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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珍珠深知儿子为人,并不是那种喜欢与女孩子无忌谈笑的性子。关于这点,她和陈浩因儿子深居后宫,当今圣上年轻,后宫里最多的就是妙龄的妃嫔与宫女,曾专门再三提点过,要他时刻不可忘了男女大防,否则落了有心人的眼睛里,不定就惹来一场天大祸事。
眼见得儿子与一个恁般出色的女孩儿家说笑,神情放松,心里也觉得奇怪。
这念头只在她脑子里稍做停留,想起宝珠在场,既是撞见了,两人之间少不得要说几句场面话,便先行开口引见道:“旭日,快来见见宝珠格格,宝珠格格今天专程来家里看望爷爷……”眼神转到宝珠身上,但见她双眉拧起,咬紧牙齿,一脸不善表情。这等摆脸子的做派,让袁珍珠吃了一惊。
宝珠急促喘息几声,压不住心底恼怒,硬声道:“陈旭日,你好,你真好——”
语未竟,眼圈已自发红,心里边翻滚着扑天盖地的委屈。
自小锦衣玉食,是长女也是嫡女,阿玛额娘手心里捧着养大,耳朵里听着从来都是各种赞誉之词。亲戚间女眷们坐一块儿,常说起儿女们将来的亲事归属,婶婶们说,她将来是要嫁到草原上做王妃的,凭简亲王一系在宗室的地位,保证给她指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可是她被指给了一位汉人!
过年时姐妹们凑到一处热闹,宝珠清清楚楚听见她们在背后议论,说陈家无权无势,不过是一不入品的太医门第,哪里与她宗室贵女的身份相匹配?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儿,统共就那么三两个嫁给汉人,人家却都是手握实权当封亲王的一方藩属,唯独她这边,算怎么回事啊?巴巴的指过去,还没让人家瞧上眼,朝中上下谁个不知,他们陈家不满意这门婚事?
简亲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每次见了她都要再三提点,叮嘱她切不可弱了八旗贵女的心气儿,没得让陈家给拿捏住了……
陈旭日头一回依着礼数登门给父母见礼,宝珠就躲在帘后偷偷瞧他。
不过是一个身量没长开的少年,论身高还不及自个儿高,既不高壮也不魁梧,有多了不起啊,竟然敢先后当着皇帝和皇太后的面辞婚,让她成为姐妹间的笑话,阿玛和额娘每次见亲戚,人家都要问起这事,嘴上说的义愤填膺,背地里不定该如何非议呢,他们一家因此而颜面扫地!
到现在,到现在还跟金家的姑娘纠缠不清!许多人到金家求娶,都被拒绝,人们私下里都说,将来金家二小姐肯定得嫁到陈家,看陈家那态度,说不得又是一个皇贵妃再世,自己必定是那个嫁过去当摆设的嫡妻,而且哪天陈旭日得势而起,凭着太子做靠山,让自己成为下堂妻都不奇怪……
越想越多,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委屈,越觉得委屈越是压不下心头的怒气,气苦道:“你可真忙啊,我额娘病倒在床,你连个面都不露,却有闲工夫在这里和小姑娘说笑……金真儿呢?金真儿可真好,真贤慧,真会讨你喜欢,还没过门呢,就由着你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
她噼里啪啦发泄了一通,只听得袁珍珠连连皱眉,面色沉了又沉,使劲压下不悦,勉强做出平静的表情。
陈旭日则是既好气,又觉得好笑。
这位明明是在发脾气,反倒自己先红了眼睑,活象受到多大委屈似的。
明明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稍不如意就敢不分场合乱发脾气的小姑娘,单单冲着自己来,倒也无妨,他虽不喜,却也不会真个同她计较。
可是她不该迁怒无辜,把矛头指向紫蔻。这种习惯绝对不能容忍,眼下可不是现代社会,这年头人命不值钱,她这种因为投了个好胎就理所当然高人一等的女孩儿,一个不如意不顺心就可以凭着一句话夺去一个无辜者的性命!而且她谈到金真儿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嫉恨!
等等……她怎么突然间提到金真儿?“格格,请自重!”
“自重?我?”宝珠用手指着自己,又气又怒,大叫道:“到底谁该自重?是我还是金真儿?你和她——”又指指紫蔻,“我说两句话,就是不自重,那你们俩算怎么回事?她金真儿藏在你家里,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儿公然和男人来往,又算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谁自重了?”
她果然知道金真儿在庄子上的事,或者,根本就是特地冲着这个跑来兴师问罪的,她派人监视金真儿的行踪?
