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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方莹一干亲戚周旋客套,再回到叶家时已近深夜。
钟灵累得眼皮子打鼓,关了灯瘫在床上后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给叶淮上药,于是又匆匆起身打算去找他。
这一抬头,目光就不自觉触碰到了门边的窗子上。
此时正下着大雨,狂风夹杂着暴雨的呜咽横冲直撞,月色被吞噬殆尽,一道闪电划过,世界又变成刺眼的白。
就在这一瞬间,她清楚地看见站立在窗外的人影。那人身着裹身黑袍,就连脸部也被牢牢遮住,露出一双被闪电映得白晃晃的眼。
钟灵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幕吓得浑身一颤,当即“哇”地叫出声来。好在警校的训练让她有了些许危机处理能力,当即打开灯,顺手抄起床边一把木凳当做备用武器。
可当灯被打开,窗外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未知的黑暗,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她心道这不速之客多半已离去,刚以为万事大吉,在心里偷偷松一口气,身后房门又被人忽然推开,发出一声绵长而沙哑的吱呀声,如老鸦濒死的惊叫。
钟灵如临大敌般回头,居然看见叶淮。
他看起来瘦弱而腼腆,因为寒冷在雨中瑟瑟发抖,原本张牙舞爪的黑发被雨水浸湿,服服贴贴趴在瘦削的脖颈上。
他被盯得不好意思,头埋得更低:“对不起,我听见你在尖叫。”
钟灵接连遭遇两次惊吓,这会儿还未缓过神来。她心有余悸地打量叶淮,发现对方竟在微微颤抖。再低眉,果然看见他湿漉漉的衣服上沾染了再度渗出的血迹,想必是白天过度操劳,加之刚才飞奔跑来让伤口崩裂了。
他忍着痛,冒着雨在第一时间来到这里,不过是听见她一声尖叫。钟灵感动得要命,又不想在小孩面前表现得过于软弱,于是做出一副强硬的姿态训他:“你受了伤,哪能这么糟蹋自己?现在伤口全裂了。”
完全是温软的、没有一点气势的口气。
此时大门敞开,夜风静悄悄涌入房间,恍惚间她嗅到雨水混杂了泥土腥味的香、少年人独有的清爽汗息,还有时有时无的血腥味。
忽然她想起一个人,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站在昏暗的小巷口,撑了把伞,眉眼弯弯地问她:“你怎么啦?”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庞。但他又那样快活而温柔,好像要把所有暗涌的、澎湃的、丝丝缕缕的黑暗挡在外头。
当他走近的时候,她闻到一股子腥味。
如今的情景与那时相仿又截然不同,叶淮身上的味道冷冽却腼腆,像一条潜藏了行踪的幼蛇。她足够理智,不会把两人混淆。
然后钟灵笑了,说:“进来吧。外面挺冷的。”
叶淮进屋后,钟灵才发现他是光着脚的。湿漉漉的脚掌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水痕,她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他有些尴尬地停下脚步,双手不安地握紧衣摆,因为微低着头,钟灵看不清他的表情。
叶淮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我会清理。”
钟灵依旧蹙着眉,视线停在他身后,尽量以平和的声调对他说:“我不是怪你弄脏地板——你的脚受伤了。”
他这才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去,看见脚印里残留的血痕。
客房与叶淮的小房间分别位于院落两侧,乡村道路多碎石,他不穿鞋跑来,脚掌一定被划破了。
叶淮说:“我也会清理的。”
钟灵被他气得呼吸一滞,强忍了怒气回应:“……你真是个实在人。”
他没有发现自己受了嘲讽,反而受宠若惊地顿了下,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认真回答:“谢谢。”
钟灵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许多人弯弯折折的花花肚肠,唯独叶淮白得像张纸,这样的人最纯净,却也最容易被染黑。
她向来擅长应付虚情假意,对他却毫无经验以至于失去了脾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于是钟灵只好越过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试图以一个更有气势的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长辈:“你刚刚在外面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叶淮低了头,小声应道:“没有。”
那个人躲闪得快,叶淮又是在她尖叫后才出门,显然很难遇见他。
在他这里大概无法获得线索,钟灵见他身上血痕着实刺眼,只得径直走向叶淮,缓声说:“你的伤口裂开了,我来重新包扎。”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叶淮时,她仿佛也被他身上那股内敛腼腆的性子影响,变得温温和和,怎么也没办法生气起来。
叶淮这时倒言听计从,乖乖掀起上衣,露出被绷带包裹的小腹。钟灵将绷带一层层拆开,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她屏住呼吸。
“你怎么不穿鞋呀?”她一边拿过碘酒,一边带了几分好奇地问他。
