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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手里握着那枚姜片,早掐出了汁,只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藏得挺好的了,万没想到竟还是被姜偃看了出来。
她仰目看他。
他在背后的晨曦熏染里,衣端却不染杂色,依旧高洁而神圣。连漆黑得不见光的深眸,看去都仿佛蕴着几分纵容和慈悲。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出现了幻觉。
慢慢地,手抖地从身后捧出那枚姜片,摊开五指。
一股浓姜味顿升腾而起直冲人鼻尖,姜偃到底是蹙了长眉。
他这一蹙眉,元清濯就愈发惶恐:“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拿姜片哄你了!”
说完就把姜片老老实实上交,摆到了石桌上,怕还不够,又小心翼翼地往前推了推。
姜偃凝然的长眉因为呛鼻的味道便一直没有松下来。
怕他还生气,可是她也已经黔驴技穷了,想不出的办法的元清濯只好埋了脑袋,唇缝里一字一字地倾吐着:“可是,明明是你想不守信嘛……”
她埋着螓首,缩着香肩,鼻音浓浓,娇气无比地轻哼着。
头顶飘下来一道微哑的疲倦的声音:“一月之期,姜偃始终记得。”
她蓦然抬起下巴,只见姜偃正俯视着自己。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那这就是要……守信的意思?一月之期还作数?
内心雀跃欢腾起来,脸色却波澜不兴,继续委屈:“那,你还把我送你的昆山玉还回来!”
姜偃好像浑然忘了自己有多可恶,道:“公主不是说,欲将那块昆山玉为臣磨成一条玉勾带,需要臣亲自来琢磨么。”
元清濯立马会过意来,嫣然一笑,连忙摇首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亲自磨,磨好了再给你送来!”
姜偃便微微颔首,不说话了。
好像由始至终,他都从来没理亏过。
元清濯却责怪起了自己,把头埋得低低的,带着十二万分的忏悔,道:“是我太小心眼了,先生你说的没有错,就算你是因我是公主你没法拒绝才答应我的,我也不应该小气地计较这些,还对你恼羞成怒。我现在想通了,倘若不是京中贵女没我这样的勇气和魄力,也没我这样的权势和地位,是不是一早就轮不到我了呢。”
“先生是高洁雅士,山巅白雪,可远观而不可攀,而我行径放浪,名声不好,还想要来染指你,多半人都会觉得是我贪心妄想……”
说着说着,身畔却没了声音。
她不禁错愕地抬眸,姜偃不知何时已沉入了梦境。他单手支额,如云赛雪的衣袍覆压在那姜片上,他也没理会可能脏污了。
他闭着眼眸,长睫持凝,只投下纤薄的密影。
其实姜偃的肤色匀净,白腻如瓷,不需傅粉便已横绝于世,他偏又喜着白衣,两相映衬,恰如终年覆雪嵯峨群玉之山,孑然不群地立于尘世。
谁若是自作主张,把他拉入红尘都是一种亵渎神灵的罪过。
可是这罪受得人甘之如饴。
所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遇见姜偃,不外如是了。
见他眼底青影未散,也不知是忙碌着什么,这般不顾惜身体,但到底是不忍心他一个人在空气里漂浮着层层水雾的晨间,就这么睡过去,多半于身体有碍,会着凉的。
镜荧照顾先生久了,最是周到严谨不过的,当下他就抱了一张厚绒毛毯子过来,要给先生盖上。
元清濯快他一步,对他比划了个噤音的动作。
那小童子还不明所以,只见公主低下头,飞快缠起了胳膊上的绷带。
那伤不是受的假的,无法当它不存在,元清濯三五下绑成了结,也不顾美观不美观了,当那幅榴花灼红的衣袖被放下来时,隔着层布料还能看见一个硕大鼓包。
公主也不管了,弯腰去小心地探臂,从姜偃的腿弯之下抄去,随后右臂用力托住他后背。
在镜荧目不转睛错愕的注视之下,元清濯一把轻飘飘抱起了先生。
好像身长八尺的先生瞬间柔若无骨,教公主抱着在怀,如同掬了一把云朵。
长公主居然丝毫不感到吃力,脸上一个狰狞的表情都看不到,转过身便抱着横抱着先生回阁楼。
她甚至还能脚下生风、平稳地上楼!
