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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不如一起归去(6)

作品: 直到那一天 |作者:法米歇尔·普西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0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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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家里的厢型餐车,还能动吗?”

“你说那辆雪铁龙?”

妮可错愕地揉了揉眼睛。她朝床头柜上的闹钟望了一眼,但并未说什么。

“呃,应该还能动吧。我现在一年开不到几公里。我上次发动的时候,它……”

“车钥匙还是摆在客厅的第二个抽屉?证件也是吗?”

“对,不过……”

马克在祖母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谢,别操心……”

妮可原本要说“路上小心”,但这几个字成了一连串咳嗽声。她用手帕捂着嘴。妮可知道自己这一夜再也无法成眠。接下来的几夜也是。

51

一九九八年十月三日,清晨四点十二分

厢型餐车一发就动了。这辆车,马克已开过好几次,都是短距离。两年来,多半是他负责开车去迪耶普市区,或把车停进院子里。妮可教过他倒车入库的参考点:信箱,以及对面邻居家的左侧窗板。只要严格遵守这两个参考点,就能刚刚好停进来。

韦家的雪铁龙H款厢型车,是法国出产的最后一批这种车款。韦皮耶于一九七九年买下这辆车,而雪铁龙公司于一九八一年停止生产这款经典的小卡车。皮耶买的是加长版,有点像七十年代肉贩常用的那种车。橘色的车身,配上红色的扁扁车头,让这辆车看起来像条憨憨的大狗,两颗圆圆的车灯是眼睛,金属支杆上的后视镜则像耳朵。一条有着波浪形钢板的沙皮狗。丽莉都称它是她的大狗狗。这条懒洋洋的大狗狗睡在门外,占满了整个院子。

皮耶和一位在奈维尔市开修车厂的亲戚,亲手改装了这辆车。它也被定期送去给这位亲戚保养维修。这辆雪铁龙看起来不如实际上老旧。里程数已有二十八万三千公里。修车厂亲戚都说它是“不死老妖”。尽管车身伤痕累累,处处可见生锈痕迹,雨刷用胶带勉强固定,前侧车门已有些松脱……但马克别无选择。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清晨四点多,迪耶普沉睡着。他所穿越的这个鬼城般的小镇,上空有好几个随强风飘扬的宣纸脸谱镇守着。这辆雪铁龙动起来很吵,但起码还能动。马克并不想高兴得太早,他有六百多公里路要赶。出门前,他查看了地图。他决定避开巴黎,绕北部而行。他把路线统统记在一张纸上:纳夫夏特尔昂布雷、波维、康瞥尼、苏瓦松、韩斯、沙隆昂香槟、圣狄斯尔、朗格勒、维苏尔、蒙贝利亚、恐怖峰。他计算过,全程大约需要十个小时。前提是一路顺利的话。

马克沿着港口前进。只要走完香吉大道,他就出迪耶普了。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到了香吉大道尽头,马克从火车站门口经过。他下意识地转头看。有个女生睡在长椅上……

雪铁龙忽然紧急刹车。起码,刹车还能正常运作呀!

喇叭也是。

柯薇娜瞬间惊醒。下一秒,她的手立即握住一颗她离开海边时特别随身带走的小石头。她疯归疯,仍不失谨慎。她站起来,终于认出这辆红橘餐车驾驶座上的马克。他摇下车窗。

“你总不至于要拿石头砸车吧?”

“谁叫你要拿走我的枪!”

“枪在我口袋里啦,安安稳稳的。上车吧!”

薇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是要去买菜还是怎样?”

“叫你上车啦。我要去朝圣。像你这么想不开,应该也会想去。”

薇娜走上前来,手里依然紧握着石头。她满腹狐疑地打量车身的锈迹,和车门与引擎之间的车窗。

“别告诉我你打算开这辆有轮子的棺材去恐怖峰。”

这话听起来有弦外之音,马克尽量不去想她是否故意的。

“我猜你从来没去过汝拉山区那里,而且你一定想去,想得要命。”

薇娜放开手中的石头。

“这倒是被你说中了!”

马克打开副驾驶座的门。黄色的金属踏板很高,薇娜上车爬得有些吃力。她不禁发牢骚:

“你这辆破车,我看连巴黎都到不了。”

“随你怎么想。再说我们不走巴黎,而是从北部绕过去……”

马克把自己列的城市路线递给薇娜。

“浑蛋。”她说,“一堆乡下地方……最好别半路抛锚。原来,我们两个比起来,你才是神经病!”

马克闷不作声。他们默默走一号县道。道路顺着布雷地区的山谷地形蜿蜒而行。过了十分钟,马克率先打破沉默:

“抱歉,昨天没请你来家里吃晚餐……下次再补请喽。”

“不劳你费心。我可以自己想办法。我在附近交了些朋友……”

又是十分钟的沉默。他们即将抵达纳夫夏特尔昂布雷。

“我们去那边要干吗?”薇娜忽然问。

“我说过了,去朝圣……”

薇娜一脸好奇地望着马克。

“你就这样说走就走?我还以为这出戏已经唱完了。我祖母都去做了那该死的DNA比对了。蜻蜓是你妹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因为你和她上床了,才怕怕的吗?”

