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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奕那狂热得近乎变态的眼神让顾君玮心生不悦,他走前一步,把苏云护在了身后。
唐奕却似乎毫无所觉,眼中只能看到苏云,“夫人,你是如何得知,站在最前头的那个人是我?”
苏云轻笑,“以你的骄傲,会甘于站在一群你看不上眼的人身后?”
唐奕眼中一亮,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身旁的人都仿似受了惊吓,集体远离了他一步。
“夫人啊!夫人!再说说,你再说说,你都看出了我什么样的心思?”
他近乎着迷地看着苏云,无意识地一步步往前走去,立刻有士兵跑上前,拿剑指着他,大喝,“放肆!快退下!”
然而他仿佛视那锋利的剑尖如无物,只继续一步步地往前走。
疯魔了一般。
苏云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对劲,大喝,“抓住他!”
有两个士兵立刻冲上前,一人抓住他一边的胳膊,把他按压在了地上。
唐奕形容狼狈,却只是低低地笑,“夫人,在你不动声色地守在这里,对我瓮中捉鳖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
苏云看着他,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稳了稳心绪,慢慢说起了自己推理的过程,同时,密切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
“你布了个很大的局,差点把我也绕进去了。
你给二十四年前在北越入侵南吴那场战争中受了伤害的人都寄了一封招揽信,以至于让我们以为,你想招揽的人,都是那场战争中的受害者。
所以我们即便怀疑你跟王焕之有合作,也一直心存疑虑。
一是因为王焕之是挑起那场战争的人,他在那场战争里,理应是获益之人。
其次,在王焕之心中,利益重于一切,这也让他的头脑,无别清醒,他不是会轻易受你蛊惑的人。
你给我们设置了一个思维死角,若不是我足够了解你,可能真的走不出那个死角。
二十四年你所受到的伤害,是你心理开始扭曲的源头,却绝不是你心底最深的执念。
所以若你是以那件事为标准招揽伙伴,似乎,并不符合你的心理画像。
所以,同为二十四年前那件事的受害者,只是你迷惑我们的标准……”
苏云说着说着,发现他竟然扬起嘴角,笑了。
他嘴角的笑容,无端给她一种得意洋洋之感。
她眉头微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忽略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你寻找伙伴,只是为了达成你心底的执念。
国公夫人自缢前曾说,你想再一次让天下大乱,也许在你跟她接触的过程中,她隐约察觉了你心底那个可怕的念头,可是,她终究不了解你。
她所理解的天下大乱,跟你所追求的,到底有了偏差。
你想要的是——引发人们心底的黑暗,让这世间,成为你的犯罪帝国!
因此,你招揽伙伴的真正标准只有一个,心底有可以轻易被你挑起的黑暗之人!
位高权重,只是锦上添花。
而你最想招揽,同时也最符合你要求的人……”
苏云淡淡道:“便是当今天下的天子。
不得不说,你这胆子,也是够大了。
王焕之该是知道,你与太后密谋之事,只是他也没有阻止,也是真心存了让太后以命相搏的念头罢。
而王焕之知道了你和太后密谋的事情后,不管心智再如何坚定之人,终归是会露出一些不寻常,你也正是利用了他这一点,想进一步迷惑我们。”
心底黑暗的滋长,需要养分。
而对于李显来说,天底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便是叶昭,和他的孩儿。
当初的顾君玮在她出了意外后,也曾心理扭曲。
然而当初他还有战场供他发泄,战场上无休无止的厮杀,让顾君玮心底的阴暗有了发泄的方向,这某一方面来说,缓解了他心底的黑暗滋长。
然而若叶昭和小李骏出了事……
这时候的李显,不能像顾君玮一般亲自上战场厮杀,身为一国之君,他还要兼顾整个国家,置大我于小我之上。
到头来,他也许连伤心任性的权力也没有。
这些因素一叠加,最终的结果,不是李显自己被压垮,便是他的心会逐渐扭曲,最终变成唐奕所期望的那般——
一个丧失了道德感,开始变得冷血残忍,毫无底线之人。
就像先前,犯下了武举考生连环杀人案的崔氏。
李显冷冷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直存在着某种阴翳暴戾的思想。
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心思深沉。
然而他们不知道,他心里头纵是有一头猛兽,他也能如旁观者一般看着它,他甚至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逐渐成长茁壮的。
他就像一直走在悬崖边的人,其实随时都有可能坠入深渊。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猛地一甩袖子,“把唐奕和太后压入大牢候审!”
