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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妈妈吗?
夕夏看着眼前的影响,记忆中的脸,记忆中的母亲,都快二十年了,老了些,可脸没变,记忆里妈妈的长发已经剪短了,烫成了小卷,还是那么瘦,还是那么美。
“妈……”夕夏终于低低的喊出声来,眼泪簌簌直落。
好想伸手去碰,忽然又停下来,好害怕一碰就消失了。
“青青啊,是你吗?”幻像的美妇人竟然先开口了,脸上的笑洋溢在精致的妆容上,看着夕夏伸手在她脸上摸。
“我的青青已经长这么大了,真好,妈妈心里总算放心了,看到你和你弟弟都这么成长得这么好,妈妈心里很安慰……”美妇人说着眼里湿意尽显。
其实表情是生疏客套的,可夕夏却早感动得无以复加,青青是她的乳名,妈妈还记得她的乳名,这么多年了,她都快忘记她这个乳名了,眼泪哗啦哗啦的滚落,“妈……”
“妈,我们都长大了,你怎么到现在都还不回来?我和盛夏都已经长大了,我们都过得很好……”夕夏泣不成声,二十几年来的心酸这一刻全部涌出来。她怨过,也恨过,甚至不愿意承认母亲,可到这一刻,母亲真的出现在眼前了,她心又融化了。
她渴望亲情,渴望被母亲呵护。从小到大她没有享受过一点关爱,她只比盛夏大四岁,和母亲走后她从那么小就开始学会照顾弟弟,爱护他。她也不是一出生就这么冷漠,她也需要被爱。
“我知道,妈都知道,你弟弟在我这呢,我见过了,我啊,就想看看我的乖女儿。青青啊,女婿妈妈很满意,海军对我和你弟弟、弟妹都很好,快结婚吧,妈想看你披上婚纱的样子,妈想看你得到幸福。”谭玉华满脸慈爱的说。
“妈……不是的,他不是……”夕夏忽然转头看向陆海军,她母亲却接过话说:
“青青啊,妈知道,海军都和妈说了,你们闹了不愉快,不过年轻人嘛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别斗气了,我和你弟弟啊,都等着喝你和海军的喜酒呢。”
“妈,我爱的男人叫庄孝,妈妈你弄错了,你还没见过他呢,你见了他一定会喜欢他的,妈你现在哪儿?你在哪?”夕夏伸手去抓谭玉华的手,可手一过紧紧听见电磁波的声音,手穿过了影像的手只抓到了空气。
“我现在离你很近啊,我们过得都很好,还有你弟弟和弟妹,哦,你知道吗?小黎啊已经怀孕了,都五个月大了。我听你弟弟说啊,你们以前是同学,这很好啊,以后你们相处就更融洽,小黎这孩子很懂事,我也很满意,当然了,女婿我也满意。”谭玉华伸手拍拍夕夏的头,又去摸摸夕夏的脸,她一动,空气中一阵电磁波‘兹兹’的响。再说:
“青青啊,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做个最美的新娘,妈妈和你弟弟就能在婚礼上见到你了……”
“妈妈……”夕夏无从解释,根本说不了话。
就在此时,盛夏的声音传了过来,“妈,是姐吗?我听到姐的声音了……”
谭玉华回头应了句,“是啊,快来跟你姐说说话,明天就要当新娘子了。”
对方的一切夕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从屋里的摆设和家具的风格来看,应该就在这火利岛上,妈妈真的在这岛上吗?
夕夏眼睛直直看着那边的门口,她还是不太相信盛夏会出现,她和庄孝是把盛夏和黎子送去美国了,如果真的他们离开了美国,怎么会没有告诉她?
“姐……”盛夏真的从那扇门进来了,走在夕夏面前。
“盛夏--”夕夏往前了一步,身体和盛夏身体的影像重合,顿时电波‘兹兹’的响起来。夕夏很近的看着盛夏,真的是盛夏,母亲快二十年没见,她只依稀记得容貌和声音,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可盛夏她不可能认错。
“盛夏,你们离开美国怎么不告诉我和你姐夫?”夕夏眼里泪水还没干,确定真是盛夏时有些恼怒。
盛夏挠挠头,委屈的说,“不是姐夫接我们来的吗?”