马克已进入郊区地带,他猛然用力踩刹车。薇娜整个人贴在座椅上。安全带太高了,勒住她的脖子。

“假如我每酸你一下,你就要踩刹车,那这路可有的走了……”

酸一下……

一想到自己竟必须再忍受这个女生十个小时……他设法反击:

“那个安全带,抱歉,我把儿童安全座椅忘在保姆家了……”

“哈,哈,哈。”薇娜假笑,“如果你能说些够水平的笑话,这路上应该可以比较不无聊。”

马克一点都不想跟着起哄。他再度沉默许久,然后终于问:

“那个该死的DNA报告,难道你相信吗?”

“我死也不相信那团废纸!”

“很好,我们看法相同。”

薇娜扯着安全带,忍不住又说:

“根本是胡说八道!我一直都知道爵轻信是你们这边的人。因为他内疚,还有因为你祖母的大奶子……”

这次,马克没踩刹车,但他认真考虑是否要现在就把她丢在这路边。要不是他需要她,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他必须要有耐心,薇娜将会派上用场,她不知不觉中已逐渐松了口风。她这就提到了爵爷的内疚。才只是个开端而已……

他们沉默了近一个小时,直到波维。国道上,空旷又单调。薇娜向前倾。沾着灰尘的老旧安全带戛然束住,刮了她的耳朵。

“我猜你的汽车音响坏了吧?”

“音响的确不行了,没错,不过录音机应该还会动。我们小时候听的那些录音带应该还在……”

薇娜哈哈大笑。

“天哪!录音带,现在还有这种东西哦?”

“你找找看你前面的置物柜,应该有个十几卷吧。”

薇娜打开置物柜。

“录音带,长什么样子呀?”

她转向马克,眼神中简直带有一丝淘气。

“别踩刹车!我开玩笑啦!”

她花了几分钟检视那些录音带,然后没给马克看,就自己把其中一卷放入录音机里。一阵夹杂着警笛声的强烈吉他声,立即填满车内。这首歌是《塞吉之歌》[35],歌词叙述一个人独自夜游的心情。

光听第一个和弦,马克就认出这张专辑是《摇滚诗篇》。

“明天,明天。明天和昨天一样。”夏雷立·顾杜尔带着浓浓鼻音的嗓音唱着。

“我就知道你会放这个。”马克说。

“我想也是。怎能让你失望……”

马克不禁微笑。他们进入波维市区。虽然现在才早上五点,但车子开起来并不轻松。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被红灯拦下来,这红绿灯的时间不知是哪个有毛病的公务员设定的,好像故意要让遵守速限的驾驶人员到每个路口都遇到红灯。

“你说得对。”马克趁行进中说,“没错,《摇滚诗篇》是法国摇滚史上最棒的专辑……”

“我对这没概念。我只听过一首歌,想必你也知道是哪一首……可是因为你没有CD,这下子非把整个A面先听完不可……”

“你平常都听些什么?”

“没在听音乐。”

夏雷立·顾杜尔的嗓音填满了接下来的沉默。他们终于出了波维市。A面结束了。薇娜默默把录音带换面,并把音量调高。太高了。钢琴的乐音一响起,车内便跟着震动。

像个没了翅膀的飞机……

我唱了一整夜,

是的,我唱给那个

整夜不相信我的人……

马克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薇娜闭上双眼,张开嘴巴,唱着歌词;或该说,只是假装唱着,她嘴巴动着,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就算我无法飞翔,

我仍会勇往直前,

是的,我要下注,

即使没有本钱。

马克不由自主稍微放慢了车速。这首歌,他听过不下一百次。总是自己一个人听,想躲起来的时候听,心中犹疑时也听,从来不当着丽莉的面听。丽莉受不了这首歌,只要一听到就会尖叫。她八岁时,在她好朋友马侬家里,把一台收音机摔烂在厨房地上,只因为电台刚好播放了这首歌。

聆听风的声音,

它从门下穿透进来,

来吧,把床换掉,把感情换掉,

改变人生,改变日子……

薇娜似乎感动落泪。吉他的独奏声让人情绪更加沸腾。马克凝望着地平线。

哦,蜻蜓,

你呀,你有着脆弱的翅膀,

我呢,我有着破碎的身躯……

夏雷立·顾杜尔的声音慢慢离去。薇娜擤了擤鼻子。马克不发一语。车子继续前进。国道持续经过一些令人惆怅的小城镇,它们盼望出现改革却迟迟无法如愿,只好用大广告牌公布公路上的车祸死亡人数和每日经过的大货车数量,聊表弥补之意。二十分钟后,他们接近康瞥尼市。车流量开始变得密集。

