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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缪凤舞第一件吃惊的事,她跟曲筑音师徒相处,也有六年的时间了,她从来不知道曲筑音这么有钱。也不光是她,整个虹风舞馆的人都以为曲筑音是个落魄公子,只能以在虹风教琴为生呢。
第二件让缪凤舞迷惑的事,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算是一种表白?他们一教一学,已经有六年时间了,他从来不说给她赎身的事。今日她要出道了,他竟在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提出这么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来。
曲筑音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稍微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我这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要你…”
“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缪凤舞似乎也能理解他了,她自己不也一样?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既迷茫又害怕,“可是先生大概也知道,我是妈妈手里一张叫胡的好牌,没有了我,她这副牌就打不下去了,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她会放了我吗?”
“那么…”曲筑音用力地互握了一下自己的双手,“也许我也可助你逃出去,只要出了京城,你也不用担心生计的事…”
因为一向深沉的曲先生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缪凤舞摇头轻笑了:“纵然我逃得出虹风舞馆,也逃不出京城去,曲先生其实也清楚的…”
曲筑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去,连琴谱也没拿,就迈步出了陶然阁,走了。
缪凤舞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悄无声息地叹出一口气,又在窗前呆坐了一会儿,便有虹骊珠身边的杏儿来催:“凤舞小姐还有心情闲坐?时辰不早了呢,赶紧吃了饭,往前馆去吧。”
缪凤舞从来没有这么早用晚饭,因此她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随后虹骊珠率领着一干人,将缪凤舞的舞衣配饰舞具装进两个箱子里,抬着浩浩荡荡地往前馆去了。
缪凤舞自己以前很少来前馆。一个原因是在她出道之前,虹骊珠不想让过多的人见到她。还有一个原因,缪凤舞本心里并不喜欢前馆那种脂香粉浓的气氛。
今儿虹风舞馆真是热闹非凡。缪凤舞刚刚穿过后院通前馆的那扇角门儿,就已经听到前头儿人声沸扬了。她跟在虹骊珠的身后,绕到了前馆正门儿,放眼一瞧:嚯!整个虹风舞馆的正馆结彩悬灯,从大门口进来,一直到舞馆的正堂,这一路上都铺着大红的毡毯。
而舞馆的大门口,几根高高的挑竿上,已经挂好了炮仗。馆里的那些小子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抬桌搬椅,布置茶具。
今天天朗气清,虹骊珠心情大好,一进了正堂的大门儿,立即亮开嗓门儿指挥了起来。几个有脸面的管事人纷纷上前来,向虹骊珠和缪凤舞道贺。
虹骊珠含笑答对,缪凤舞却仍然是淡淡的---她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道喜的事情。
一行人穿过阔大的厅堂,一直上了四楼。缪凤舞跟着虹骊珠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一间屋子里。
缪凤舞进了屋,眯起眼睛打量自己以后化妆休息的这间屋子---这是一个套间儿,外间有一个梳妆台,旁边是一个多宝格柜子,上面陈设着各式摆件儿。屋子正中央是一张茶桌,四边摆了四把椅子,设了葱绿绣紫兰花的桌椅搭布。漆红地板,粉窗纱,粉帘栊。
挑开帘栊,里间是休息室,小巧的雕花卧榻,铺着翠蓝的褥子和靠枕。床边是一个四开门的楠木柜子,漆红描金,看着稍显花哨。靠门设一花架,架子上摆着一盆海棠,开得正繁盛,只是这屋子应该刚刚熏过月麟香,掩盖了那海棠淡淡的香气。
“这屋子是以前紫棠用过的,以后你看哪儿不满意,再让人改,眼下你先将就着。”虹骊珠见缪凤舞的神情像那无风天气里的湖面,连个小涟漪都瞧不见,也猜不出来她到底紧不紧张,“你先在这里梳妆打扮,我下去瞧瞧可有哪里准备地不妥当,一会儿客人该陆续到了,我得在前面招呼着点儿,秋娘和小云长点儿精神,要是出了差子,我饶不过你们俩儿。”
秋娘和小云赶紧答应了,缪凤舞也站起身来:“妈妈放心好了,凤舞不会给你丢脸。”