元清濯送姜偃回房,将他平放在榻,枕头替他垫好,将叠得规整的棉被拉过来替他盖在身上。
屋内还漂浮着烛油焚烧过后的淡淡烟气,听泉府分例不短,上好的烛油烧起来味道自带甜香。
顺着那股味道望去,姜偃的书案上放着一只错金银的大摆件,照形制所见,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名扬天下,能够预测地动的地龙仪。
不过这家伙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远没有传说得那么神乎儿。
看模样是新铸的。
她回眸,榻上的人睡得如此安熟,一呼一吸规律绵长。
元清濯真恨不得,动魔爪摸摸他。
但到底只是想法罢了。
她出去时,替姜偃拉上了门。
镜荧礼数周到地过来送客。
哪知公主压根没想着走,“庖厨在哪?”
镜荧惊呆了,但也只好为公主指路。
这日公主大马金刀杀入国师府,不知怎的,就随着春风满京都传遍了。
在传闻中,公主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女罗刹,喝人血髓的女妖精,国师大人终究是人非仙,不堪抵挡,于是效法著书立传甘受腐刑的前代先贤,决意偷生忍辱被亵玩。
这当然都是些无稽之谈,但是奇怪的是,那一日明明是她放低了姿态,柔肠百般,求着他和好的。但即便到了银迢的心里,也相信的是外面的版本。实在令她叫屈。
元清濯本想熬点儿米粥,等姜偃醒了先垫垫肚子。
但猝不及防地,就炸了国师府的庖厨。
姜偃从睡梦之中醒来,日头已经偏西,问适才发生了何事,开权灰头土脸地奔进来:“先生,厨房炸了!”
姜偃咽干,声音低而暗哑:“因何炸了?”
开权叙事一向夸张,登时手舞足蹈地给姜偃演示起方才一切。
故事的起因竟然是,公主要亲手给他熬粥。
姜偃蹙眉:“为何不拦着她?”
他披衣下榻,往外走去。
开权苦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先生身后:“先生,不是我们不拦着,公主这人你是知道的,拦不住啊。再者,先生你确实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了……”
他和镜荧是心疼先生的身体,以为长公主的厨艺纵然可怕,但厨房里都是干净的食材和调料,料也烧不出毒药来。
谁知竟会炸了厨房。
公主到底是烧饭,还是趁着烧饭往灶膛里塞了两颗霹雳雷火弹?
元清濯自知好心办坏事惹下大祸,手足无措地蹲在厨房里,像头受惊的梅花小鹿,蒙着一层氤氲水雾的明眸凝滞地往外间呆望。
然后她便望见了姜偃。
姜偃的脚步有些疾,似乘风而至。
停在门口时,见她可怜兮兮地蹲在那儿,小脸让灶灰熏得黧黑,额前的细碎青丝让火燎没了,眼眶红彤彤的,煞惹人疼,心反而落了下来。
再看周遭,开权说的“炸了”毫无言过其实。
灶台上架着的那口铁锅不翼而飞,只剩地上几块黢黑残片,尚且余韵未尽地吐着白烟。
挂蒜、大葱、稀粥鱼龙混杂地泼得遍地皆是。
连马勺,都被炸没了铜柄,断作两节,此刻正静静地蹲在她脚边。
而烧了他房子的公主,却委委屈屈地眨着泪眼同他告状:“先生,你家的灶房根本不听话,它欺负我。你看。”
她可怜巴巴地伸出两只爪子,两只手背让爆炸的火焰冲出燎伤了大片,通红的肌肤立刻就起了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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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偃:墙都不服,就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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