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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枢轻笑一声，挥手将雀儿托出。雀儿落地化为人形，是一个男孩，和裴羽枢的肉身别无二样，甚至是一样的虚弱不堪。
他再也撑不住，按住手腕后退几步半倚树干。只是状似不经意的瞥了眼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的李潭，便闭上眼，开始养神。
李潭也同样在打量着他。
不知为何，他在吃过邻家小妹送来的饭后便没了知觉，也不知此刻为什么会化作小鸟，然后被这个面前与自己长的一样的人召过来。
那人半倚树干闭目养神，与自己一样的面孔身形展现着截然不同的气质。给人一种慵懒随性、毫无威胁的感觉，却又在不经意间散发出能够让人心生恐惧的极强威压。李潭的腿微微打着颤，有些站立不稳。
“莫怕，你且过来。”裴羽枢的声音有些虚。他等了片刻，见那孩子还是没有过来，才恍然大悟。
想当年千年冤魂在他手下都不敢吭一声气，更何况李潭只是个刚离世不久的小鬼？
虽然他尚不知道他是谁，但裴羽枢积年累月而来的气场也会让小鬼倍感恐慌。
“罢了，站在那也可以，你可知道我是谁？”
李潭摇了摇头。
“那可知道现在的状况？”
李潭继续摇头。
“……你可有问题？”裴羽枢有些无语，这孩子年龄不大，怎么这么老成？遇见不明白的事也不问，难不成也是个和师兄一样木讷胚子？
李潭摇了摇头，然后迟疑片刻，又点了点头。
“问。”
裴羽枢扶额。
“你……为什么和我长的一样？”
“因为你死了，我占了你的肉体。”裴羽枢说的随意，好似死亡与夺舍这事与平日里吃饭睡觉一般无差。
李潭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裴羽枢。
裴羽枢有点同情他。不大点的孩子，突然间被告知自己死了，有人占了他的躯壳。若是换做当年的自己，恐怕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接受。
“你究竟是惹了什么事，会让别人对你用散魂散？”
迫于裴羽枢威压，李潭这才一五一十的道出了缘由。他本是孤儿，在村中一个大户里当家仆维持生计。没想到有一天，一个仙门之人下来收徒，看他资质好，便要了他。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全村同龄人及其家人的仇人，日日被欺压，他性子也老实，能忍就忍，结果有一天还真就忍死了。
说完，李潭神色黯然，裴羽枢见了不免有些心疼。虽然他和李潭经历不同，但从言语之中也能体会到那种苦痛，再加上他原本也是啸霜宗之人，李潭应该算是他的小师弟。小师弟受了苦，又被他占了身子，魂魄还不全，使得他更加过意不去。
思至此，裴羽枢有了主意，他又挥了挥手，道:“你过来。”然后笑了笑:“你这身子太弱，我没多少力气。”
李潭沉默了一会儿，走到裴羽枢身边。
裴羽枢站起身，轻点李潭额中，尚残留在手上的血渍便印了上去，像是殷红朱砂。他又附身揽住李潭，与他额对额，口中念念有词。
李潭感到一股热流穿透身体，明明裴羽枢只是轻轻搭住了他，他却像是被无数条锁链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裴羽枢收了手，随手将碎发拨在耳后。
李潭发现，自己的“身体”强壮了不少。而裴羽枢也不再是自己的模样，则是变成了另一个他没见过的人，样貌俊美，像是画本上走出来的公子。
正值懵懂时期，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李潭觉得他举手投足间莫名撩动心弦，脸红了又红，裴羽枢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玩笑道:“怎的脸红了？”
李潭脸皮薄，羞得把头低了下去，小声问:“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裴羽枢心中暗笑，也知道了李潭为什么会这样，他和李潭已经是契约状态。李潭见到的也自然是他的灵体，小孩子嘛，只要见了长的俊一点人，就失了分寸，“我只是跟你签了契，今后我会用精气供你，助你鬼修。”
哪怕只是对修炼之道懂点皮毛，李潭也明白精气对修炼之人有多么重要。他有些失态，震惊道:“你为何这么做！”
“你就当做我占了你身体，我很内疚。”裴羽枢挥了挥手，指指远处溪水:“散了散了，本尊要沐浴，你看你不爱卫生的，脏死了。”
本……本尊？
