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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司怀云注意到, 当阿飞凝视着那圈被冰雪掩埋的隆起的轮廓的时候, 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而他那双黑亮的，倔强的有些可爱的眼睛里竟仿佛燃起了无穷尽的火焰，使得望进他眸光的司怀云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这个名叫阿飞的少年，身上实在有很多令人感兴趣的地方。比如他成谜的身世, 又比如他为何会和野兽一样, 独自居住在这种极端的恶劣环境中。
司怀云虽然很好奇，心中的疑问几乎就要问出口，可经过了一番理智分析了之后，决定还是先不要问阿飞这个问题了。
虽然她没有问阿飞埋在这里的人究竟是他的哪位亲人，但望着他几乎和沈浪七八分相似的侧脸, 司怀云还是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阿飞, 你认识一个名叫沈浪的人吗？”
阿飞原本还算放松的面部肌肉竟然一瞬间紧绷了起来，他几乎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转头来望着司怀云, 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见过他？”
她本也只是随口一问, 却没有想到阿飞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他与沈浪真的有什么关系？
司怀云心里浮现种种想象, 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不同寻常。但面上却并未露出任何差错, 只是点了点头, 缓缓道：“几年前, 我曾经见过沈大侠一面。说起来，你与他实在有些相像……”
这话半真半假，她扯谎扯得倒也显得十分自然, 未经世事的阿飞少年自然也不会怀疑什么, 只是听了这话, 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嘴角又紧紧地抿了起来，好像听到这个名字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阿飞复又冷冷道：“我不认识他，只是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字。”
司怀云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思量更多。
看来这个世界和之前应该是属于同一个世界，只是时间线不一样而已。
想到这一点，她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看一看这个时间点的沈浪和王怜花的冲动。也许只是好奇美少年变成中年人的模样，可司怀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任务结束，他们与自己的关系也已经结束了，又何必去打扰他们现在的生活。
她现在需要关注在意的，就只有阿飞而已。
听阿飞的话，他应该只知道有沈浪这个人，而从未见过他。
他虽然在意这个名字，神情上却看不出有一丝喜悦，至于更极端激烈的情绪，倒也没有。
她对沈浪的了解显然是极深的。她知道沈浪此人绝不会是四处树敌之人，相反他深明大义，心胸宽阔，侠名远传，很受他人的崇敬。
阿飞如果和她想的那样，是他的儿子，他应该不会不负责任，将之抛弃于荒郊野岭不闻不问。
压下心底的疑问，司怀云垂眸道：“阿飞，其实我骗了你。”
“我说请你吃饭是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但是沈大侠并不是我的朋友，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她的声音竟有些哽咽：“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感觉我们是一类人，也许从此以后就可以不再孤单了。我只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司怀云边说着话，边观察阿飞的反应。
他的神情略有些晦涩难辨。
阿飞方才瞧见了坟堆，内心本是极为痛苦而挣扎的——那里面埋着的是他的母亲，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她的脸永远苍白而透明，眼神凄楚却坚毅。
她总是告诉过他，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也不要去轻易接受任何人的好处！
他一直将这句话深深地记在心里。可是当他刚踏出这片荒土，就遇到了她，不仅相信了她的话，还轻易接受了她的好处。
但她并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所以他所做的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听着司怀云的柔声细语，不知为何，阿飞本应该无比坚定的心也软了下来。
他虽然生活的像一头不受任何拘束的动物，但毕竟还是一个人，有着最基本的七情六欲。
他能明白司怀云的孤独。
可阿飞并没有说话，也许他只是不知道怎样安慰她。
他沉默的抬眼，望着迅速黯淡下来的天幕，今日虽未下雪，但是荒野上刮过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声音宛如哭泣一般。
阿飞身上薄薄的衣衫完全无法抵御刀刺般的寒意，但是他已经习惯了。
他习惯了寒冷，习惯了饥饿，习惯了忍耐任何会让他产生负面情绪的磨难。
他见司怀云冷的脸色发青，哆嗦着环抱住自己的双臂，双脚忍不住也在地面上活动起来，说道：“前面就是我家，快进屋吧。”
司怀云乖巧的点了点头。周围温度瞬间好像下降了不少，她被风一吹，脑袋都给冻蒙了。老早就想进去坐一坐了。
等进了屋子，她才发现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和想象中差不了多少。
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木凳子，角落里一堆黑漆漆的木炭。
进了屋子虽说比外面好一些，但这摇摇欲坠的简陋屋子仿佛四面透风，耳边鬼哭一般的风声凄清又恐怖，空气中有一股死寂之气。
外面茫茫黑夜，亘古的寒冷，万物灭绝，寸草不生。
这里很难看到活着的生物以及人类的轨迹。
实在是……太寂寞了。
司怀云突然间有些难受——阿飞究竟怎么一个人活下去的？
阿飞注意到了她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你一直是一个人么？”
少年沉默了半晌，随后黯然说道：“以前我娘也在这里。”
司怀云抿了抿唇，认真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阿飞发觉自己的心飞快的跳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也从来没有听过另一个人对他说这种话，每一个字仿佛都是温暖的，拥有着动人心弦的魔力。
他侧过脸不去看她，心依旧跳得很快。
司怀云没瞧见阿飞的反应，有些失望。一直站着腿有些酸，干脆坐在了凳子上，只是不一会儿双腿双脚就被冻的僵硬，屁股也被硌得生疼。
阿飞道：“你很冷么？”
他的声音出现的有些突兀，她还沉浸在自己未来恐怕很长一段时间要生活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的绝望想象中，闻声便撞进了他那双黑亮的双瞳中。
阿飞的眼睛像纯洁无瑕的孩童，拥有一种让人瞬间就平静下来的力量。
她怔了怔，点了点头，只觉一阵暖意，却发现不知何时，阿飞在屋里将角落里的圈起来的那堆黑炭给点燃了，散发着一阵阵刺鼻的味道。
“这样就不冷了。”
然后，他坐在了另一个凳子上，将那从不离手的长长的铁片放在了桌子上，随后从怀里拿出了用布包起来的已经冻得冷硬的馒头。
他将馒头用一根长而纤细的树枝穿了起来，放在炭火上烤了一会，然后转头递给了司怀云。
她低低道了一声谢，接过了食物，放在嘴边的时候，却见阿飞拿着一块硬得像块石头的馒头，十分认真的啃咬着，这种滋味肯定不太好受，至少从他的表情上来看没有一丝的愉悦之意。
见状，司怀云心中一动，将手中烤的焦香柔软的馒头递到了阿飞的眼前，柔声道：“阿飞，你吃这个吧，我不饿。”
阿飞摇了摇头，道：“这是准备给你的，我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
阿飞却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固执的啃着那块石头一般的馒头。见司怀云依旧保持着一样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
“你快吃吧。冬天的夜晚很漫长，你如果不吃东西的话，根本撑不了多久。”
吃完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馒头之后，阿飞便起身，动作自然地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长长的铁片，准备走到温度极为低下的屋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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