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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姐,你好。”
“你好、你好。”
“艾小姐今年贵庚?”
“……虚岁28。”
“艾小姐在哪高就?”
“刚读完博,在Q大做讲师。”
“艾小姐好学历啊!”
“呃,一般,一般——”
“但是我感觉女孩子读博的话,还是压力会比较大吧?是吧?我感觉二十八岁的话,像在我老家,基本上已经有孩子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哈哈。毕竟咱们眼下是在大城市,年龄不重要的,真的。不过说起来,艾小姐,不好意思啊,方便问一句……你会对,就是对你的未来对象,会有很高的学历要求吗?”
“……能有基本的共同话题就行。”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那个,像我,我的话十七岁就出来做事了,当时,这个、兴华大街那边你知道吧?”
“嗯。”
“当时搞地产推销很红火的,我……可能比较像我妈妈,就是看起来挺能说会道的那一种……毕竟做这一行真是很需要口才啊,哈哈。还好我妈妈小时候经常带我去少年宫,像主持人班啊,播音班之类的,我都有接触和学过一些,然后现在这么些年干下来,也算有一些积蓄了。”
“所以,就是,方便问一句,艾小姐你做讲师的话,就是,一个月大概有多少收入呢?”
“艾小姐你名下有没有房产?有没有购车的打算?”
“艾小姐你如果关系稳定下来的话,几时会准备结婚?”
“艾小姐你介不介意和我家人一起住?”
……
“艾小姐,你在我之前有几段感情经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话题戛然而止。
一张咖啡桌横亘其间,心怀鬼胎的相亲双方此刻四目相对。
方才连珠炮般问个不停的男人陡然被人打断,不由浓眉一拧,表情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沉默片刻,悄然把夹在手掌缝里的小抄藏在手心攥紧,这才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来,问对面:“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吗?”
显得情商不高的样子。
但与他说话的语气不同,他长得却并不坏——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风流气派的样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十分符合中国人的传统审美,且英气十足。
哪怕在如此近的距离毫无顾忌地打量,依然可以无负担地称之一句“帅哥”。这也是艾卿能够忍受他足足十分钟低情商“不耻下问”的直接原因。
然而这种忍受终究是到头了。
周筠杰看她半天不回答,脸上神色风起云涌,不由又面露关心。
连忙补充说:“那不如这个问题我们先跳过?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我妈也说不用每个都回答的。”
可恶的妈宝男!
“……没有。”
艾卿无言以对。
唯有嘴角抽抽,从随身的手包里摸出一包餐巾纸,向桌对面的相亲对象晃晃示意,这才礼貌性地略微颔首、起身,“是我喝水喝太多了。”
“周先生,我去上个卫生间——你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再打个电话给你妈妈,多拟几个问题的。顺便问清楚一下哪些必须回答、哪些能跳过。”
她强调:“我没关系,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
“可恶的冷都男!”
“拜托老天爷开开眼,以后那种摆着张死人脸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相亲男都给我单身一辈子吧!”
“有钱了不起吗,有钱我也不会跟僵尸结婚!天哪他以为他是四郎吗?我刚才坐在那我以为自己是刚被打入冷宫然后喜获接见的年世兰,可惜我演技不够,不然我真的要泪洒个当场给他看……”
“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老娘,这世上怎么会有对我的美貌如此无动于衷之人?”
洗手间里。
艾卿正躲在角落隔间,疯狂在手机上打字向闺蜜吐槽今天的相亲对象何等奇葩,陡然听得洗手台方向传来一连串同仇敌忾的哀叫,不由小心翼翼打开丁点门缝。
打眼望去,便见一纤腰长腿的妙龄女郎半俯身在化妆镜前。肩膀夹着手机,一边补妆,一边向电话那头的不知名对象不住高声抱怨。
再细看镜中的脸,更端的是姣好貌美,连冷脸蹙眉时,亦显出艳丽凛冽的美感:对比来说,如果说她艾卿是从小到大都长不歪的“圆而钝”,则此女便着实是她的对角线式长相。
攻击性十足,也十足吸睛。
艾卿顿生爱美之心。
见人气呼呼地放下手机,随即颇不满意地对镜整理着短裙裙摆,抓准机会,便快步走了出去。
趁着洗手的空档,又搭话道:
“现在的相亲男,”她满脸沉痛。化妆镜里,生着一张小圆脸,鼻子眼睛都随着表情皱作一团的小姑娘也跟着“满脸沉痛”,连连摇头,“真的不行。”
“……诶?”
