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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
两日,
三日。
闻月守在医馆门口,横竖等了五日,也未等来谢翊口中的“属下”。
等到第六日的时候,医馆终是来了人。可叫闻月失望的是,来人不是她无比期待的辰南王府亲卫,而是村长家的巧儿。
刚逮着闻月,她便急不可耐地要进去探望那日河边救到的男人。
闻月原想着要将谢翊真实身份告知巧儿,让她稍微回避些,可将将想到谢翊不允许她将身份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杀她灭口,闻月便立马收回了心思。
正当闻月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让巧儿回避谢翊时,卧房的门忽然开了。
谢翊一身白衫,拄着闻月亲手给他做的拐杖,缓缓幽幽地从里头走出来。
夏末的凉风习习,吹乱了他白衫的纹理,也一并掀起了他的鬓发。他的唇泛着不自然的淡白,如此场景,整个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多了几分风光霁月的味道。
巧儿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糕点,看呆了。
闻月暗自咋舌,巧儿实在很危险,如今显然是被色迷了心窍了。好在前世闻月已在谢翊身上栽过一次跟斗,要不然估计她此生也难逃一劫。
寻了张藤椅坐下,谢翊端坐在院里头晒太阳,慢悠悠来了句:“外头是来人了?”
“正是。”闻月见状,索性牵了巧儿进门,介绍道:“巧儿姑娘是村长之女,便是前日救您的那位姑娘。”
谢翊只淡淡笑了笑,“如此,倒是感谢巧儿姑娘。”
被点名的巧儿,两颊已是通红:“公子客气,救人于为难是巧儿该做的。只可惜这几日父亲未允我出门,未能及时探望公子,实在遗憾。”
“巧儿姑娘当得住人美心善四字。”
“公子过誉。”
被心仪之人夸奖,巧儿大着胆子捧着糕点,往前凑了凑:“我知公子病重,却无能为公子分担,便做了些糕点从家中带来,公子要不要尝尝?”
巧儿做糕点的手艺,是夷亭一绝。
闻月最爱她做的点心,故此刻看她捧着,口水忍不住哗哗地留,眼神更是一分也不愿意挪开。
无意间的一瞥,谢翊便瞧见了闻月如狼似虎的神色。
他轻抿一笑,回了句:“也成。”
巧儿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末了,还不忘搬个凳子,在谢翊旁边坐下。
瞧着这幅郎情妾意的画面,闻月甚至有亲手写个话本子的冲动。可仔细想来,她又觉得气恼,气恼她替巧儿救了心仪之人,可巧儿那些糕点竟不是送给她的。
巧儿拈了一块绿豆酥,准备递给谢翊。
可绿豆酥还没递到谢翊手里,巧儿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侧过头认真嗅了嗅,忽然朝闻月瞪大了眼:“阿月,你厨房里的药是不是煎糊了,怎生的一股焦味。”
嗯?可是闻月怎么没感觉呢?
她正想出口否定,却见巧儿抖着眉毛,暗示她往厨房去。
闻月一拍手,立马反应道:“还真是焦了,我去处理过后就来!”
说完,闻月撒开腿,一溜烟地跑了。
风一吹,她头上系着的那根烟粉色丝带四处飘摇,纤长的黑发里这一点俏皮的色彩愈发明艳。以致于在那根烟粉色丝带消失后的片刻里,谢翊一度没缓过神来,连巧儿递来的绿豆酥也一直未能理会。
“公子,不尝一口吗?”巧儿问。
谢翊礼貌地站起身来:“闻姑娘说我身上失血过多,实在不宜用寒凉食物,绿豆性寒,姑娘且先放着吧。”
“是我考虑不周。”
好不容易把闻月给安排走了,巧儿好不容易才跟公子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哪舍得放过。眼见公子要走,她立马起身:“公子您还伤着,且由我来扶您。”
摔下山崖时,谢翊的右腿伤了。
此刻他右手拄拐,左手还腾空着,巧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左手,准备扶他进卧房。
然而,巧儿刚触到他的左手臂,他便“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巧儿蹙眉,立马反应过来不对劲,下意识掀开了他左臂上袖口——
左臂竟是一片青紫。
巧儿平时也会帮衬些闻月,也懂些医学皮毛。
此刻,见着谢翊的伤,她顿时有些诧异:“刚在门外,闻月说公子身上受得是兵刃之伤,照理说这淤青不该出现呀。”
谢翊说:“兴许是坠崖时的摔伤。”
“不见得。”巧儿道:“这淤青是从中间往外层扩散,中间淤血深,外围浅,不像是跌落伤,倒像是砸伤,难道是那天阿月……”
“阿月?”谢翊蹙眉,“你是说闻姑娘?”