夕夏惊愣,当即反问,“是庄孝?”
盛夏还没出声,陆海军就屏蔽了幻像,夕夏转眼怒目狠瞪,“你干什么?”
“说了这么多已经够了吧?”陆海军面无表情的说,抬眼看着夕夏。夕夏抬手擦了泪,仰脸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不跟我结婚,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京都。明天我会把我们结婚的画面传回去,他们两人知道你结了婚就会死心。”陆海军冷冷的说。
夕夏忽然抬眼看他,眼前的人和她印象里的陆海军相差甚大,变了太多,连说话的语气、方式都变了,这哪里还是当年胆小怯弱的陆海军?这阴狠的手段是跟谁学的?是人都会变,还是她已经被世界遗弃了?为什么她看不懂?
“你真是抬举我了,为什么要把他们决裂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我根本不认为他们是因为中间夹了个我所以成了现在这样。庄家和孙家立场上,他们反目成仇是必然的,你把这种牵扯家族荣辱的矛盾怪到我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是不是太可笑了?”夕夏依然没有好脸色,冷言反击。
结婚?真是可笑,他以为他是谁,能控制别人的命运?
陆海军扬手转身大怒,侧向夕夏大吼:
“我不管庄家和孙家是什么立场,庄孝和孙战是商业竞争对手这是事实,可如果没有你,他们永远不会决裂。云夕夏,话我现在说了,你不结婚就永远别想上岸,也别想见到你母亲和你弟弟、弟妹,哦,还有你那快要出世的侄子……听医生说是个男孩,如果你不答应,我想你那未出世的侄子可能永远都出不来……”
夕夏几步上前狠狠朝陆海军推过去,“你还是不是人啊?没出生的婴儿你也想算计?天雷怎么不劈了你?”
陆海军大声笑起来,指着夕夏说,“天雷该劈死的是你这个女人吧,你说你祸害了多少人?你说你把孙战和庄孝害成什么样了?我们三人曾经情同手足,如今因你反目成仇,你怎么还没有报应呢?”
夕夏真是懒得跟一大男人扯嘴皮子,转身离开。陆海军赶紧追上去,抓着夕夏一耳光扇过去,怒吼:
“你以为你面前站的还是他们?还是为你倾心的男人?我告诉你云夕夏,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夕夏怒红了眼,脸上很快起了一片红色,想反手打回去,却被陆海军甩了出去,夕夏体力本就没恢复,被这么扯一甩,重心当然不稳,甩出去后撞上墙,直直的往地上倒去。
“云夕夏,我可不是庄孝,没那么好说话,不同意,明天我就卸掉你弟弟一只手,后天不答应我就卸掉他一只腿,你弟弟没了你母亲还在……”
“够了!”夕夏大声吼出来,“陆海军,你会遭报应的。”
“我不怕。”陆海军仰头,斜着眼眸看地上的夕夏,嘴角露出嗜血的笑容,“我早就准备好了,有报应,我会拉着你一起。”
夕夏看陆海军转身出去,赶紧撑着身体跑出去,可门依然在她还有一段距离时关上了。夕夏拍着门大吼,“你开门,陆海军,给我开门,放我出去!”
她不相信陆海军是为了庄孝和野战而逼她结婚,这是什么理由?再好的兄弟情义会为了对方而牺牲自己一生?陆海军这种禽兽都不如的人会有这么大义?他逼她结婚,到底想干什么?
夕夏一晚上都很警觉,第二天清晨很早就有人进来了,几个人托着婚纱进来,夕夏推倒桌椅大吼:
“不准过来!去告诉陆海军,要我妥协,休想!”
