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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初,丁婶子带着个一岁多的小孙子来了——她是钱婶子介绍的,四十出头,干净利落,做菜手艺也蛮不错。
云禧请她帮忙做家务,带孩子,一个月五百钱,包午晚两顿饭。
丁婶子说道:“云娘子,我来看孩子,你去忙吧。”
“好。你帮我听着点,有人来喊我一声。”云禧把刚吃完碎黄瓜的豆豆放在堂屋中间的空地上。
——她在这里铺了张席子,席子上一床大被,大被又用青色油布盖住了,正合适带孩子。
“啊啊!”豆豆对云禧的“遗弃”行为表示严重不满。
云禧把拨浪鼓、竹蜻蜓,以及她仓促赶制的两只大布娃娃拿了出来,温言道:“乖豆豆,你和狗儿哥哥一起玩,娘去赚银子,将来给你买更多好吃的,你说好不好?”
“吃,吃!”豆豆满意地点点头,抓起一个布娃娃自己玩了起来。
丁婶子的孙子叫狗儿,一眼瞧中另一个丑娃娃,“我也玩。”
豆豆不理他,小手点着丑娃娃的小嘴巴、鼻子、眉毛,自说自话,念念有词。
云禧道:“丁婶子,这孩子有点独,不爱交际,你多担待些。”
丁婶子在地铺边缘坐下了,“云娘子哪里话,小少爷聪明着呢,好带得很。”
她已经来两天了,对云豆豆有所了解了。
云禧放了心,自去西屋收拾东西。
出府那天,她只带了最有用的东西,原主的两大箱物品被留在侯府了,四天前由小果子送了过来。
她这几天忙着弄店面,一直没整理,今天才有时间。
箱子收拾得极妥帖,井井有条。
一只箱子里装衣服和料子,云中晖的有两件,剩下的都是原主和孩子的。
另一只箱子装杂物,画作、绣品、小工具、书籍等。
原主同祖父学过绘画,绘画作品和绣品的构图和配色都不错。
其中有两样很特别:一样是原主婴儿时期的小衣和包被,料子很不错,柔软舒适,被角各绣着一朵小兰花,普通绣法,没什么特别的;另一样是云中晖亲手写的《金针要略》。
云禧对这本《要略》很感兴趣——薄薄的一个册子,针法不比现代的精妙,但在金针渡气的方法阐释得非常全面,而且有独到见解。
云禧通读一遍,结合原主对内力的理解和习练,对运针渡气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云娘子,外头有人来了。”丁婶子喊了一声。
“诶!”云禧答应一声,把书放进空间,起身迎了出去。
孟家少年带着其父母一起来了。
孟举人三十出头,中等身材,气质儒雅,脸色发赤,身体瘦削,跟这个时代的穷书生形象毫无二致。
孟娘子倒还算结实,满脸风霜,比寻常同龄妇人老好几岁,一看就是常干重活的人。
云禧一打眼,就把二人看了个仔细。
她迎上两步,学着男子的样子拱了拱手,“孟先生,孟娘子。”
孟举人还礼,“在下孟子义,字凛然。云大夫,犬子不懂事,打扰了。”
“他爹!”孟娘子不依地叫了一声,径直捋起他的袖子,“云娘子,快给我家孩儿他爹瞧瞧,到底还能不能治?”
孟举人一甩胳膊,不悦道:“王氏,云大夫是妇道人家,这成何体统!”
