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瓴下挂雨,泠泠成韵。
含元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焚了陛下最爱的龙涎,御案上添了几碟金丝牡丹糕,糕点摞得层层叠叠的,外壳香酥,是金黄、桃红糅合二色,内嵌蛋黄,表皮轻泛着油光。
小皇帝批阅奏折累了的时候,便就着大椅往后一仰,拿块东西往嘴里塞。
和玉林摇着拂尘碎步奔了进来:“陛下,薛弼回来了,正候在外头求见呢。”
小皇帝抬起头,将交叠着搁在案上的双腿拿了下来,轻咳了声:“宣。”
和玉林朝外拉长了公鸭嗓:“宣翰林棋士薛弼觐见!”
少顷,薛弼步了进来,一袭青衫,面貌温和得宛如伫立流水中百年的卵圆青石。
“臣薛弼,叩见陛下。”
小皇帝双眸绽雪,扶桌而起,探腰趴在上头:“怎么样?”
薛弼顿了顿,摇摇头:“依臣之见,长公主殿下对国师大人确实有几分上心,不过反过来,国师似乎对公主……”
小皇帝失望地懂了,他退了回去。
正这时,和玉林又急急地来报:“敬武长公主请见!”
小皇帝大惊失色,忙跳下来奔到薛弼旁侧,一把扯住他胳膊,将他往内殿掀:“藏起来,快!”
要是皇姐发现自己居然敢派人监视她和先生的动静那还得了?她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薛弼逃之唯恐不及,元清濯进含元殿时已没了他踪影,小皇帝“气定神闲”地仰卧在龙椅上呼呼装睡,被元清濯一眼看穿。
唇角轻向上扬:“皇弟,阿姐有个事找你。”
小皇帝还没醒,嘴里嘟囔了声,仿佛在怪人扰他清梦,过了片刻,才假意被人吵醒了,困倦地睁开大眼,一见皇姐,装得天衣无缝,惊吓地跳到椅子上。
“皇姐?”
元清濯懒得拆穿他诡计,笑道:“皇姐想来宫里住几天。”
原来只是这个事。小皇帝暗舒了口气,他还以为皇姐这是对姜偃求而不得入宫来找他撒泼呢。
不过自打她十三岁时立府以后,若非年节,都是不大愿回宫里住的。她不爱与三姑六婆凑一堆儿,她的性子看着热热闹闹,内里却孤僻寡情至极。
小皇帝想了想,道:“原扶香殿还为皇姐你留着,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元清濯笑着一只魔爪伸过来揉他下巴,“还是弟弟会讨人喜欢!”
小皇帝的脸在长公主手里成了只肉乎乎白嫩嫩香喷喷的发面馒头,给挤得变了形,小嘴高高嘟起,这张龙威颇重的脸蛋一时像在撒娇似的。
元清濯松了他,到了含元殿外,领了银迢前往扶香殿。
来的路上元清濯总免不了要想,那姜偃后悔莫及地来跟她道歉是何种光景,他若不来,对着那块她费劲赢来的昆山美玉好意思么!
夜里雨也没停,扶香殿外的海棠新著春霖,饱饮了水露后开得愈发娇艳欲滴,色泽如新,花气袭人,几试图破窗而入。然而最终仍是被一天细雨挡在绿楹窗外。
公主在一夜微雨声中得以好眠。
但长公主想错了,翌日,姜偃并没有照他所想去府上寻她。
等到天黑也没有。
元清濯不信,一把攥住银迢细臂:“镜荧开权呢?”
银迢几乎不敢看公主的眼睛,可她只有实话实说,摇摇头:“也……也没有。”
元清濯勃然变色,拍案而起:“好你个没良心的!”
她望向窗外,暮雨潇潇里,海棠花色新染,似在潋滟。
她扶窗而立,沉默着,片刻后,又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不,我不信。再等等。”
第三日,已经没有国师府的任何动静。
元清濯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暗自有几分沉不住气了。
直到第四日,终于来了。
听到银迢禀报的时候,元清濯喜出望外:“真的?”
但银迢的脸色却比前几日更难看,元清濯也发觉了,像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的笑容黯淡了下来。
银迢耷拉着小脑袋,低声道:“国师……让他的两个童子,把昆山玉搬回来了……”
元清濯没想到姜偃竟这么无情,一时间既懊恼,又委屈,还恨了起来。
“不行,我要去找他。”
说好了矜持一下的长公主,立刻将这两个字抛到了九霄云外。银迢拦之不住,眼见公主要迈出门槛了,她急中生智:“公主,那两个童子会笑咱们的,他们心术不正,可坏了!”