进来的人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依然朝她走去,夕夏连连后退,退到墙面退无可退的时候,转眼看台面上抓着一只瓶子往地上摔碎,捡起瓦块横在自己脖子上怒吼:“再过来我就死在这里,再敢进一步试试!”
为首的两个棕色妇女对视一眼,似乎懂了新娘子意思,原来是不愿意,回头向后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很快那人跑了出去。
夕夏两眼狠狠扫视着前面的人,警惕着她们,手上紧紧抓着瓦片,手心已经被割破,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流下来。
陆海军很快到了,他还是那一身,并没有因为今天的婚礼特别装扮。
人到了门口朝里面扫一眼,大喝一句,里面的人退了出去,陆海军走进去,眼色冷得发寒: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不是庄孝,也不是孙战,更不是任何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你如果不配合,我只能用强。在这里你别想自不量力跟我斗云夕夏,想活命还得看我心情!”
“陆海军,你不觉得你的做法很可笑吗?用你的一生来毁掉我,你这是什么变态行为?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庄孝能放过你?”夕夏依然死死抓着瓦片,如果再逼她,她不会手软。
陆海军一步步走近她,夕夏抓着瓦片的手越发用力,血流得更凶猛了,“别过来……”
她抓着瓦片往脖子划去,陆海军在她下手的前一秒跨步上前,抓着她的手腕反扣着用力一抖,她手上的瓦片掉在地上碎裂成块。陆海军另一只手抓着她的头发往后拖,一抓,大把的头发掉落。她本是因为营养不良,头发脆弱得大把大把的掉,被陆海军这一抓,头皮差点儿都给拽翻。
“放手,放手--”夕夏痛得全身被针扎似的,双手去抓陆海军的手,陆海军步子太大太快,她的双腿压根儿就碰触不到地面。
陆海军边走边怒喝,“以为我会像他们一样怜惜你?你想错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是不介意跟你玩玩!”
“你变态……”夕夏压低声音怒骂,陆海军似乎很反感这个词,手上力道再重一下,夕夏只感觉头皮一阵一阵的刺骨剧痛传来。
陆海军似乎很反感这个词,手上力道一重,抓着夕夏头发逼得她的头再往上扬起,痛得夕夏连声痛呼,剧痛阵阵由头顶传来,浸袭全身。陆海军抓着她倒着往外拖,出了小洋房进了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
这屋子不大,类似公厕那种独立房子。屋子是密封的,伸手不见五指。夕夏被陆海军扔了进去,人没爬起来门就合上了。
黑屋是陆海军仿照军队里惩罚他们那屋建的,别看那只是间普通的屋子,就是一般大男人在里面蹲上一天都得崩溃。在哪里头,一丁点的恐惧都会被放得无限大,军队里陆海军最怕的就是这一项。
“不结婚就待里面吧!”陆海军在外面喊了句,然后再没声音了。
夕夏从地上爬起来,后退几步踉跄着又跌倒,眼前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渐渐坚强的意志慢慢被瓦解。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等待死亡的日子就像一直飘在海上的感觉一样,很迷茫,没有目的,没有希望,挤满瞳孔的是满打满打的黑,似乎连吐出的呼吸都在下一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心越来越慌,觉得这二十几年来真的活得好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她?连庄孝都变了,她还在坚持什么?
二十四小时是极限,夕夏很久吃东西,滴水未进,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现在身体不行了,支持不了了,浑浑噩噩的。
“青青啊,青青……是妈妈,青青,妈妈来了……”
夕夏浑浑噩噩间好像听见母亲的声音了,也不知道是在最后这样的关头出现的幻觉,还是母亲真的外面。
“妈……”
夕夏冰凉的泪水滚下来,趴在冰凉的地上蜷缩成一团,“妈,我好想你,青青好想你……”
她好想扑进母亲怀里痛哭,这么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她好想告诉母亲。过早承担的压力让她早学会了掩藏内心的脆弱,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需要关怀,她好累,好想妈妈。
夕夏闭上眼睛时,看见的是母亲离开的背影,那天母亲带着她和弟弟去常吃的那家砂锅吃东西,母亲点了很多,让他们先吃,说马上就回来接他们。可他们等到天黑也没见母亲回来,一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了,还是没回来……
“妈……”
夕夏昏迷过去,陆海军在里面完全没有声音后走出来,脸上是阴冷的表情。谭玉华心里不安,那毕竟是她亲生的女儿,虽然二十年没见,可血浓于水啊。
“老板,青青……”
谭玉华在接受到陆海军阴冷的目光时住了嘴,她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都是为了给那个老不死的还赌债,要不她能到这里来?