孟娘子的双眼顿时盈满了泪水。
她怒道:“云大夫是大夫,看看胳膊有什么要紧?整整半年了,家里的活计你一把手帮不上,字写不好,银钱也赚不上几文,这软饭你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你……”孟举人胀红了脸,头也低了下去,额头的青筋肉眼可见地暴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声,道:“好吧,依你。”
云禧对孟子义有了几分好感,“孟先生这边坐。”她走到桌案后面,坐下,又道,“令郎说过吧,我不一定能治。”
孟子义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坐下,“说过了。”他挽起右臂的袖子,“在下有话说在明处,我这条胳膊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得罪了……”
“相公!”孟娘子大喝一声。
孟子义好脾气地说道:“云大夫是外地人,一个妇道人家,我不能害了她。”他无视孟娘子吃人的眼神,继续说道,“在下这条胳膊是因为得罪了太医院院使周大人才变成这样,云大夫不能治便罢,一旦能治,只怕周家不会答应……”
他把受伤经过说了一遍。
会试前几天,孟子义坐馆结束后归家,在自家胡同里偶遇一歹人。
那人二话不说直接用木棒砸折他的右臂,抢走了只有一两碎银的旧荷包。
凶手目的明确,下手狠辣,孟举人不得不怀疑其抢钱是假,让他参加不了会试是真。
很快,各个医馆不敢给他正骨证明了他的猜测。
三个月辛苦求医,骨头长好了,他也认命了——即便去外地治好胳膊,周家也不会坐视他起来,总会有别的意外,为家人考虑,他只能暂时放弃治疗。
而现在之所以想治,是因为他什么都干不了了,连字都写不好。
家里入不敷出,实在没法子了。
孟子义道:“我知道,周家想绝了我做官的心思,我可以不做官,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孩子们不能太苦了。”
太医院院使,从五品,在京城是小官,但对于云禧和孟子义这等小民来说就是泰山一般的存在。
云禧心中愤怒,但面上不显,做中医,就是要耐得住性子,喜怒不行于色。
而且,他们娘俩在京城一没背景二没人脉,枯荣堂刚开起来,就这么明晃晃地得罪周院使肯定不行。
她看了眼门口探头探脑的两个瑞宁堂伙计,说道:“我先看看情况吧。”
孟娘子大喜,“对对对,先看看情况,云娘子菩萨心肠,你要是治好了孩儿他爹的胳膊,我给你供长生牌位。”
“可不敢当。”云禧的目光落在孟子义的胳膊上,上了手……
孟子义很瘦,皮肤白,血管分明,右前臂中段有略微变形。
尺骨问题不大,桡骨长歪了,也确实长实了。
以云禧的经验判断,应该是桡骨影响了神经和筋脉,导致孟子义手臂酸麻,用不上力。
她把手从断处挪开,放在尺关,目光再往门口一扫,道:“我诊一诊脉象。”
“好。”孟子义见她没说不行,眉心一跳,眼里依稀有了几分光亮。
门口传来小声嘀咕的声音。
“诶呦,看着还挺像样。”
“莫不是真能治吧。”
“那是吹牛呢,一个妇道人家罢了。”
“嘘……”
云禧仔细切脉,脉象急,且坚实。
她问道:“孟先生经常胸闷气短,饮食也不太好吧?”
“唉……”孟娘子叹了一声,“这人动不动就长吁短叹,能不胸闷气短吗?经常吃不下饭,所以才这么瘦。云娘子,他还得了别的病吗?”
云禧道:“孟先生思虑过度,伤了心气,就会让邪气有机可乘。”她看向孟子义,“孟先生是一家之主,还得打起精神,多走动走动,身体健康起来才行啊。”
一家三口都是精明人,见云禧只说脉象不说断臂,他们就明白了一切。
刚燃起的希望像吹起来的大肥皂泡,轻轻一吹就飞走了。
孟娘子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云娘子,这胳膊……”
云禧道:“孟先生身体太虚,脉象洪中又有沉象,到冬季容易生病,为防患未然,我开张方子调理调理吧。”
这不是一家三口想要听到的。
少年失望地看着云禧,“云娘子也治不了吗?”
云禧不理他,磨了点儿墨,提起毛笔写了起来……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说治不了吧。”
“还挺能装,走走走,快回去了,还有好多活儿呢。”
瑞宁堂的两个伙计走了。
云禧这才斩钉截铁地说道:“能治。你先按照方子调理身体,半个月后,晚上没人时再来。而且我有一个条件,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你们做不到就不要来了。”
“云大夫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孟子义大喜,起身就要行礼。
云禧往旁边一让,“医者父母心,治好了再谢,孟先生不必客气。”
岂料她躲过了孟举人,没躲过孟娘子和少年。
孟娘子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
少年则直接跪下磕了个响头,“谢谢云大夫。”
云禧赶忙上前扶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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