如当头一棒,元清濯瞬间清醒了,是啊,自己都避到宫里来了,还是三天都捱不住,又主动回去找他,自己的脸往哪搁?
“可是……”元清濯咬咬牙,继续朝外走,“我想见他。”
“公主你现在出去吗?”银迢急得要追出去,天色已晚了,这时候出宫天只怕早就黑了。
元清濯道:“本公主要去夜探香闺!”
“……”
夜探香闺这种没节操的事就连以前,元清濯风评最差的时候她都没有做过。银迢吃了一惊,觉得多少有些不光彩,追出去忙又劝了几句。
元清濯揉了揉紧胀发痛的眉心,嗓音低低的:“我不是要耍流氓,我就是……不敢相信,我想看看他最近做些什么,是不是很忙,把我忘了,你放心,看完了我就回来。”
银迢从没见过公主对谁如此上心过,就像真的喜欢了国师一样,见劝不住,也就只好放手让公主去了。
她领着侍女,将扶香殿打理得温暖明亮。
月倚西楼,珠帘婆娑。
银迢抱着一盏长柄藕红莲花底座的宫灯,坐在青檐悬挂的灯笼撒下的晕黄光里,等到困意袭来,宫墙外头传来报更的声音,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公主就是在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回来的,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看就知是夜探香闺没能得逞,不仅如此,她的手臂上还带了伤。
鲜血从她右手藕臂上冒出,晕染透了整幅杏黄色花卉纹半臂的衣袖。撕破了的袖口垂落了一条挎在她胳膊上,尖端也是血红。
她鬓发潦草,脸色苍白地停在那儿。
银迢吓傻了:“公主!”
深更半夜的太医被召到宫里来为元清濯处理伤口。
她本人对受伤如同家常便饭,为了姜偃大美人挂点儿彩没甚么,最使她气愤的只是一件。
她付了这么大的代价,连美人的一面都没见到!
明明之前听泉府也没这么厉害的阵法,也许是她翻错了墙,无意间触碰了什么机关。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那阵法就唤作迷花阵,赤.裸裸用狗血大字题在石头上的。
她在阵中吃了大亏,甫一入阵,周遭的假山蔓草、树木巨石突然活了过来般到处移位。冷箭破空,石块飞击,她跳到桃树后,数干上的排气孔突然释放出一道迷烟。
好险真的死在里头。
她不再逞强,立刻知难而退。
可是回来的路上,她却越想越是不甘心。
银迢劝慰道:“公主不必灰心,国师这个职业,本来就是树敌无数,老国师在世的时候,听泉府就已经有那奇门八卦阵了,这么多年,多少能人好汉栽在里头!公主您真的不必妄自菲薄,闯不过也没什么的。”
令长公主丧气的岂是闯不过迷花阵,她只是,一日不见他,如隔三秋啊。
公主不顾受伤流血,被包扎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臂膀,手托香腮,凝望着窗外如烟似雾的软红海棠花影出神。
银迢再劝:“再说国师每逢望日便会到宫中来为陛下讲经,公主莫不如再等等?总能见到的,到时候还显得公主矜持。”
这听起来倒像是个好办法,元清濯眼眸雪亮。
不过也只亮了一瞬,复又黯淡了下去。
“不行,等到望日,我和他的一月之期都已经结束了。我已经浪费了好多天了。”
越想越是不可行,她应该抓牢这次机会。
元清濯长身而起,往自己绣榻步去。
“明儿大早,我从正门入。”
这正门……如何能入?
银迢一阵奇怪。
镜荧和开权也猝不及防地,被私闯民宅的长公主骇住了。
元清濯一路顶着遇神杀神的满身戾气,从正门破入之后,闯进姜偃楼阁前的私人秘境。
她期待了整整五日的男子,没来见她,还了她给的玉,扔了她送的花,却悠闲地在院中与谢淳风烹茶!
被忽略的伤口突然作痛起来。
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这种委屈,在姜偃一如既往地无视了她之后,在胸口酝酿成了一股愤然坚决。
她捂着包扎的伤口,拉高了嗓门,硬是叫得听泉府从门房到童子人人皆知。
“说好的一月为期,你要和我试试的呢?骗子!”
她捏紧拳头,悲愤地盯着他。
“告诉你,本宫耐心不够,你要再出尔反尔,本宫今日就拆了你的国师府,灭了你这个欺世盗名的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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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了怕了,这女人真是凶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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