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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遥之常去的茶楼也就那么一家，隔着王家府邸三条街，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往常他朝廷里遇上烦心事，或是和朋友出门吃个茶看个戏，都是在此处。
是以茶楼里的掌柜认得他，且十分熟悉，知晓他的习惯。
今日乍然见他领了个脸算不得熟的小郎君，也不敢多问，径直引着他上了二楼的雅间，又正对着一楼大堂里的戏台子，能瞧见也能听见，又不至于太嘈杂，能叫他们说会儿话。
茶楼的小厮奉了一应的茶水点心上来，话不敢多说，眼更不敢乱看，很恭敬，放完了东西就要走，王遥之按着以往的习惯，仍旧往茶托上丢了赏钱，小厮得了赏，脸上有了欢喜颜色，陪了几句好话，才猫着腰重又退出去。
“大兄，我其实是……”
王羡一句话没说完整，王遥之冷着脸重重的咳了一嗓子，又冷不丁一眼斜过去：“你还真想搬过去？”
她缩缩脖子，却也只不过是因为自知理亏，害怕的情绪并没有几分。
王羡这个人从小就鬼灵精，在刚会说话的年纪，就已经懂得如何讨爷娘与兄姊欢喜了，故而她没吃过亏，没挨过骂。
不过这样也并不全是好处，时日久了，她做错了事情，也都能自圆其说的遮过去，自然就天不怕地不怕一样。
况且入建康城那年，她只有八岁，正是懵懂的年岁。
那时候她所见到的，这健康城中，无不是讨好巴结她父兄者，从而便更洋洋得意起来。
“大兄，这并不是我自己要求的。”她定了心神，便冷静下来，捏了小瓷杯在手心儿里，并不急着喝茶，倒像是在捂手。
王遥之拧眉，已经明白她的心意，语调更沉下来：“那你现在是打量着，我能同意？”
“可先前在尚书令府外，也是大兄自己说的，倘或令君同意了，爷娘那里，你会替我兜过去。”她像是口干舌燥，才去吃茶，吃的又有些急，吞下去似的，“大兄是君子，君子贵在言而有信，你总不能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诓吧？”
她说得理直气壮，倒真像是那么回事。
王遥之气结，胸膛剧烈的起伏不定着，连眼前平日最爱的碧螺春也不吃了，精致小巧的点心也不碰了，索性起了身，来回踱步不停。
要是叫他同几年前的谢潜比，他远不及谢道修那份儿老僧入定般的稳重，可他自问入朝数年，人前嫌少失态失礼，更几乎没有过这样焦躁不安的时候。
说到底，是拿这个幺妹没办法，她又拿这样的话来噎他……
在尚书令府外，这个话，的的确确是他亲口说的，只是那时，他想来以她的不学无术和崔长陵的眼高于顶，她一定没法子心愿得偿，不然无论也不可能说出那句话！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
“你是个女郎，一个女郎家的名声最要紧，你若只是跟着他学些本事，我没什么可说的，将来嫁了人，你有本事辅佐夫主，也能叫夫主更高看你，这些话，我能说到爷娘面前，想法子替你说服爷娘。但你同我说，要搬到尚书令府同他一起住着——”他咬紧牙关，声音几是从齿缝间漏出来的，“他虽年长你十二岁，可是至今尚未成家，尚书令府无当家主母，甚至连个女眷都没有，你怎么住进去？”
王羡并不是反应迟钝，于这样的事情上，她到底系出高阁，家规森严，心里也有犹豫和矛盾，但再想一想，那是崔长陵——是她日思夜想，崇拜仰慕了六年之久的崔长陵——这一切，似乎都可以被抛之脑后了。
“我不是以王氏小郎君的身份住进去的吗？外人又如何得知我是个女郎？”
王羡眨着眼，试图说服他：“大兄同令君交情算不错，将来我学了本事，想抽身而退时，至多你去同他讲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我们再备份大礼送过去，只要我跟他学本事这期间不犯错，还能博他欢喜，他那样的人，也不会同我计较什么。咱们就悄悄地住进去，再悄悄的离开，难道我还同外面的人大肆宣扬，实则我是王家娘子，并非王家郎君不成？”
她上下嘴唇一碰，好似再轻易不过，事情要真能如她所说这样简单，他还苦恼个什么劲儿？
其实打从这时候，就该断绝了她这份儿心思，只是他也有别的想头——她快十五了，及笄后就该谈婚论嫁，诚然凭太原王氏的名头，她绝不会低嫁了，可从小养的太骄纵，哪怕有些聪明劲儿，可就是不往正地方使。
这回她算是叫他意外的，在同崔长陵学本事这件事上，她有这一股子近乎执拗的执着，这也是个好事。
可难的，是崔长陵这个要求。
王遥之思绪有些乱，楼下戏台上的咿咿戏语还在往楼上飘，却只字未入他耳中，他低头看那伶人身段，想这茶楼近两年越发生意兴隆，从来唱台的戏班子也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人啊，都是要往高处走的吧。
他回过身，眼神有些复杂，盯着王羡看了半天：“他叫你明天一早就搬过去吗？”
王羡点头说是：“还说吃穿用度都用不着我操心，尚书令府也不多我这一张嘴吃饭。”
这个他不理会，横竖崔长陵有心教，拿她当弟子，吃穿用度上他管起来，也是给足了王家面子。
王羡见他松了口，心下欢喜，脸上就带出来了些：“大兄这算是答应了？”
最难的还是爷娘那一关，她一个人去说，一定成不了事，有大兄帮着劝，那就事半功倍了。
然则王遥之却冲着她摇了头。
王羡有些急，摇头就是不答应了，可不答应又不说后话吗？
她手上白净瓷杯重重放下，磕在桌角发出声响，她急着站起身，连扶正翻到在桌上的小杯都顾不上：“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这事儿得容我考虑几天，明日早朝见了崔不问，我会同他说，你从小没离开过爷娘，三叔和三婶不放心你，要考虑几日再做决定。”
她哑然。
这算什么？崔长陵又会怎么想她？
本来他就觉得，她吃不了苦头受不了罪，现在只是挪挪窝，还是为了长本事的，家中爷娘就这样舍不得……
王羡小脸儿一垮：“你这个话，同他说了，不就等同是关上了尚书令府的大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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