陈旭日冷下脸。这边突然吵闹,已经有下人闻声过来瞧,房前屋后都有人在探头探脑。
“格格有气只管冲着我来,不要牵连无辜!”
他上前两步,冲着躲躲藏藏的下人挥手,令他们自去,一指紫蔻,转头冲袁珍珠道:“烦请母亲代我送她出门。”
紫蔻忽然被人迁怒,却未多言。陈旭日去年被指婚,彼时她正在常阿岱府上做事,从那些福晋们的口中各种小道消息听的多了,对面锦衣女孩的话在心里转了个圈,大体就猜得出所为何来。
她素日忧心之事实多,既担心常阿岱对自己不依不饶,又要操心家里生计,且格外纠心姐姐春晓的处境,似这等小儿女的私情,既未想过,也便不萦怀。
只仔细瞧了对方两眼,心里暗自摇头。想不到当日初见,就觉得稳重淡然远超常人的陈旭日,未来的夫人竟然是这种性子……眼中的诧异一闪既过,脸上淡淡的笑笑,给袁珍珠欠身道了个万福。
袁珍珠接到儿子示意,晓得他想独自处理这事,便借势携了紫蔻的手,往前领路道:“孩子,这边走……”
陈家的下人远远避开,没有人知道陈旭日和宝珠在屋里谈了些什么。只看到不久后,那位宝珠格格捂着眼睛,甩开贴身丫头的搀扶,快步跑向大门,未几,马儿被鞭子狠狠抽了一鞭,一声长嘶,拉着马车如飞奔离陈家。
经此一闹,本来因为春播热热闹闹的陈家,气氛变的有些压抑。
午饭草草结束,大伙儿都有点食不知味。
饭罢,金真儿便要告辞,袁珍珠把陈旭日叫到一边,嘱咐他对金真儿说几句安慰的话。
“过去听过乔太守乱点鸳鸯谱的故事,当时听着只觉得好玩,真正摊上了才知道其中滋味。”
顿饭工夫,陈旭日已经平复了心情,自忖自己这事,待得他日人们说起时,怕也是嘻嘻一乐,当事人的悲喜,半点体会不出罢。“真儿,我只当这是个磨炼,只盼你别往心里去。”
“或许真就像你说,这是你的磨炼。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金真儿低头笑笑。
她能想得通,也必须想得通。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向前走。
“旭日,晌午前听你和潘济琢磨着想做吃食生意,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做?”
陈旭日点点头,“想好了,一定要做!”他需要钱,依着他将来的打算,他手里一定要有一笔凭自己支配的雄厚的本金。福建那边的茶业生意需要时间,在那之前,也确实该琢磨着做点别的,吃食营生是最容易入手的,而且也可以最大限度的培养人手锻炼人手,以期发现人才。
“我的身世,你都听说了吧?”金真儿忽然问,不等他回答,接着又道:“我的生母出身江南大家,她嫁入金家为妾,外祖父那边也没亏待母亲,送了她一笔丰厚的陪嫁。我自幼有幸得祖父亲自教养,姨母和贵妃娘娘也时时多加照顾,母亲留给我的财物,倒也没人动歪脑筋。而且姨母去世前,也留了一笔银钱给我,说是将来替我添妆,这些钱我可以自己支配……”
金真儿说了没两句,陈旭日就猜中她的心思,欲要插话,却被她抬手阻住:“你先听我说完。旭日,我是女儿家,不好出头露面,钱积在手里,也是白白放着,我想拿出来做点事。”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陈旭日摇头拒绝,“你不要操心这些,银钱的事,我还周折的过来。”
“跟别人周转,和跟我有什么不一样?”金真儿绕到他面前,正色道:“听了你们的打算,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能帮助别人,这样的事我不想错过,我也想出一份力。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别跟我客气,反过来说,如果现在我需要用钱,而你有这个能力,你就不想帮助我了?”
陈旭日沉吟片刻,既不拒绝,也没表示同意,“我考虑考虑再答复你,好吧?”
“如果你真的觉得为难,这样吧,最多你将来手头方便还我时,加上些利钱,或者,算我一份股吧……经营饭庄也好,做别的也罢,你出主意,管经营,我呢投入一些银钱,将来分我一份利,算我拣个便宜东家来做,怎么样?这样的机会要是别人知道,肯定挤破头想参与哪,说起来倒是我占了认识你的便宜。”
金真儿笑笑:“你要是做别的营生,我也就不生这份好奇心了。这要是做吃食生意,我自己正巧也对这个有些兴趣。平时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琢磨些菜式菜品还是做得到的,有些事做我也觉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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