回想起见面种种，对鬼怪有这种威压之力，还敢自称本尊的人……魔尊？！
李潭彻底僵住了。
传闻中魔尊裴羽枢可是万恶不赦的代表，怎么会做这种善事呢？一定是他搞错了吧。
李潭好不容易把裴羽枢是魔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打散，刚一回头，就见一堆衣服被扔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被盖了个满头。
裴羽枢见他那狼狈样，毫无遮掩的笑出了声。
溪水中点点凉意早就把午后的烈阳驱赶了出去。见水流不算湍急，裴羽枢便踩着溪底鹅卵石离开岸边，来到中央位置。身子浸在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
圆润的鹅卵石硌的脚底酥酥麻麻，裴羽枢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就一会儿蹦着换一只脚，总之是不想与鹅卵石接触过久。
李潭处理完招魂阵那一摊血迹，扭头就看到他连伤口都没处理，就在水里一蹦一跳玩的大胆，有些心惊。裴羽枢面色煞白，毫无血色。哪怕与平日无恙的灿烂笑容挂在上面，却还是显得有些单薄，让人不禁担心他会不会被水冲走。
他把裴羽枢扔过来的衣服整齐叠放在岸边。一低头再一抬头的功夫，就看见溪里没了人影，李潭立马慌张起来。他怕裴羽枢身体不适，沉在了里面，虽说这溪水不深，但想要淹个小孩，还是轻而易举的。
李潭急了，准备下去救人，在他一只脚刚迈入水中时，溪面“哗”的一声破了个洞，裴羽枢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像小狗一样，甩了甩脑袋，水花四溅。
“诶，你怎么还在？”
裴羽枢看着他，疑惑道。
“我……”李潭连自己何去何从都不知晓，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里离啸霜宗太近，你修为又低，被发现了连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是找个其他地方暂且呆着罢。”
“是。”
“我见你不是能变雀儿吗？从这里往东南，有一处幽谷，适合隐居修炼，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去那里。”裴羽枢建议道。
“是。”
“你低下点头。”
裴羽枢游到岸边，李潭听话的低下了头，他抬手揉了揉李潭的头发。虽说李潭目前是灵体，但有契约在，两人的接触不成问题:“按辈分来说，你可是我小师弟呢。是师兄无能，让你早夭，还占了你躯壳。师兄答应你，必将让害你之人永无宁日！”
他在一瞬间也曾有过把身体还给李潭，自己则继续游荡天地间的想法，可李潭魂魄不全，根本无法再次回到躯壳。
“不必了。”李潭回答道，这份“报恩”他可承担不住，就算对方夺了自己舍，还本着师兄的名义，他都下意识拒绝了。方才听魔尊描述，但凡能有散魂散之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更何况他已与自己签了契，用精气供他鬼修。这已是他在接连不幸中获得的最大慰藉，因此，他便不再奢求其他。
李潭性子本就木讷，任人揉捏。即便是有着极佳天赋却尚不懂得展露争锋，让裴羽枢看了是操心不已。更何况，啸霜宗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师出其中的裴羽枢也毫不例外的传承了这个“优良传统”。
想当年他无意之中步入魔道，初获魔尊名号，便有人要来替天行道铲除他。师父怕他有危险，便把他藏在啸霜宗密室里，死活也不肯往出交。最后那外派掌门把师父逼急了，师父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硬生生把人家胳膊咬了个豁口！吓得该掌门以为啸霜宗内传了什么怪病，直接落荒而逃。
事后裴羽枢听到这件事，真是感动与好笑相互交杂，也分不清是谁更多一点。
目送李潭飞出天际，裴羽枢还泡在溪水里没有出来。溪水泡开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冲刷着他浑身刺疼，也不知那些畜/生究竟是怎样欺负了他的小师弟。小师弟不计较，但他可不会轻饶他们。
毕竟，现在疼的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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