谭玉华现在是第三嫁,云夕夏的父亲去的早,谭玉华当年带着夕夏嫁到安县镇上,后来生了盛夏,都说她是克夫命,两年不到丈夫又死了。谭玉华是长得好看,可嫁了两嫁,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又被人说有克夫命,在镇上哪里还能住下去?当年走,她也是没办法,家里丈夫死了,一穷二白,她不走,难道还和两个孩子饿死吗?
不能怪她心狠,她也只想活命而已。
如今第三嫁这个命长,可人却是个坏的,独眼龙,一只眼装的是玻璃珠子。她当年走投无路了跟着独眼儿走,知道那男人不是个好人,可为了那口饭,她跟了。后来偷渡到美国过,在白窟那边混着,坑蒙拐骗,偷抢烧杀每一样都做了。
白窟混不下去了,独眼儿又跟着几个兄弟去了拉斯维加斯,那是全世界最大的赌城。有种地下赌场,俗称黑场的,什么人都可以进去。想捞一把又没有底子的都走这条路,条件就是得押东西。
押什么都行,手,脚,女人,孩子,只要愿意押都行。
独眼儿进去时押的是一条手臂,他运气好,赢了一笔。有句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独眼儿这种人就是满足不了,有了钱没找正经事儿做,一心想着赚大头。去了赌城,结果一局就完了,被人扔了出去。
赔了当然想翻本了,独眼儿又进了黑场,再押手臂,可人不肯了。独眼儿只能押了老婆谭玉华,结果输了又把才十八岁的女儿给押了,还是输了。自己也被打得半死,老婆、女儿都被转卖进了红街,他自己性命都堪忧,哪还想着救老婆女儿?出了黑场就逃回了白窟躲起来了。
陆海军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把人从红街带了出来。
夕夏怀疑模拟影像里的盛夏不是盛夏本人,因为野战、陆海军他们用橡胶骗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其实那盛夏是真的,陆海军是用橡胶面皮骗了盛夏,让盛夏以为云夕夏被庄孝抛弃,又以陆海军自己的身份出现在盛夏面前。说是自己爱上云夕夏,并且和云夕夏已经生情。
陆海军要盛夏去火利岛,盛夏是犹豫的。可这个时候黎子怀孕了,如果庄孝真的断了每个月的接济,单靠盛夏做工的那份收入完全不够开销,所以他不得不考虑接受陆海军的帮助。
盛夏还在犹豫,陆海军那边把他妈给带到他眼前,盛夏不再犹豫了。他很小就没有母亲,可亲情是人类与生俱来就拒绝不了的。特别是他和黎子的孩子就要出世,他很希望一家人能在一家,这是他这而几年最大的梦想。
所以答应了,盛夏此时就在火利,而且离他们不远。
“带她出来吧,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陆海军冷眼看着谭玉华。
对谭玉华这样的人陆海军完全不用担心控制不了,贪生怕死,视财如命,更何况他手里还捏着她小女儿的性命,他还怕她不合作?