话音刚落,一直木在了那里的太后突然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一般,一把夺过旁边婢女一直捧着的那个精美锦盒,打开,从托着一柄精美玉如意的红绸布下抽出了一把小刀,猛地就朝李显冲去,“你去死!去死!我牺牲了我的爱情,我的人生,我就要拿到我应有的一切!能坐上那个皇位的,只有我儿!”
李显静静地站着,只是轻轻一招手,一个士兵立刻压着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内侍从内殿中走了出来,见到太后,那个内侍凄厉地大叫一声,“婉娘!住手!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然而太后只是眼风往他那边一扫,脸上狰狞不改,继续朝李显冲去。
却立刻,就被快速走了上去的几个士兵死死拉住,她只能拼命扭着身体,大吼,“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放开我!”
那个内侍愣愣地看着太后,一脸不敢置信,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同样被压制,却过分淡定的唐奕只是嘲讽地一扬唇。
苏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因为太后真正的执念,不是爱情,也不是逝去的美好年华,而是她痛恨这种自己的人生被人操纵的感觉。
把你带到身边,也只是为了满足她那已经开始扭曲的欲念。
她谁也不爱,她爱的只是自己。”
那内侍还在不停摇头,回想起曾经的花前月下,情深不悔,他只觉得难以接受。
他甚至为了她,自愿净身进入宫中,从此断子绝孙。
原来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眼看着唐奕和太后就要被押走,苏云想了想,叫住唐奕,“慢着,石佛村被灭村那个局,可是你做下的?”
唐奕一挑眉,嘴角一勾,“自然,那是我完成过的,最完美的一件作品了,夫人可满意?”
语气中,不乏骄傲与得意。
说着,却有些厌恶地道:“啧,可恶的是,有一条漏网之鱼。”
一条,不是两条。
其中一个人,果然不是逃走了,而是被他拿出去单独对付了,有此等待遇的人,估计只能是囚禁了他十年的他那个倒霉的老子――唐志兴。
苏云眼眸微闪,又问,“那齐丛明母亲娘家的灭门案,可也是你做的?”
“哦?”唐奕却忽地笑了,“你果然很在意他,他是你的小情人?”
苏云唰地一下沉了脸,顾君玮直接抽出剑驾到了他脖子上,“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少废话!”
唐奕却万分不屑地看了顾君玮一眼,眼光重新回到苏云身上,“我很喜欢你,看在你的份上,就算是罢。”
苏云一愣,这是什么答案?
心里头的那种怪异之感,又再次浮了上来。
唐奕却直直地盯着她,忽然,怪异地一笑。
苏云心头一紧,还来不及想这个笑容背后的意思,就见他嘴角边,突然有鲜血渗出,同时他整个人一软,就这样瘫在了押着他的士兵身上。
士兵一惊,连忙把他放下一查看,“圣上!罪人咬舌自尽了!”
唐奕迷蒙着眼睛看眉头紧皱的苏云,呵呵地笑,“你那么了解我,该知道我这样做的用意……”
苏云心头一阵杂乱,“你不会容许别人对你定罪,因为对你来说,那不是罪过,那是你精心完成的一件件作品。”
唐奕原本已经慢慢失去神采的眼睛,顿时一亮。
苏云忽地,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猛地蹲下,瞪着他厉喝,“说!你的同伙是谁?!发情的野兽和女人,对你来说,意义是什么!”
唐奕却只是笑看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苏云愣愣地看着已经没了呼吸的唐奕,只觉得心底有些空,也有些乱。
她原先以为,唐奕纵是有同伙,也不会有很多,因为他先前被关了十年。
如果他真的有同伙,估计是当初长期在身边照顾他的人,以唐奕那恐怖的煽动性,要把一个长期跟着他的人同化,太简单了。
只是她一直觉得,那个同伙应该只是一个助手的角色,真正起主导作用的,是唐奕。
只要抓到唐奕了,他的同伙,就会像失去了主心骨的候鸟,理应没有很大的威胁。
毕竟在这样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一个地方同时出现两个高智商的心理变态罪犯,他们还走在了一起,是件几率太小的事情。
难道,她想错了?
