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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昶入魏府后片刻未耽搁去往慈安堂请安,老太君也是听说高昶今日回来了,以命人备好了茶水,才方落座静静等候着,不多时,厢房外头的画眉鸟叽喳叫唤了几声,高老太君立刻抬起了头,只见那小猢狲便轻盈地三步作两步跳了进来,一径儿奔过来扑在了自个儿膝下。
“姑奶奶,我有日子没来了,姑奶奶可想我?”
高昶腆着脸混不羞的,笑嘻嘻地仰目说道。
老太君一指头点在他的额头上,笑骂道:“你这滑头,只你嘴甜!把赦儿都要带坏了!”
高昶不服:“姑奶奶你家的赦儿还轮得着我带坏,他可从生下来就比我坏多了!”
这话招得老太君又是一顿打。
祖孙俩笑闹了一会儿,那高昶直是滔滔不绝,又说高家近况,又说在勾栏瓦肆里头听的讲史,讲的正是唐玄奘西行的故事,其间夹杂牛鬼蛇神光怪陆离,说得老太太是眉开眼笑,不时笑得直捶腿。
说完了,高昶又停了下来,仔仔细细把姑祖母打量了片刻,见她真是被哄得高兴了,这才敢开口:“姑奶奶,魏赦昨晚上接到的魏家的口信儿,大太太要在栖风堂里举办家宴?不知能不能有我的一份儿?”
闻言老太君立刻皱了眉头,高昶见势不好忙道:“孙儿着实是想念魏家大厨的手艺,一直馋着这口呢,好几年没吃了。”
老太君望了眼满脸诚挚渴盼的高昶,伸臂去在他的肩膀之上压了一下,另一手,凤首木杖之上所坠紫檀色珠络流苏微微晃了晃,高昶心神一凝,只听上头传来姑祖母不疾不徐略含失望隐恨的声音:“你惦记的大厨,早教大太太逐走了,不是明日那位,明日那位是新招来的,你表哥身旁的近人。大太太看来是颇看重她。”
高昶从流苏络子上回过神来,心想,看来魏赦这厮似还不知,他身边那竺氏被大太太召去了,如若知道,只怕已坐不住。到时家宴上了桌,魏赦一见一力撮合欲促成父子化敌为友的是竺氏,只怕抓狂。是否撕破脸皮闹得不欢而散,端看那竺氏在魏赦心中什么地位了。
大太太这是在试探什么,还是,打定主意真要让魏赦与魏新亭和好?
其实他们和好于孟氏也不是全无好处,毕竟大房无子,如果放走了魏赦,来日这武乡侯的爵位便只能落在魏修吾头上,从前大房在二房面前拿的乔,通通都要来而不往非礼也,照孟氏那性子绝难容下。
高昶正想着,老太君忽又伸手,在高昶肩头掸了下,慈和说道:“你若要来,也不是不可,给你留个地儿,明日家宴之上,也好劝着赦儿。我虽人老不管事儿了,却不忍见他们父子离心,一家如一国,人心若不齐,再大的家业也是说败便能败了,大老爷只得赦儿这一子,是他的便是他的,别人也夺不走,他要把这事看明白,想通透,若还执拗着,将来只有的苦头吃!我这话说了出来,金珠,迭罗,你们几人也不须瞒着,就把我这话传出去,都传到大房那头去,教大老爷和大太太全都知晓!”
金珠领着婢子们回话,应承了老太君这话,心中虽不大明白,但老太君拳拳之心日月可鉴,想她已到了这年纪还要操心儿孙事,不免多了几分怜悯和敬重,事情既答应了下来,回头定不露风声办得好好儿的。
高昶自是对老太君千恩万谢,心满意足。
金珠办事最是牢靠不过,当日傍晚魏赦仍旧未归,而孟春锦已把老太太有意无意传过来的话嚼了好几遍,怎么想都感到有深意。
别看老太太这时稳坐慈安堂似是不管事了,实际上却是垂拱而治,从不是盏省油的灯,如今她又说出这话来,孟氏反复思量,心头如鼓一震,感到这些年他们苦瞒着的事,或是老太太心中也有了猜测。这一下,孟氏心中可是彻底不安了。
……
几日未归,魏赦是到了家宴这日才迟缓归来。
送阿宣入白鹭书院的事,很快也经由苏绣衣之口传到了竺兰耳中,她怔了怔,心悬了起来,见她双目发直一动不动的模样,苏绣衣深感愧疚,当日黄昏时亲自去了一趟书院问询,得知魏大公子确实来过,带了一小孩儿前来入学,方才吃了定心丸,回来回复竺兰。
竺兰沉默着不说话,专注地将明日要用的排骨、鹅全大刀剁了,砧板嘭嘭响了半夜。
魏府的家宴不同酒席,照这两日葛二娘子的交代,竺兰单是事前的准备,便要花上七八个时辰,因此天不亮便得起来开始架锅。
一直到晌午时分,曲水流觞宴开席,重头人物魏赦姗姗而至,与高昶两人一前一后,高昶步履潇洒稳健如风,魏赦看得出身体病弱,脚步轻盈。按规矩,小辈须单独坐到一侧,魏赦随意扫了一眼,魏宜然独坐,魏飒然与魏修吾挨着,中间留有一空档。
宜然今日又换了身打扮,清清素素的月白凫靥裘竹叶纹绫子褂,一条水翠绢纱的如意月裙,魏赦一来,她便张望起了小脸,忍不住朝他看去,一个劲儿用目光示意自己的渴盼。孟氏气得不轻,当场便在桌下拧这没出息的东西的大腿肉,宜然吃痛,想起鸡毛掸子的威力,立时蔫了下去瓮声瓮气不敢了。
