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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洪阳镇上回来，到柳张村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硬是把买的春卷儿分了一半给张大叔，柳穗儿带着柳杨回家了。
柳杨看柳穗儿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有些莫名，倒也不耽搁，跟着她就往家走。
一到家，柳穗儿就把背在身上的大小物件倒出来，把纸笔都塞给柳杨，就自顾自地摸了自己一直装着的炭条，开始整理今天忙碌了一天的成果。
柳杨瞥了一眼，见柳穗儿很是认真地在空白的宣纸上用炭条写着什么。第一感觉不是她本来不会写字的，而是她用了质地最差的那种草纸，而塞给他的都是上好的宣纸。
“唔，鸡蛋一斤二十二文，啊！真贵！鱼肉一斤二十文，贵死了！猪肉一斤三十二文，要不要这么贵啊！牛肉一斤三十五文……”柳穗儿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晌午在市集上匆匆写的价格誊抄下来，完全忘了柳杨还站在身边。
“喂——”柳杨忍不住出声。
“哎？”柳穗儿抬头看他一眼，忽然笑笑道，“快回屋念书去吧，我写完了给你做饭。”
“做饭？”柳杨有些狐疑不信地看着她。
“呃……炒菜么，熟了不就行了，好啦，相信你老姐吧。”柳穗儿站起身来，把柳杨往里面推。
柳杨不由自主地被她推了几步，回头见她又走向饭桌，嘴里还嘟囔着，“菜种应该买点的。十月份……十月份应该种点啥？”
柳杨握着纸的手一紧。那样眉心带着些微担忧，但脸上又带着浅浅的期盼和温柔的表情，就像是娘一样。
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升起来了。远处的斜阳在袅袅的烟气里显得有些神秘，透着那样诱人的金灿灿的黄，印着天空下的黄澄澄的稻浪，一波一波席卷过去，显得那样静谧而又美好。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站在院子里，等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然后院门一声响，爹和娘笑着走进来，“杨杨，我们回来了。”
“哦，饭烧好了。”因为姐姐的嫌隙，他对父母总是这么不甜不咸地回应着。
但他们还是会回以暖暖的笑容。
“哐啷——”厨房里一声闷哼过后，传来脆响，像是什么摔在了地面上。
柳杨一惊，疾走了几步。
那女人就站在厨房里，冲自己嘿嘿的笑，手却背在身后，倒上一道明显的擦痕，似乎没什么异常，然而柳杨却敏锐地发现锅台上一滴鲜红的血。
“杨杨，没事儿，”柳穗儿也发现了那滴血，知道瞒不过聪明的柳杨，忍不住垂头丧气，“其实以前我都做得好好地……”
实话是，柳穗儿在家从来都只管学习，洗衣服做饭统统都没有她插手的地方。但在大学那几年，倒是经常到租住在校外的同学房子里做饭，帮忙切切菜，每次都险象环生，不过几次过去，就不会惧怕那把菜刀了。而且，柳穗儿在面食上很有天分，不知不觉倒给了他人一个感觉，就是这姑娘厨艺还不错。
经验主义害死人。
柳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知怎么的，柳穗儿就觉得有些心虚，柳杨道：“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她刚刚还打算死也不伸出来的手，就屈服于yin威之下，老实地伸了出去。
切得是左手的食指。
食指和中指压着菜，她却总是看不好从哪里下刀，好几次都切在指甲上，那一道道白甚是醒目，而最后的那一刀，兴许是因为眼花又或者是困倦，竟然一刀切在指腹上，血汩汩流出来，指缝手心手背都是血，一时之间有点儿可怕。
“啊……我晕血……”柳穗儿捂着额头不敢看。
柳杨眼神阴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柳穗儿愣住。这是把她丢下了？摇摇头把菜刀捡起来，正准备擦擦刀上的血，就听见柳杨生气道：“你还拿刀干嘛？”
柳穗儿一惊，差点儿把刀锋向下朝自己脚趾头砍下去。
好不容易拿紧了，却被柳杨一把抢过去放在锅台里面。柳穗儿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杨往嘴里塞了一株草，使劲嚼了嚼，然后吐出来，按在她的伤口上，然后立刻用长长的布条把她的手包扎了起来。
“好厉害！”柳穗儿眼中冒出星星来，“这是黑玉断续膏的原药材吗？还是云南白药？冬虫夏草？”
“是紫珠草，止血的。”柳杨皱皱眉头，还是解释了一句，又挑眉问，“你不疼了？”