那姑娘顿时讶异地侧过脸来。
看着她满脸认真,丝毫不像出言调侃,反而浑身散发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气场,当下相见恨晚般拍了拍艾卿肩膀,又压低声音道,“姐妹!你也来相亲?”
“是啊是啊。”
“你也碰见冰山男?”
“不,我的是个妈宝。”
“啊……妈宝更可怕啊!绝对不能结婚啊!”
“放心放心,我就遂我二姨的意,到这走个过场,你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是被我爸叫过来的,说是对方家里蛮好,跟我家常做生意什么的,”那美女说着,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我就纳了闷了,怎么跟我家做生意还带送女儿的吗?真是苍了天了。”
艾卿闻言,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两人很快交换了微信,约好了以后有时间可以出来一起吐吐苦水——当然,此时更多也只是顺手加气氛使然而已。艾卿的微信列表里就躺了不少这样的萍水相逢之交。
她们一齐走出洗手间,一个上了二楼,一个直走。
艾卿探头一看,周筠杰果然还原模原样地坐着,丝毫没有被她阴阳怪气到的样子,堪称四平八稳不动如山,一下竟不知是该感慨对方见过大风大浪,还是自己经验不足,只得又委顿如泥似的、也坐了回去。
双方难得有默契地跳过了之前引发尴尬的问题,紧接着不咸不淡地扯了两句家常。
艾卿频频看向手机,终于,五分钟又四十七秒过后,死党“如约而至”打来电话,在听筒那头故意扯开嗓子大喊:“宝!宝!我家猫不见了,快来帮我找找!”
“我家北北就是我的命啊!”
“会不会是被觊觎她美貌的楼下大黑猫拐走了?唉我真不该把她养得这么漂亮的,漂亮死了漂亮死了,你在干嘛?没记错是相亲吧?哎呀你跟你的相亲对象说一声吧,我现在真是没你不行,没你就没有主心骨了都,呜呜。”
正说着,听筒里隐约传来几声猫叫。
艾卿:“……”
死党江淼:“……”
艾卿:“嗯嗯我马上来,北北是咱们的心头肉,我马上过来,你等着我啊,周先生很善解人意的,我跟他说说就行。”
她一边说,复又捂住话筒,装作很是纠结地向周筠杰示意手机,“那个,我死党家里的猫丢了,她都急哭了,不好意思啊周先生,要不,要不我们改天再出来吃饭?”
“好的,没事,正好还没点单。”
“嗯嗯嗯嗯,下次我请客,”艾卿拎包就走,“周先生谢谢惠,不是,感谢赏脸哈,下次见,下次见。”
说完飞也似地离开了这和她气场不合的咖啡厅。
软件打车,外卖点单,路口等车,一气呵成。
为了感谢江淼那不计脸皮的演出,她点的还是对方最爱吃的小龙虾,收货地址直接填了江淼的租屋,准备等会儿就去和对方汇合。不料想,才刚在路口站定,身边突然停了辆拉风的电瓶车。
“姐妹!你也脱离苦海了啊!”
全黑色的车身,哥特式的风格。
一辆原则上最快车速不得超过二十公里每小时的电瓶车,愣是装饰出了秋名山车神的气场,戴着黑色头盔的美女单脚急刹车,稳稳停在她旁边,向她吹了个口哨:“去哪啊?要不要上车,我送你一程?”
艾卿连忙婉拒。
一来唯恐被交警叔叔当场抓获,二来,也是怕她真的被送到人生的最后一程。= =。
不过两人倒还是二度约了“约会”,这才互相道别离开。
艾卿目送对方先走,正准备再往前走一段路,好“接应”过来接她的滴滴司机,结果步子没迈开,身后又传来喇叭声。她只觉扰民,并不觉得是在叫自己,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后头那马达轰鸣声却又锲而不舍地追上来——
诶?