而魏赦的目光也飞快地从宜然身上移了开去,最后,他坐在了飒然旁边,与魏宜然还隔了一个魏修吾一个空座。而高昶作为外客,则坐得更远了。
魏新亭拿眼斜乜魏赦。这逆子孽障,像是刻意回避,竟教他三日也捉不住人,大失面子,魏新亭半点与之和好的意思都没有,一想这逆子曾经为匪人引路,折了朝廷的兵马,让自己吃了个大哑巴亏,几年无升迁机会,险累了仕途,便心头窝火。此际一见,更是心烦意乱。
昨儿个老太君的话他已知道了,魏新亭与孟氏想法一样,都在思虑着,老太太或是心中已有谱儿,否则没必要说那么一番敲打的话来。至于怎么想,全看他魏新亭。只是老太太不怕乱了宗法血统,魏新亭心中却大是介怀,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一屋子装作表面其乐融融,人也来齐全了,老太君笑眯眯地说道:“赦儿上一回归家得是两年前了,难得今日齐聚,一家人只说一家话,那些不吉利的不好的,今日谁说了我要看罚!”
老太君这一开口,几个媳妇姨娘全赶上来巴结奉承着,连连称是。
二房的高氏是老太君的内侄女,最先捧场的,奉了水酒,起身朝老太君敬了一盏,“我本想着老太君节俭,这家宴,怕是要等到老太君寿宴再办了的,到底是大太太心思细,今日一场,往后再有一场呢!我听说今儿个的厨娘可了不得,大太太亲自选的,要让我们都开了眼界饱了口福了。”
魏府的家宴一向并不有太多忌讳,高昌玉这话虽说得小家子气了,但老太君听得却很开心,与高氏回了两句,回头对金珠使了眼色。
只孟氏觉着,二房这是夹枪带棒故意讥讽自己铺张靡费,心头犯堵,也斜睨着高氏眼角直抽。
金珠领会了老太君的意思,即刻便示意上菜。
不过须臾,陈年花雕被一盅一盅地安排到了长达二丈的长曲柳漆绘桌案上。还没入喉,魏赦嗅了一口,便知道不凡。
一旁的飒然与魏修吾说着什么话,魏修吾伸臂过去,将妹妹的酒盅夺走了,两人正小声争执不休闹得面红耳赤的。
跟着便是凉菜,一道凉拌鸡丝、一道拌海螺,一道糟香鹅掌,每道都做了六叠,分呈于上,确保每个主人都能用上,三房的老爷魏明则喜辣,竺兰心思细腻,便在给魏明则的海螺里多放了油盐和辛辣调料,昨夜里用八角桂皮足足焖了四个时辰。魏明则留意面前的与众不同烈香辣鼻的海螺,目光微妙地变了变。
凉菜以后,便是汤品。
金珠领着婢女鱼贯而入,为每一人都呈上了新鲜的汤水。
魏赦看了一眼,汤水又各不相同,一侧高昶的是珍珠莲子,一侧魏飒然的是雪藕汤,而自己的,魏赦揭开雪白如玉的瓷盅盖,清亮的甲鱼汤水上浮着一层细微点滴的乳油,熬得正是鲜香,汤中葱花浮末青鲜宜人,里头则是熬得全熟的两片甲鱼。香味既浓郁,带了几分后劲,又不失地道的江南之清甜。
几乎只用闻的,魏赦都能闻出来,今日掌勺的是谁。
他略带诧异之色,望向高昶。
高昶的笑容宛如狐狸,他被蒙在鼓里,大太太找人惊世骇俗,让他骑虎难下了。魏赦如在意那个厨娘,若今日弄得不欢而散,那厨娘在魏家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至少日后不会再有这么大家宴之上掌勺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魏赦那碗甲鱼汤,倒是很令人垂涎,确实色香出众,再一看自己的清汤寡水,几粒去年的莲子,高昶虎口拔牙的心思都有了。
魏赦也淡淡地扯了嘴角对高昶笑了回去。
竺氏的厨艺莫名很对魏赦的胃口,她今日可见花了一番心思,甲鱼滋阴潜阳、退热除蒸都有妙用,这几日未用一气乾坤粥,她竟还着紧着他的身子呢。看起来倒也算是鲜香,应是可口的,魏赦决意动筷了。
“啪”一下,魏赦的汤盅之中忽然多出了一双箸子,精准地卡住了那仅剩的两块甲鱼肉。
魏赦的笑容渐渐凝固。
唯二的肉不翼而飞了之后,飒然的小手碰了一下魏赦的胳膊。
“大兄,我看你只盯着不吃,你是不是不喜欢?那我就代劳了……唔唔,烫嘴,是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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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不,甲鱼壮阳,你想岔了。
魏狗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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