“我不想让鞋子被雨浸湿。”
叶淮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随意胡诌了个理由。
出于孩童稚嫩的自尊,他不希望让小姨知道,其实在听见她叫声的刹那,他根本就忘了其他事情,只想快些赶到她身边——近来那场杀人事件让村子里每个人都提心吊胆,他不希望她也遭到伤害。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从前只盼望着自己和身边的人快点死去,现在却萌生出了保护某个人的愿望。
钟灵自然不会清楚叶淮此刻所思所想,她正专心上药,后者却忽然开了口,纤细得瘦出骨头的食指按在她嘴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别说话,外面有人。”
她被叶淮一句话挑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透过窗户观察屋外的景象,眼前所见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景,没有人声,更无人影,完全没办法感知到第三个人的存在。
二人沉默半晌,也不见叶淮有其他动作,钟灵觉得姿势别扭,不动声色地按下他的手指,他刚想说些什么,又被她以同样的动作堵住了嘴。
叶淮的嘴唇摸起来倒是并不怎么舒服,一来受了凉,冷得厉害,二来干涸开裂,迸出一条条细小的裂口来,摸上去好像干裂的土地,倒是格外柔软,像棉花。
这会儿叶淮倒是红了脸,眼神不自在地躲躲闪闪,一丝丝红晕潮水般丝丝缕缕地涌上脸颊,下意识退开,又被钟灵恶作剧般地逼近。
钟灵笑了笑,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脸红,像个小姑娘。”
叶淮嘴拙,不晓得如何反驳,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表示出他对钟灵这番话的不满。
钟灵见他不高兴,讨好似的转开话题问:“你现在十岁,十岁是读几年级?学习怎么样?班上有好看的女孩子吗?”
学习三连问,对付孩子最是有效,绝对不用担心冷场,因为小孩对这些事绝对能吐槽不断,这时再假装迎合,就能让两人关系更上一层。
谁知叶淮看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不好意思地应道:“我没有上学。”
他声音极小,听起来还有些委屈。过了会儿,又轻轻补充:“但赵老师教过我写字,我有好好练习。”
“赵老师?”钟灵擦药的右手顿了顿。
“赵老师是城里人,嫁进了这里,在村里的小学教书。”他想了想,笃定说,“她是个好人。”
“你会写哪些字?自己的名字能写出来吗?”她停了手,饶有兴趣地看向他的眼睛,却被后者不自在地闪躲开。
叶淮摇头:“她只教给我一些简单的字,说要循序渐进。”
嗯,会用成语了,很有天赋。
钟灵不知为何来了兴致,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冰冰凉凉却柔软得叫她不忍把手移开:“不会吗?姓名是立身的根本,自己的名字是一定要记住的。你看好了。”
客房桌子上放了些纸笔,她拿过一张开始认真书写,为了让叶淮有个正确的印象,不得不放慢速度,写出的字犹如印刷体。说来有趣,钟灵一辈子也没有这样认真地写字过。
等写完了字,她将纸递给叶淮,他居然显得受宠若惊,不知道该怎样接过才最为妥帖。
最后他伸出双手郑重接过,又低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分辨着那两个汉字,明明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两块墨团,在他手中却恍若珍宝。
忽然叶淮开口问她,声音沙哑又低沉:“你的名字呢?”
钟灵没想太多,再拿出一张纸来,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时,她却犹豫了片刻,然后又规规整整地写下两个汉字递给他。
她指着两张纸,依次解释:“这是‘叶淮’,你的名字。另一个是我的名字,”她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继续道,“‘方莹’。”
叶淮凝视着那几个陌生的汉字,未了抬起头,向她微微一笑。
他微笑起来时,不过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却隐隐含了几分温暖的柔意,原本苍白不见血色的脸颊更染上一丝绯红,看上去温柔而安静,与这段诡异的游戏背景故事格格不入。
这回倒是钟灵被他看得挪开视线,其实她出于一些小小的私心,并未写下方莹的名字。
在那张纸上躺着的,是她真正的姓名。
钟灵。
但叶淮永远不会知道吧。当这场游戏结束,她重新回归现实正轨,而他的人生只会停留在故事结局,不再有前行的可能。
说到底,角色扮演游戏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物,一个人将自己的过去全然隐瞒,伪装成为另一个人,并替代他过原本的生活,无论如何,在游戏里都无法摘下伪装的面具。
而当游戏结束,一切喜怒哀乐都只能成为回忆,最后玩家将发现,原来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不可抗拒的、无能为力的固定程序,一段人为精心编造的或煽情或热血的故事,而无论这个故事多么令人难忘,那也与真实的自己毫无关联。
归根结底,也不过偷来一段他人的人生。
比如现在,她连自己的姓名都无法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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