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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倒没有打她,只是语无伦次地把她凶了一顿,说她要是再敢一个人跑开,再敢独自一人跑到有水的地方玩儿的话,便要罚站面壁打手心再罚抄字云云。凶完了,把她拎到院外,交给小果子等一堆人,再挥手令众人退下。
之后爹爹却没有离开,而是独自站在院门口茫茫然地环顾四周,后来又望着门口的那个名为渡月亭的小亭子怔怔不语,仿佛亭子里有个什么人坐着,而爹爹远远地与坐着的那个人遥遥相望似的。
此时,爹爹的面上浮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来。
彼时她还小,不明白爹爹脸上的那种神情叫做悲伤与落寞。
她猜度这一回大约是因为自己趴在井口把爹爹吓坏了,所以爹爹才不高兴,她想回去悄悄地给爹爹赔个罪,撒个娇,央告爹爹不要不高兴。于是她又挣脱小果子等人,蹑手蹑脚地溜回了小院子的门口。爹爹已进了院内,把院门也掩上了,她便撅着屁股,扒着院门的缝往里看。
爹爹坐在葡萄架下的那个破旧的躺椅上,身子微微前倾,脸埋在手掌中,看不清神色如何。毛球则蹲坐在爹爹的脚下,喉咙里呼噜着,对葡萄架上的家雀儿怪亲热地轻声吠叫,又用脑袋轻轻地蹭爹爹的腿。
爹爹脸埋在手掌中,坐在葡萄架下久久不动。
爹爹的这个举动,也是她从前从未曾看到过的。
树儿觉得这时的爹爹好生奇怪。于是她猜度大约大人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令人觉着奇怪的地方。
譬如爹爹。譬如柔华姨母。譬如母亲阿娇。
母亲独自一人时会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语速飞快,而且说话时会眼睛发亮,面颊通红。她因为人小,像一阵小旋风似的旋来旋去,去哪里都无需人来通报,因此撞见过好几回母亲一个人自言自语。她一句也没有听懂过母亲说的是什么,但是心里却隐隐觉得母亲这个时候的神情有些可怖又有些可怜。
爹爹则恰好相反,整日里沉默寡言,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她有时嫌闷,便怪嫌弃地问爹爹为何话这般少。她记得爹爹回答她时倒说了老长的一句话。
爹爹说:“因为爹爹本来就不爱说话……加之从前认识了一个话多又爱吵闹的人,大约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光了。”
她听得似懂非懂,心里想要问问那个话多又爱吵闹的人是谁,谁料转眼却又忘了问。
爹爹身上让人觉着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些。再譬如,有时候她犯了错,拉了爹爹的袖子撒娇、把眼泪鼻涕抹在爹爹的袖子上时,爹爹会莫名地看着她出神,久久地静默,此时爹爹的目光必然是温柔无比的;或是常常与她正说着话时,忽然瞥见一旁毛球跑过,也会蓦然顿住,目光追随着毛球而动,随后神色则会变得不可捉摸,喜怒难辨,待回过神来后又会问她:“适才我说到哪里了?”
总而言之,这回是因为她惹得夫子生了气,因此她爹爹便罚她在书房内练大字,怕旁人管不住她,又亲自在旁边看着。
树儿又勉强写了两个字,便伏在书桌上淌着口水睡着了。锦延苦笑,将她抱起来,放到里间的榻上,小心地为她盖好薄被,理了理她额上的乱发,又擦去她脸上口水的痕迹。
树儿才睡下不久,长安便来复命。锦延笑问:“这回他没吓跑吧?”
长安躬身笑:“这回也跑了,不过已在城门口找到了,属下把他一家带回府里了。”
“哦?”锦延闷笑了两声,又点头赞许道,“这莫松如此谨慎,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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