出康瞥尼时,马克转向薇娜。

“到下一个乡镇,如果看到有开门营业的面包店,我们可以停下来买些东西吃。”

薇娜转头看厢型车的后方。

“哦?我还以为你会把驾驶座让给我,我一面开车,你一面去后面弄吃的。可丽饼啦、松饼那些的……就像以前爷爷奶奶那样。”

马克沉默不语。不必多说什么了,他已下定决心。是时候了……反正,以某种方式来说,是薇娜先挑起了这个话题。他们经过一个名叫卡特诺瓦的小镇,小镇的中心、教堂、学校和镇政府,当初在建造的时候,刻意与国道保持距离。马克把车子停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停车场上。水泥花坛的那一头,所有房子、所有商店都是关着的,包括那家自豪地贴着四十九法郎外带套餐菜单的餐馆在内。马克确定毛瑟手枪依然在他口袋里以后,拔下车钥匙,下了车。停车场四周矗立着几棵桦树,树叶被来来往往的大货车熏黑了。马克走到稍远处,在一棵树后面小解,然后回到车上来。

薇娜一动也没动。马克走到副驾驶座旁,把车门打开。他从牛仔裤后面口袋,拿出五页纸,交给薇娜。

“喏,读一下。”

薇娜惊讶地瞪大眼睛。马克解释说:

“这些是爵轻信的笔记,从札记里撕下来的,是他的调查内容。你读一读,这个段落很重要。读完以后,我还有别的东西要给你看。”

52

一九九八年十月三日,早上六点十三分

柯玛蒂划了一根火柴,拿到煤气灶前。一圈蓝色小火焰包覆了那一锅清水。她转过来,看了那份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东部共和报》最后一眼,然后撕下头版。她把它卷成长条状,凑到火边。纸卷立刻燃烧起来。直到火焰熏黑了柯玛蒂的指甲,她才放手,让余烬掉落在洗碗槽内。

这个头条消息已无用处。她昨天下午,在门口大厅里发现了这个包裹。包裹里装着折好的报纸,就像她向秘书吩咐的那样。所以那个秘书果然挺有办法的。她看了报纸,不到一分钟就明白了。怎能不明白呢?

爵爷没有信口开河,他说得对极了。真相一目了然,这么说还真是贴切,但有个前提,只有一个前提而已,就是要过十八年以后再翻开这份报纸。

真是造化弄人!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更糟糕的是,她丈夫做出了愚蠢至极的傻事。他杀人害命了,结果竟是白忙一场。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袖手旁观。为了丽萝,她接受了这件事,自以为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们竟错杀无辜。对方和他们一样,也是受害者。迟早有一天,将会东窗事发。到时候,她没有勇气面对凡人的审判,至于上帝的审判呀……

柯玛蒂毫不犹豫地把手指浸入水里,发现水才微温而已。琳达在楼上的客房,在睡觉。她发现雷昂断气后,在大厅晕了过去。她走了不到十步便瘫倒在地板上。玛蒂给了她一颗安神丸,又加了颗安眠药,让她躺到床上,打电话给她丈夫,说她今晚将在玫园过夜。雷昂状况不好时,琳达偶尔会在玫园过夜。琳达的丈夫没多说什么,毕竟玛蒂付的薪水很优渥,优渥到足以让琳达愿意乖乖加班。

玛蒂拉开柜子,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玻璃小瓶子。琳达快醒了。不用想就知道,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去报警。玛蒂并不会阻止她。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杀了这可怜的女孩吧。回想起来,昨天下午,她应该多等几个小时,等琳达回家以后再说。那么一来,家里只剩她和雷昂,就像每天晚上一样。一切都会简单得多……可是她实在忍不了那么久!看到了报纸,明白了真相以后,叫她怎有办法再等上几个小时?这些年来,她不下千万次想过要亲自讨公道。讨公道……未免说得太好听。她唯一的功劳,就是让一个废人能少痛苦一些。至于公道,上帝早已公平以对。

现在轮到她把自己的悔恨放到天平上了。

至于警方要怎么想,丑闻要怎么传……

都无所谓了,届时她已无须面对。

柯玛蒂的手指再度伸入煤气灶上的锅水中。几乎烫了!她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一切很快就将结束。她把煤气关掉,把沸腾的水倒入一个大陶碗,把碗连同小玻璃瓶和一个小汤匙,放在一个银色小托盘上,然后步出厨房。

玛蒂从樱桃木大阶梯缓缓上楼,打开右边的第一道门,进入丽萝的房间。她端详着这个堆满了玩具和礼物的偌大卧室。玩具和礼物花了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年、每一个生日、每一次圣诞节,它们都意味着一份希望。丽萝并未被遗忘。每一根摇曳的蜡烛,都代表着她有一丝机会仍活在人间。那脆弱的小烛光,昨天下午,彻底被吹灭了。

雷昂滥杀了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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