“是,是,谢老板,谢老板放了我女儿,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青青的,虽然这么多年都没见了,但青青从小就孝顺,她一定会听我的,老板您放心,您只管等着做新郎就好了。”谭玉华点头哈腰的说,那副讨好的嘴脸半点不觉得生疏,反而做得游刃有余,想来是常年生活在底层,对着谁都是这一副嘴脸,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谭玉华在陆海军走了后开了锁进门,把夕夏从屋里拖出来,再拖进之前她的那栋小洋房。
谭玉华把人拖进去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女儿放上床,而是先在这屋里打量了一遍,不住的点头:
“不错,真不错,我一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现在竟然沾了我大女儿的光。”
想着日后大女儿要真和陆老板结了婚,她应该也可以住进来吧。
谭玉华眼里,陆海军那是她从来都不敢想象能遇见的大人物,来火利后才知道,这整个岛都是陆大老板的,还有这岛上所有的人都是陆大老板雇用的工人,也可以说是仆人,因为大家已经定居在这岛上。这岛上往后逐渐对外开发后,所得的利益全是陆大老板的。
谭玉华不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概念,总之她心里陆海军就是最了不得的人物了。女儿跟了他,哪还有什么委屈?
她就不明白了,女人这一辈子图个什么呀?当然是找个有的男人嫁了,结婚后不愁吃不愁穿,舒舒服服过日子那就是实在。大女儿这在别扭个什么呀?陆大老板这样的人物都不肯嫁,她还想嫁个什么样的?
可惜了陆大老板只要这大女儿,要不然她小女儿姿色也不错,就是入不了大老板的眼。
都没想过还能见到这一双儿女,她是以为当年家里一穷二白,她也走了,两孩子肯定是饿死的份儿,没想到还长大了,而且令她震惊的是大女儿竟然还这么有本事。这么出息,她那后半辈子总算有着落了,不用再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能靠着这大女儿,给小女儿找个好男人。
在谭玉华心里,最亲的当然是小女儿,毕竟是她手把手带大的,盛夏虽然是儿子,可儿子跟她没感情啊,将近二十年没见的,能亲到哪儿去?好处想到的当然就是自己小女儿了。
谭玉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摸过一遍这才走向门口,把夕夏拖进屋里,也没想想是不是应该把夕夏弄上沙发,就任人在地上那么摆着。
夕夏总算醒了,脑子混混沌沌的。
“女儿啊,你终于醒了?哎呦妈这心里啊,总算踏实了。”谭玉华啃着火鸡,听见夕夏翻身的声音时转身看着地上夕夏,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边啃边说。
“…妈……”夕夏伸手把着沙发撑起身来,坐着,地上很凉,很硬,她这半身都冻得僵硬了。
夕夏有些不敢置信,顿了下恢复了些力气再撑起身来,那边谭玉华这时候才把满手油腻的手指往嘴里吸了吸,再用纸擦了几下,然后走向夕夏:
“青青啊,你身子不好,快坐下快坐下,别动。要吃点东西吗?女婿刚才让人呢送来的,烤得香喷喷的火鸡,这东西可不是平常都能吃得到的,青青,妈给你拿些过来?”
说着谭玉华就要起身,夕夏赶紧伸手拉住谭玉华说,“妈……妈你别走。”
夕夏谭玉华站着看着夕夏,夕夏抬眼,双手紧紧握着谭玉华的手。有温度,是暖的,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妈,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夕夏泪水怎么也关不住,流了下来,吻着母亲的手,十八个年头快二十年了,快二十年都没见到母亲了。她的母亲,而现在她的母亲竟然真的就站在她眼前,还跟她说话,她还握着母亲的手。
“妈--妈,为什么你不回来,为什么……”夕夏眼泪再次决堤,崩溃似地滚落。
人在脆弱的时候,心灵往往也是最脆弱的,她心底深处的渴望,无论埋藏得多深的期盼,都会在这时候被勾出来。
夕夏伸手抱着母亲,脸埋进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心底深处时时刻刻都念着母亲,当母亲真的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时,她再也坚强不下去,所以放声痛哭,二十多年的委屈和伪装的坚强,通通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青青啊,”谭玉华这一刻也心软了,看见女儿哭得这么伤心,心底深处那点愧疚被勾了起来,“青青啊,你恨妈妈是吗?你恨我当年狠心离开,抛弃你和盛夏是吗?女儿啊,妈是有苦衷的,妈当年在镇上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们都说妈是扫把星,克死了两个男人……妈不走,妈也过不下去啊,青青,好女儿,你明白妈的苦衷吗?”