巧儿语气一滞,未答。
谢翊察觉出巧儿的神色变化,追问道:“巧儿姑娘是知道些什么?”
巧儿绞着袖口,有点为难。
要被心仪公子知道,她跟闻月把她当成了死猪试探,用了石头砸他,这可怎么办才好?不过换念一想,闻月虽是医者,可也算是个未婚姑娘,要谢翊日日与她相处着,生了什么感情可如何是好。
姐妹情谊是一回事,心仪男子又是另一回事。
那日分明是闻月丢的石头,要哪日被谢翊察觉,冤枉了她可怎么办?
巧儿定了定,决定撇清干系:“阿月也不是故意的,就是那天公子落水一身黑衣,阿月以为是山林里坠崖的野猪,就拿了两块石头砸了砸试探虚实,真没想到会砸中公子。阿月真不是故意的,这事儿也跟我没关系!”
辰南王世子谢翊,打死都没想到,坠崖的自己被人当做了野猪论待。
谢翊嘴角抽了抽,“原是这样。”
院里传来窸窣的轻快响动。
巧儿竖起耳朵,一下辨别出来这是闻月的脚步声。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生怕刚与谢翊的对话被闻月听了去,她赶紧收拾了东西。
等闻月捧着药汤,从厨房里出来时,只看见巧儿匆匆忙忙的身影。
闻月正想告诉她,药煎好了,正好能由她亲自喂谢翊服下。
巧儿却连头也没回,撂下一句“绿豆酥就摆这儿了,公子不能吃的话,阿月你且先帮我吃完了吧”,转头就溜了。
留闻月在院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卧房内传来谢翊的声线:“药好了是吗?”
“正是。”
“那便送进来吧。”
闻月不敢耽搁这大祖宗,眼疾手快地送了药进去。
五日过去,谢翊的伤已是大好。从先前的高烧不退、药都喂不进去,到如今能清醒地自行服药,已近初愈。到底是自幼习武,谢翊的身子比常人康健许多。
唯独可惜的是,他好得这般快,可他那属下居然来得那般得满。
这是闻月独独感到痛心的一点。
碗里的药见了底,谢翊递过来,闻月收回药碗准备离开。
可还没等她跨出半步,仰躺在床上的谢翊忽然嘴角飘出一抹古怪的笑靥,慢悠悠地喊住她:“闻姑娘,我想起身,可否借力扶一把。”
“殿下开口,那是自然。”
闻月飞快放下药碗,又拿抹布擦干净手。既见谢翊抬起左臂,便毫不犹豫地抓了过去。
可她刚一用力,准备将他拉起时。
他却“嘶”地一声,疼得直接收回了左臂,额头上隐约还冒出了冷汗。
闻月一惊,正要替他查看伤势,却见他自顾自地撩开了左袖,露出了整个精壮的臂膀,呈到闻月面前:“我这左臂的伤委实得疼,不知姑娘可有药能治。”
面前这条男人手臂,青紫得跟菜市里买的泥塘藕有得一比。
闻月哪会不知道这伤的来历,额头顿时有点抽筋。她扬起一抹笑,拿指将头上烟粉色的丝带蜷了几圈,又缓缓放开,做贼心虚道:“殿下这是皮外伤,不触碰应当是不会疼的,只需平常注意即可。要真是疼得慌,要不我拿点五灵脂给殿下敷敷,镇镇痛?”