“疼。杨杨你这么熟练啊？”柳穗儿脸哭下来，还是不甘心地继续追问。
“农家人受伤生病是正常的，这种草也是很常见的。”
“哦——”柳穗儿表面淡定，胸口却满满地兴奋，终于能和自家傲娇的弟弟正常交流了呢，嗯，这也算是一大进步吧。
“笨死了，这么没用。”柳杨残酷地吐出几个字。
一把刀生生插入柳穗儿心脏里。突然就觉得手上的疼根本不算什么……
毒舌这种病，还有救么？
“可是我以前……”柳穗儿无力地朝菜刀做出最后的努力，然后手啪地被柳杨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呜哇呜呜呜呜呜——杨杨，你变不可爱了！”柳穗儿炸毛，“你竟然拿汤勺敲我的头，你知不知道这很不卫生啊，我熬了好半天的汤啊啊啊啊~~~”
“我……”柳杨突然在柳穗儿的嚷嚷声中开口，柳穗儿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专注地看着他。
“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回来种地，这样家里也好过点。”柳杨低头道。
柳穗儿脸上的笑隐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想念书的，对吧？”
“可是……”柳杨忍不住焦急辩解。
“只要你想，你就去啊，”柳穗儿忽地笑起来，眼眉都完成柔软的弧度，“让你愁家里的事儿，还要我这个姐姐干嘛？姐姐挣钱的本事可比做饭烧菜强得多，你看我精光闪闪的眼睛。啊，好一双闪耀着铜板闪瞎众人的钛合金狗眼！”
虽然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大体知道她在故意逗趣，柳杨还是不由得浅浅含笑，心口却闷闷地，有些难受。
“放心吧，姐姐不是已经在努力了吗？偶尔也要相信姐姐一回，好不好？”柳穗儿发觉自己特别爱看自家弟弟微微笑的时候。他笑起来带着一种澄澈与洁净的舒心，回想起来的时候柳穗儿的心情就平和下来。
“啊，反正纸笔都买了，过了这段农忙期，我们就给夫子送束修去。”柳穗儿看柳杨沉默下来，只当柳杨同意了，笑了笑，忽然又恍然大悟道，“对了，差点忘了说，这时候稻田也该收了吧，明天我们到田里看看吧，好不好？”
“嗯。”柳杨点点头。
其实往年的时候前一天左右就开始收割稻子了，但今年，爹娘不在了，却要考虑着让大伯三叔家的人一起来帮忙，或者雇佣一些赶趟的。但这两种方式柳杨都不喜欢，一边焦急着，倒也拖了下来。
在这之前，柳穗儿根本不曾关心过这个问题，她只要吃饱穿暖就诸事不管。在村子里掐架输了的时候，就会跑到芦苇荡里哭，去回想过去爹娘庇护的那些日子，直到柳杨去找她，把她带回来。
但是现在，却是她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柳杨侧脸看着她，见她眸光柔亮，点了点头，道：“好。”
哎，这么乖？
柳穗儿有些摸不透自家弟弟的性子，此刻也不知该不该打蛇随棍上地上去调戏一把，只好耸耸鼻子，看着柳杨手底下熟练地切着萝卜。十月初的萝卜其实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比之未来的那些空心的萝卜，这时候的萝卜鲜亮水灵地多。快刀过去，一个个圆形的切片，厚薄几乎均等，玲珑剔透，非常可爱。
“杨杨真厉害。”柳穗儿偷了一片含在嘴里，笑眼纯然地望着柳杨。
柳杨撇过头去，很是不屑，“是你没用。”
“好好好，我没用，只要杨杨有用就好了嘛。”柳穗儿嘎吱嘎吱地咬着萝卜，红心的地方又甜又有点儿辣，柳穗儿拍着胸口吃的心满意足。十指连心，疼的几乎都要呻|吟出来，所以必须转移注意力才能减轻疼痛感。比如吃着嫩嫩的红心萝卜，望着自家弟弟帅帅的侧脸，听着菜刀有节奏地剁在切菜板上，闻着难得的肉味的时候，就会比较不疼了。
“你喜欢吃肉吗？”柳杨突然问。
哎？当然喜欢啊！她柳穗就是个天底下最最纯粹的肉食动物好不好？
不过弟弟这么问的话，“我以前不喜欢吃吗？”
柳杨点头，“嗯，她不喜欢。也不喜欢别人吃。”
怪不得这么骨瘦如柴，还贫乳！
柳穗儿翻了个白眼，默默地把弟弟用的那个“她”压倒心底最深处去。不论如何，此刻的她不能把这件事扯到明面上来说。陌生的世界她缺少安全感，而弟弟也同样的，对她随时随地怀着一种不安，所以才这样反复地试探她。
擦擦嘴角的口水，柳穗儿站起身来，扯动手指嘶地一声，也不在意，凑过去偷偷掀锅盖。
“喂！”柳杨来不及提醒。
一阵蒸腾的白色雾气扑了出来……柳穗儿被烫了一下，赶紧缩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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