夕夏哭得泣不成声,点头,当年她是多恨母亲,真的好恨,她和盛夏还那么小,母亲就那么抛下了他们,她真的好恨。
可是,那都过去了,现在她能理解母亲的选择,母亲离开,她才能学会照顾盛夏,才学会独立和坚强。不是母亲,她现在能这么顽强的活着吗?
怨过了,恨过了,剩下的还是这份不可割舍的亲情。母亲,始终是赐予她生命的人,是她不可以也不能够忘记和仇恨的人。不恨了,早就不恨了,其实她和盛夏一样,真的很想妈妈,真的很想很想。
这种孤儿渴望亲情的感情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的,她表面那么坚强,可撑起她坚强的心就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不完整的家。她曾经上学的时候,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像别的同学一样,上学出门时说一声“妈妈再见”,回家时说一声“妈,我回来了”,可她从来都没有这个机会。
她也多渴望放学后回家就能吃上妈妈做的饭,可当别家的孩子已经在饭桌上吃饭时,她还在背着弟弟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家后她得亲自做饭,然后喂弟弟吃了后她才能吃。真的,她多少时候多希望这种辛苦有人能为她承担一点,她也想找个肩膀靠一靠。
谭玉华轻轻拍着夕夏的背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还怎么当新娘啊?青青啊,妈知道你最孝顺了,听妈的话,海军真的是好人选,对我和你弟弟都很好,别犟了,答应他结婚吧。我看海军也是真的对你好,非你不可,现在这样的男人在哪去找啊?”
是啊,这样的男人少了,主要是想这样有钱的男人少,至少她谭玉华就没见过第二个。出现了这一个,当然得紧紧绑住。
夕夏忽然抬起泪眼来问,“妈,盛夏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他啊,这小子一心都在小黎身上,就算你这个姐姐来了啊,他还是以老婆孩子为重。哦,你知道吗,孩子都五个多月了。”谭玉华说到这个还是打心底高兴的,毕竟也是她亲孙子要出身了。
“都有孩子了啊,真好。”他们结婚了吧,结婚都没告诉她这个姐姐呢,夕夏心里苦笑了下。
听到孩子,夕夏心里莫名其妙的哀伤起来,并且一阵强过一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妈,你误会了,陆海军不是我要嫁的人,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妈,你的女婿姓庄,不是陆海军。”夕夏认真的说。
谭玉华当即严肃的大声说,“我可不管,我就认定了海军是我女婿,那姓庄的有我们海军好吗?海军为了你做了多少你知道吗女儿?这个岛,火利这么大个岛,岛上的一切,全都是我们海军的,你和他结婚后,你就是这岛上的女主人,你想要什么要不到?青青啊,听妈妈的话,别多想了,女人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安稳的舒心日子嘛?”
“妈妈这几十年来也算是活明白了,什么感情,那算个屁啊,感情能当饭吃吗?我和你爸当年就爱得死去活来的,结婚了,结果什么都没有?那死鬼死了我都没拿到一分钱,你说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了我还图个什么?我就想着你能有个好归宿,你日子过好了,妈也跟着沾光,也能吃个饱饭。”
“妈……”
夕夏压根儿插不进话去,刚出声谭玉华又接了话过去:
“青青啊,妈妈还没说呢,海军是妈妈一家的救命恩人,你叔叔跟你没关系,可妈妈还是你的亲妈妈啊,你不会不管妈的,对不对?”
