那冷酷无情的小表弟吩咐身边亲随,“从现在开始,你们轮流抱着世子赶路回京。”
几个人高马大魁梧有力的汉子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沉默领命,抱了世子殿下就上马赶路,夹带人的动作与姿势毫无半分怜香惜玉。
周湛气得脑袋充.血,指着无情无义的小表弟就骂,“魏晅瑜!老子从此跟你势不两立!”
听了平郡王世子的痛斥,魏小侯爷不甚在意,倒是忠心耿耿的侯爷亲随手上一滑,身娇体弱的世子殿下差点坠马,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刚立誓结果转眼就被公报私仇的世子殿下尖叫着抱牢马身,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难怪大家都不爱和这冷心冷肺的小表弟的一起出公差,实在是受尽了委屈啊!
等回到京城他要立刻向亲爹进谗言,以后和永平侯能离多远离多远,最好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就是圣旨当头都不行!
他还要写进家训里,从此平郡王府,永平侯与狗不得入内!
这人憎狗嫌的小表弟!活该他单身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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