顾君玮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苏云,眉头微蹙,把她扶了起来,低声道:“夫人,回神了,这件事已经解决,不要多想了。”
苏云抬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愁眉苦脸的模样。
顾君玮忍不住扬唇一笑,抚了抚她的眉心,道:“别怕,纵然以后还有再多难题,我们终归是一起的。”
苏云沉默了一会儿,释然地一扬唇。
“嗯,夫君说得是。”
头一次,无比乖巧,无比温顺地,唤了他一声夫君。
……
开元一年六月二十三日,皇太后意欲刺杀皇后娘娘与圣上唯一嫡子,被当场抓获,废太后位,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同日,王焕之带领长乐王意欲暗中离京投靠反叛的秦王,被圣上捕获,为天下安定,圣上未处置王焕之与长乐王,只把长乐王幽禁于深宫,王焕之幽禁于王家,世人皆道圣上大度仁慈,民心所向。
开元一年七月一日,曾犯叛国罪被判诛九族的辅国大将军之后齐毅携王焕之二十四年前勾结北越王后入侵南吴之书信,上京为家族翻案,圣上震怒,立即把王家所有人打入大牢,世人皆惊。
同月二十日,王家被判诛九族,大快人心,上京百姓连夜庆贺,花灯三日不灭。
同月,南方战局一改颓势,势如破竹,半月内刘骏刘将军大破敌军,生擒秦王,风光归京,百姓夹道欢迎。
在捷报传来当日,圣上立皇子李骏为太子,大赦天下,举国同庆,上京花灯,再次三日不灭。
从此,南吴自复国后持续了大半年的动荡,终于平静。
……
开元一年除夕。
将军府里,苏云和顾君玮正带着宝宝和家铭守岁。
两个大人和家铭还好,但年纪尚小的宝宝很快就撑不下去了,窝在阿娘怀里,头一点一点的。
可阿娘说,晚上会有大怪兽要来,要是宝宝睡觉了,大怪兽就会把她吃了。
于是小丫头虽然困得不行,可就是不敢睡,总是头点两下,就一个激灵,坐起来迷迷蒙蒙地看周围一眼,一双凤眸委屈巴巴的,已是含满了泪水。
顾君玮看得直心疼,把宝宝抱过来,让她趴在他肩膀上,轻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宝宝委屈地道:“阿娘说,有大怪兽……”
顾君玮皱眉看了苏云一眼,苏云轻咳一声,别过头去,心里莫名地有些酸。
典型的有了女儿,忘了妻子。
顾君玮忙着安慰女儿,“不怕,大怪兽来了阿爹会把它打跑,不会让它靠近宝宝。”
“真的吗?”
“嗯,真的,睡吧。”
这样抱着女儿走了两圈,小丫头终究是困惨了,很快就沉入了香甜的梦乡,口水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他衣服上淌。
顾君玮忍不住失笑,小心翼翼地坐回苏云身旁,苏云无奈道:“一会儿外头要放鞭炮的,你注意些,不要惊吓到宝宝了。”
她一直不让宝宝睡,也是想等放完鞭炮再说,否则小孩子一惊一乍的,对心脏不好。
之前放鞭炮都是烧竹竿,让其发出爆破之声,小儿科得很。
但自从火药推广开来后,人民群众立刻发挥他们无上的智慧,这会儿火药做的鞭炮早已是取代了烧竹竿。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君玮笑:“我知道,到时候我会捂住宝宝的耳朵。”
苏云:“哦。”
顾君玮挑眉,“女儿的醋也吃?”
苏云有些囧,“哪有。”
这事太毁形象了,打死她也不承认。
顾君玮不由得轻笑出声,伸手过去,握住了自己夫人的手,笑道:“我很喜欢宝宝。”
苏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哪止喜欢,简直是喜欢得要疯了。
顾君玮摇摇头,又笑,“因为宝宝是你给我生的女儿,我才那么喜欢。”
苏云一时哑口无言。
好吧,不可否认,虽然这表白挺俗的,但效果好啊!
被默默地喂了一口狗粮的家铭:“……”
这对父母有考虑过他们还有一个清醒的儿子在么?
不过……
看来他之前觉得母亲对小妹充满了恶意,不是错觉啊……
……
同一时间。
将军府门前的台阶上,又默默地出现了一封信。
一样的信封,一样的笔迹。
里面,同样是简单的几句话——
夫人亲启,
劳你久等。
我回来了。
唐奕
开元一年十二月三十日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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