夕夏看着母亲,没点头,面上完全掩不住的纠结神色,“妈--……”
“青青,妈知道,你还是妈的好女儿,是吗?”谭玉华满怀希望的看着夕夏,夕夏张口结舌,欲言又止。
勉强点头。
谭玉华总算放了心,这才又端水又去外面拿吃的进来。还是自己女儿好啊,男人哪里靠得住?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女儿,独眼儿总骂谭玉华一无是处,可她现在觉得自己挺本事的,生了这么出息的女儿,谁比她有本事?
夕夏硬塞了些东西下肚,头还晕乎乎的,应该又病了,这身体真的不比以前了。
夕夏没再反抗,陆海军准许她养两天,婚礼可以往后推迟。
这两天夕夏心态都很平和,在岛上走了走,沿着海滩转了一圈,她每到一处都有人跟着。
其实陆海军这是多此一举,这一片汪洋中的一座孤岛,她就是有力气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她甚至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离这岛最近的陆地又是哪一片陆地,她能往哪儿去?
不过这点她想错了,陆海军压根儿也不担心她会逃,如她所想,四周都是茫茫海域,她有那个本事往哪儿逃?他让人时时刻刻跟着,是防着她自杀,陆海军别的不在意,在意她那条命。
除非她不想活了,可她还没活够啊,蝼蚁尚且贪生,她为什么要不要?
她只是很茫然,这一辈子还有离开这里的机会吗?她还能不能回到陆地,回到京都?还能不能见到曾经自己互相伤害过的两个男人?
望着一片湛蓝的汪洋,看不到尽头的海水在瞳孔里翻涌,她的希望如此渺茫,什么都看不到。
陆海军说得对,不如就这样算了,这或许是她最好的结局。别说她现在没有能力反抗,就算她能反抗,又有什么样的结果?是要自己唯一的亲人和自己一同赴黄泉?
算了吧,和庄孝分分合合,如果真有过结果,不会这么多年还僵持着走不过最后一步,也许就是命吧。她没那个命,没那个享福的命。
小时候就有人说过,她生得好,可惜是个草命,草命啊,生命力是顽强,能逆境而生,可终究是被人践踏的命,富贵不起来的。属于她的幸福,终究不会长久。认命吧,这就是她的命。
在这岛上终其一生,断了所有念想更好,还期望什么呢?陆海军说得没错,庄孝和野战成今天这样,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初野战对付庄孝时,只想用帝国的地权威胁庄孝,根本没有想过威胁庄孝的性命。可因为她,庄孝在反击时,却走了最恨的一步,他要野战死,因为她和野战莫名感情。
是她水性杨花,感情不定,不是她不坚定,怎么会让庄孝那么愤怒?是她逼得庄孝这样做,庄孝没错啊,他也只想让自己安心而已。错的是她……
答应吧,或许,事情最终会如陆海军计划的一样,事过境迁后,大家都会忘记,她结婚,他们都会死心,至少,不会因为她再争锋相对。
夕夏都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了,眼睛早就干涩了,可还能有泪流出来。
她坐在面向海面的大石上,双脚垂下去轻轻的晃动,下面就是呼啸的汪洋,一不留神人就会掉下去。她眼睛痴痴的望着海面,其实除了海水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可她还是看得入迷。
她爱的是谁?
偏要到绝处时才知道,她爱的是庄孝,她以为动摇了,爱了野战。可她爱的野战,却是如同复制庄孝对她的好的野战,爱的从来都是庄孝,他对她的好,对她爱,爱她的方式,全部都被她潜意识里默默接受了。接近野战时,却因为野战对她的好,和庄孝如出一辙,所以错把心往野战身上转移。
与其说她爱的是人,不如说她是被同种方式诱惑了。
可这些身在当时怎么都看不透,是啊,要不怎么说当局者迷呢?