虹骊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下:“妈妈当然相信你。”
其实在虹骊珠的内心里,对缪凤舞这什么时候都四平八稳的性子又爱又恨。爱的是她内敛有分寸,不是那等浅薄轻浮之人,堪当虹风的台柱子。恨的是她养了缪凤舞这么多年,大部分时间她也猜不到缪凤舞心里在想些什么。
秋娘是在前馆打点姑娘们行头的妇人,虹骊珠怕小云没经验,特意地多嘱咐了秋娘几句。然后她才转身出去了。
缪凤舞开始着装打扮,秋娘和小云带着两个小丫头帮衬着,倒也井井有条。小云忍不住心里的紧张,手微微有些抖,缪凤舞便让她给秋娘打下手。
这边正忙碌着,楼下传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欢腾了。缪凤舞知道,客人们开始陆续到来了。
虹风舞馆的正堂是一个圆形的空间。正中央搭建一个高高凸起的舞台,是舞馆每晚表演的地方。环绕着舞台是一个半圆形的客席,分三层共设置着五十几张梨木小方桌和靠背椅,能容纳近二百位客人。
大堂的顶部直通到三楼。
二楼是雅厢,上了楼梯之后,一左一右共有二十间包房。每间房的门口倚楼栏处,摆放着藤几藤椅,椅上设着绵软的锦缎座垫。
三楼是天字号客房,招待极尊贵客人之所,大部时间都是空着的。而且从听歌看舞的角度,二楼才是最佳的位置。因此通常都是在堂上的表演结束后,贵客才会移尊至三楼,饮酒欢叙。
今天对虹风舞馆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天刚擦黑,大堂内嵌悬在墙壁上的十八支大型青铜釭灯就全点亮了,将整个舞馆照得亮如白昼。
各处楼柱楼栏缠挂着七彩的缎带,在灯光的映衬下,炫亮夺目。舞台上今天铺陈的是湛蓝色的毡毯,环绕着舞台密密地摆了一圈儿的小荷灯,此时并未点亮,应该是表演时才用的。
酉时刚过,客人们开始陆续来到舞馆。因为听说奉国公赵崧今日会来捧场,那些接到请贴的人没有不来的。没有接到请贴的,也想着法儿求张贴子前来,瞧热闹看美女是一个方面,能有机会结识国丈大人是最好不过。
门口的几位小僮今日都穿着鲜亮的红色,陪足了笑脸忙得团团转。将客人迎进堂内后,有几位管事的妇人带着姑娘们引领到座位,安置妥当。
半个时辰不到,一楼的客席就已经坐满了。身份稍高一些的客人,会绕过舞台,穿过大堂,骄傲地踩着铺红毯的楼梯,直接上了二楼,或结伴进雅厢小坐休息,或者倚栏而坐,瞧着楼下的热闹景象。
刚才还在这里忙得团团转的虹骊珠,此时却不见了人影。
原来今日真正尊贵的几位客人---当今皇上的岳父大人,奉国公赵崧、武英殿大学士高岭、都察院右都御史郭子辛和其他几个人,并不从前门进入。这几位由虹骊珠从后门迎进来后,沿着紧贴大堂后门的那处楼梯,直接到了二楼,被安置在了正对舞台的一间雅厢之内。走廊内有纱围将这间屋与其他的包房隔开,由便装的赵府家将把守着。
奉国公赵崧今年四十六岁,个子不高,长得有点儿圆。丰富的脂肪将他的面部皮肤撑开,让他的脸上看着白净光滑,没有皱纹。
赵家在北魏是士族大家,祖先随太祖立国有功,是开国功臣,被先帝封为世袭忠勇侯。到了赵崧这一代,他的两位兄弟都是科举出仕,这祖先的荫恩就降到了他的头上,先帝封他一个五品的承旨官,入阁供职。
先帝朝中,赵崧并不得意,一个承旨官做了十年时间,也未有升迁。可是先帝薨逝之后,新帝登基,当今圣上却非常倚重赵崧。不仅选了他的女儿入宫为后,而且封了他中极殿大学士,他一下子从一个小小的承旨官,跃级而居于内阁首辅之职。
前几年他身体欠佳,休假养病,皇上为抚慰皇后的一颗孝心,彰奖赵首辅为国操忧之功,加封他至奉国一等公,真正是无上尊荣。
今日他带来的两位官员,一位是武英殿大学士高岭、另一位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郭子辛,都是赵崧一手扶持起来的人。跟他们一道来的,还有一位华服少年。赵崧对这少年极为客气,只是他不道明这少年的身份,虹骊珠也不好去问。
虹骊珠亲自为这一屋子的人奉上了极品好茶,摆上了精致的点心,陪着说了几句话。
看时辰差不多了,她便引着几位贵客出了雅厢,安置他们在楼栏内坐好。赵崧刚一落座,楼下和楼上立即有人认出他来,嗡嗡的传话声之后,纷纷仰头看过来。
有想结交的,起身往那个位置去,都被赵府的家将拦下。堂内稍微乱了一会儿,恢复了秩序。
虹骊珠此时已经告了退,去安排缪凤舞出场一事了。
戌时整,堂内的灯火突然熄灭了,只在四个方向点起了四只大红的灯笼,泛着红晕晕的光,让人看不清更远的地方。
一队舞娘穿着粉裳绿裙走进来,将舞台周围的荷形烛台一个一个点亮,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大堂内渐渐安静,只有那些荷灯里颤动着烛火,照亮了湛蓝的舞台。
“咚”的一声重锤擂鼓之音,震得在场的人心尖微抖。
紧接着,已经关闭的正堂大门“吱呀呀”启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门外响起,越来越近。终于,一匹雪白的骏马载着一位红衣的姑娘,跃过那大堂的门槛儿,穿过堂中央铺设的猩红毡毯,登上了那高高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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