她眉头微蹙,脚步顿住,好奇地回头一看。
便见那通体银灰的车身颇拉风地停在路旁,车窗堪堪落下,里头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好也探头来看她,两人就这样避无可避地打了个照面。
双方的第一反应都是回避。
然而一个往回缩一个退半步毕竟尴尬,于是又不得不中途停下,一个坐直一个站直,男人矜持地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银色镜框——艾卿此刻倒有种居高临下打量对方的错觉。眼见得他睫毛犹如一双扇子扑扇落下,又扑扇扬起,琥珀色的瞳孔已然恢复常态,并无复杂感情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便也跟着笑笑,回敬一眼,开口道:“是你啊。”
顺带一提,她每天在楼下散步看到邻居家的狗也这么打招呼。语气还比这热情点。
唐进余点了点头,说:“好巧。”
确实好巧。
她脑子里瞬间冒出一行猩红的大字:真是好巧他妈给好巧开门,好巧到家了。
也不知是否太久没见,双方竟还齐齐表现出些礼貌的客气状,半天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艾卿先憋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盛装打扮”,又想起自己好歹今天画了个全妆,看见前男友有什么丢脸的?索性坦白:“我今天是来相亲的。”
“我也是。”
“哦哦,那真是好巧,你也是出来卖……不是,相亲啊,我以为你这么……”会装逼,“这么帅,应该不用相亲吧。”
“家里人逼的。”
“哦哦、你跟我朋友一样,也是被她爸逼的……呃,”艾卿微笑,“我的意思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也不知是哪句话逗笑了对方。
唐进余却突然凑得近了些,两手交叠抵在车窗边,下巴搁在手臂上,由下往上打量着她的脸,淡淡的笑了一下。
很温和的样子。
结果开口说的是:“我也以为你不用出来相亲。毕竟你是天生公主命,追你的人能从海淀排到怀柔。”
“……”
艾卿皮笑肉不笑:“谬赞了,我虽天生丽质难自弃,无奈成年人的社会还是需要装装逼,我对此稍有欠缺。”
“向我学习?”
“……”
艾卿继续皮笑肉不笑:“好的,好的,祝您一生装逼顺利,以后出书立传,供我等屁民学习。”
唐进余闻言,定定看了她一眼。
恰逢此时,在立交桥上堵了十来分钟的滴滴司机却终于正好赶到。
艾卿忍住如蒙大赦长出口气的冲动,故作惊讶地接起电话,又故技重施地向唐进余示意自己手机,嘴里一迭声地应着:“嗯嗯,我现在就在门口啊,你逆行了?哦哦没有就好,你往正门口开,我就在商场门口。辛苦啊。”
说着便转身要走。
不知是否错觉,没走几步,恍惚却又听到唐进余在背后说了什么。
但她无暇分心,也没有认真去听,便毫不留恋地抽身走了。
一直到坐上出租车后座,接起二姨电话,她仍有一种还在做梦般的感觉。
艾卿:“……他说他十七岁出来打工,做房产推销。最大的爱好是去少年宫蹭主持人班的免费体验课。”
二姨:“放屁呢他!他十九岁明明就在哥伦比亚大学念法律!正儿八经的高材生,你跟我说他做中介?”
艾卿又说:“他说他妈妈管得严,这次相亲给他列了整整三十六个问题,两页清单,要跟我一一核对,个个不落。”
“放屁!”
她二姨一边搓麻将,继续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我还不知道你什么脾气?你能处理好婆媳关系?我求爷爷告奶奶给你找的相亲对象,学历高,家世好,没爹没妈,车祸早亡,就一个有钱老舅,长居澳大利亚,他哪来的妈?路边上捡的啊?是不是看贾玲儿春晚小品,找清洁工假扮的?”
嗯……
艾卿打开车窗,抬头看天。
心想今天的风儿,真真甚是喧嚣,嘴上便又温和敷衍道:“前几天鬼节刚过,他可能烧纸问的他妈妈吧……可能吧……他妈托梦给他列的清单……”
二姨:“……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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