“也好。”他收回手臂,观察了会儿,又抬头:“只不过姑娘不觉得我这伤委实奇怪得很吗?”
闻月满脸堆着笑:“殿下高出跌落,不奇怪、不奇怪的。”
“哦?是吗?”
“自然、自然。”
谢翊撑着身子,从床上起身,站定到闻月面前。
谢翊从小在上京城长大,北方男子向来以高大著称,而江南女子向来以玲珑小巧为名。如今谢翊站得离她很近,竟是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有余。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她,闻月躲在他高大的阴影里,呆呆望着。
他嘴角微勾,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可我今日为何听巧儿说,那日我落难漂在水上,姑娘不急着救人,反倒以为我是山林野猪,还拿石头试探了我的死活?”
闻言,闻月的第一反应就是——
东窗事发了。
这臭巧儿,尚不知谢翊身份,竟就被美色迷了眼,将她全卖了。闻月在心里画圈圈,怪不得巧儿急不可耐地逃跑,还好意将给谢翊的绿豆酥全送了她,原是卖了她,绿豆酥是给她的贴补。
闻月对她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可此时此刻,原比这有更重要的事。
对着谢翊,闻月立马就要跪下去。
可偏就在这时,谢翊却抓住了她的肩膀,叫她动弹不得。
闻月不得不承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谢翊如今病重,但此刻,他抓着她的肩膀,却还叫她一个正常女子无法动弹。
虽是身上不能动,但嘴皮子还利索着。
闻月乖乖低了眉,哀怨道:“民女知罪,不管殿下是不是野猪,民女都该第一时间过去搭救。”
刚说完,她又发现说得不对,又改了口:“呸呸呸,殿下不是野猪,民女才是猪。”
越说越不对头了,闻月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圆过去。
却见谢翊慢慢松了手,抬起一根手指,轻悠悠地抬了闻月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
对着他深邃如星辰的眸子,闻月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在此时,她听见谢翊说:“倘若不日下属前来,这左臂的伤被御医诊出怪异,追究下来,姑娘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这……”
处于紧张之中的闻月,显然没察觉到,谢翊的指已从下巴退下来,转而绕进了他的脖颈里。他微微笑着,但说出的话,却叫闻月遍体生寒:“姑娘这脑袋长在这儿,可真是好看,万万不能掉了。”
“殿下说得是!”
闻月吓得额头直冒汗,谢翊倒很是淡定,甚至拿袖口替她揩了揩:“既然如此,可万万要好生伺候顺着我。毕竟,下不为例。”
闻月见好就收:“谢殿下恕罪!”
好在这事儿算是顺利糊弄过去了。
闻月端着药碗,悻悻地响,哪日要再见了巧儿,她可不得狠狠欺负她一顿。闻月也算是经历过情爱的,但美色在前,好歹也不能卖了姐妹呐!
闻月越想越委屈,正当她提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准备出门时,却听得里头谢翊一声——
“阿月。”
“在。”
她端着药碗,下意识回过身去。
待反应过来,闻月猛地一顿,三魂丢了七魄。
前世谢翊流落乡野,也未曾学村里人如此唤她,而是文质彬彬地叫她一声“闻姑娘”。印象中,阿月这称呼,在前世里,谢翊只会在缠绵时刻才会如此亲昵地唤她。
闻月心中像是被泼了阵冷水,瞬间警醒过来。
那人见她回应,神情倒似十分餮足,甚至交叉着双臂,靠在枕上,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我瞧着这村里外都叫你一声阿月,我叫你姑娘且太生疏了,实在引人注目。打明日起,我便叫你阿月,可好?”
闻月回过脸,呲牙咧嘴,给了他一个讪讪的笑,说“好”。
刚才得罪他的那幕,尚未从脑里消弭。
她哪里敢惹他,又哪还有说不的机会。
既是他谢翊爱叫,那便让他叫去不得,反正她也不会少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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