她感动野战爱一个女人的付出和呵护备至,那仅仅是一方面而已。被诱惑,那是因为和庄孝如出一辙的疼爱,让她错情了。她这个笨女人啊,竟然被自己出卖。
夕夏身后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人赶紧回去找陆海军。陆海军是恨夕夏,可他不会让夕夏死,所以很快就来了。
陆海军来的时候,夕夏正好抬起手来,其实她只是想感受海风过面的感觉。也难为她在伤心绝处时,还有心情想这些个旁事儿。
“夕夏……”陆海军一步一步走近她,快靠近时看她伸手,当即出声喊。
夕夏突然听见声音是吓了一跳,好在她坐的地方很平,再往旁边一点儿,身子微微一动人就掉下去了。
夕夏回头看着陆海军,陆海军两眼看着她,朝她伸出手去,夕夏的目光往他的手上移。忽然想起曾经的陆海军是有些女气的,比女人还在意皮肤,保养的小秘诀比女人研究的都多。
可现在看他,已经完全退去了那几分柔媚,肤色黑了很多,连爱护有加的手都变了模样。他的手曾经是修长白皙的,秀美得如同弹钢琴的王子的手一样。现在伸在她面前的这只手,手心磨出了很明显的老茧,连指节都粗了许多。
夕夏目光暗了下去,原来这些年,真的没有人还在原地,所有人都在改变,或性格,或信念,或目标。而她曾经却拥有过一份坚定不移的爱情,当所有人都在改变的时候,他还在原地等待,她的傻子啊。
可现在看,傻的是自己,不,是蠢,愚蠢啊。
原来她真的是草命,即便有幸福来临,还是抓不住。
“云夕夏……”陆海军再次压低声音喊她,他看着她,她身体已经有往下滑的趋势,他是恨她,可他不想让她出什么事。
“来--”陆海军看着她压低声音再说。
夕夏缓缓将手放在陆海军手上,陆海军不知道她这动作代表的意义多大,他只知道这时候尽快把她拉起来。
夕夏把手放在陆海军手上,这是表示真的妥协了。
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那就和最亲的亲人生活一辈子,她这野草命注定孤苦一生的。不过感谢上苍,让她在这里还能和亲爱的弟弟在一起,现在又找到妈妈了,丢了爱情找回了亲情,也值了,她还没有一无所有。
她不敢再奢望,真的不敢了,有这些有够了,不再多想。
陆海军用力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提,她人整个被他拽了上去,下一刻扣她入怀。
夕夏愣了一瞬,陆海军说,“别想着死,你死不起,你身上系着你母亲,和你弟弟一家三口的性命,你有种就去死,我不拦着,但我保证你断气的下一秒他们也会跟着你去。”
“呵……”夕夏连笑都觉得无力,伸手环上陆海军的身体:
“感谢你抬举,我贱命一条,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是这么的重要。我不会死,我还没活够呢,怎么会死呢?”
陆海军放开开她,此时认真的打量她。其实眼前的云夕夏和他印象里的云夕夏是有差的。那时候他只是陪着野战远远看上一眼,说,“漂亮女人多了去了,这个也没什么差。”
他是这么说的,不过心里却是真觉得云夕夏是美的。不过那时候心思纯粹,看云夕夏就是看漂亮女人而已。而现在不一样了,他一直在想,这女人为什么让庄孝和野战都那么迷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想明白。
带着她来火利的海上这一个半月来,他总算找到点答案。
陆海军好几次以为这女人会死在海上,有几个晚上高烧得厉害时他都感觉到她呼吸已经停了,却没想到她一次次都撑了下来。她那身体算是已经千疮百孔了,他是以为即使她拖着条命到了火利,也会有大半年时间躺在床上。可没想到能在还没上岸前她就再次站了起来。
这种顽强是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做到?固执的女人是不讨喜的,可偏偏那几分固执会让人另眼相看。他想野战也不是一见钟情吧,是受她美色诱惑后又看到她身上的特别,才慢慢被吸引。
陆海军没说话,拉着夕夏回去了。
夕夏在岛上这两天走了很多地方,她以为这就是个迷你小岛,可走出去才知道,这岛不小,没有人带着,她转三天也回不去。
可她走了那么多地方,却依然没见到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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