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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斜 晖

作品: 塞上奇缘——古堡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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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官道之上人影绝踪。

飞天镇外的红松林,叶浪翻滚,夜鸟啁啾。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系着两匹高大骏马,几个男子默然伫立,不时抬头看看林边站着的一男一女。

林边是座硕大的坟茔,土色新湿,一根杂草都没有,显然是座新坟,却无碑。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君问天负手低吟,嘴角噙着一丝讥讽,“这两句诗,婉玉公主应该不陌生吧!拜你所赐,你的那些侍卫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他们的家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葬在何处了。能让他们入土为安,已是我仁慈的极限。四十条人命,若不是婉玉公主的贪心,完全可以避免这样的结局。”

白翩翩依然一袭白衣,浓郁的夜色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她只是面坟而站,像把自己化成了一座石碑。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她只想与君问天做一对神仙眷侣,去江南、漠北,或者更远,再也不问政事。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安安宁宁过一生。

是从哪一天开始,堡中大宋的侍卫一日比一日少?

今天,当她例行去王夫人的院中请安时,君问天立在廊下,对她温柔浅笑。初冬了,日光很浅,那笑明晃晃的,看得她有些刺眼。她站立不住,愕然抬首,才发现堡中每一个庭院都站着她从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她的侍卫们安静地躺在泥土里,有的已腐烂得看不出原先的面目。四十具尸体,和当初潜入飞天堡时的数目相同,一个不少。

她在想,是她疏于防范,被君问天的微笑迷惑了,还是她故意去认为君问天真的为她心动了?如果她真的够狠。心够硬,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她多么希望,这个俊美绝伦的男人曾经有过一刻对她是真心的,那么此生也就无憾。

君问天,永远不会被别人左右,永远不可能真正被击倒。她不能,四王爷拖雷不能,大汗也不能。白翩翩突然清醒了,也许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还私心窃想,她对他的爱会让他臣服、会削弱他的意志。一步之差,却遥不可及。这些日子,他只是虚与委蛇,当他柔声问她脖子的伤好得如何时,他其实已经抽出了刺向她的刀。

真傻!不是吗?

四王爷与大汗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对君问天布网,利诱、威胁、友情、陷害……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君问天仍悠哉地在网边闲步,网都被岁月的风雨刮破了,他也没踏进网中一步。就凭几十个大宋侍卫在几日之内怎么制服得了他呢,好天真!

“其实,你早知道那封书信是假的,对吗?”她凄婉地闭上眼,丽容悲痛欲绝。

君问天扯扯嘴角,“从你与君仰山在花月楼演出刺杀一戏,我就不再信任你。把你娶进君府,不是为你负责,不是为了你的安全,而是我要看你耍什么花招。婉玉,本来我什么都可以不和你计较,也会把你安全地送回大宋,但你太不知足。你设计挟持我娘亲,还陷害我的娘子。她怀着身孕,身体那么虚弱,为了能圆你那一出争风吃醋的戏,为了让我置身事外,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两天狂练你那张字条上的字,我什么都知道,我心疼却不能流露,还要对她冷对她凶,你知道那是怎样的煎熬吗?你曾看过她写给我的休书,以为就能模仿她的笔迹。婉玉,你认真看过那休书吗?碧儿写的字和我们的是完全不同的,她的字偏简体,我们的字太繁笔。你自作聪明,却不知一开始你的败局就注定了。你想以朝廷之手除去碧儿,不承想她用大汗的玉牌救了自己。你再施苦肉计,是想让我弃了碧儿,你再想别的法子除掉她。不,还不止这一点,在碧儿回飞天堡那一天,你让春香去厨房,想在碧儿的食物中下毒,我让白一汉盯住了春香,你未曾得手……婉玉,不谈我对你从没有动心过,即使有,我会养条毒蛇在身边吗?”

白翩翩涩然地睁开眼,蹲下身,空洞地盯着坟茔,“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看着他却得不到他的回应,你就会懂我……那种心情了。我不是毒蛇,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外人……”

“恕我无法苟同,我这一生一世想要的女子从来就不是你。婉玉公主,时候不早,你该上路了,不要让花月楼的老鸨等太久,那不礼貌。”君问天甩下衣袖,语气森寒。

“君问天……”白翩翩的脸上瞬间泪如雨下,“你为何不杀了我呢?看在我爱你的分上,至少该给我一份尊严!”

“你真的懂爱吗?”君问天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懂爱,就不会自私地拿这些侍卫的生命开玩笑,他们谁不是爹娘所养,谁没妻小?你懂爱,就不该逼得我送走我的……我的碧儿,我爱她,发疯似的,用尽全力爱的那个女子。你不配言爱,娼妓最无情,凭你的花容,以后有的是男人疼爱,这是你自取其辱。”

他的手突地一松,她踉跄地跌坐在泥地中。

“君问天,如果我的父皇久没有我的消息,会派侍卫暗中来寻我,到时……你就脱不了干系,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白翩翩一张脸已无人色。

“他怕是现在没空顾及这些吧,自己保命才重要。”君问天凉凉地一笑,令人不寒而栗。

“君问天,你真的是个恶魔……你怎能如此对我?”白翩翩根本站不起来,看到两个黑影在夜色中向这边蠕动,她整个身子哆嗦不停。

“是你先惹恶魔的。婉玉公主,我会带客商去照顾你的生意,花月楼的妈妈我也为你打过招呼,她会格外疼你的。”君问天俊眉微微上扬,手一挥,两个男子冲上前,按住白翩翩,快速地把一条布巾塞进她的口中,将她双手一缚,塞进早就准备好的布袋。她都没来得及叫出声,人已经横在马上,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除了风声、树叶的哗哗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君问天看看红松林,上面还有两座新坟,是舒绯儿和哲仁的,生不能在一起,死后总算不再分离,他们在那个世界里,一定会过得不错的。

君问天低声轻笑。和大宋、大辽的生意都已了结,四王爷和大汗在堡中的暗线也被白一汉用合适的方式驱除,大宋的侍卫全被歼灭。两个多月,飞天堡上空的乌云终于彻底散尽,他该去和林接回他的小闯祸精了,也会永远不再分离的。

冬天了,只有拥抱才能度过漫漫寒夜。她的肚子隆高许多了吧?她应该还在和他生气,那气起来噘着嘴的可爱样真让人怀念。没关系,他会吻到她气消的,然后让她乖乖地扑进他的怀中跟他回家。

想着碧儿,君问天冷寒的俊容蓦地放柔了。翻身上马,他要明天一早就去和林,都有点等不及天亮了。

飞天堡中原先的用仆现在又陆续回到堡中,这里慢慢会成为一块净土的。白一汉临时代理总管,堡中还算井井有条。

君问天把马缰扔给家仆,向王夫人的庭院走去。经此一劫,王夫人现在都还不能平息情绪,十二个时辰都得有人陪着。

刚进院,君问天就听到低低的哭诉声,眉宇蹙了蹙,如果没有听错,这好像是朱敏的声音。

“见过堡主!”果真是朱敏,见到君问天,她弱弱地起身,道了个万福。自君仰山死后,她清瘦了不少,此刻,几滴泪挂在腮边,犹如梨花带露,人比花娇。

“你来干什么?”君问天不客气地问道,四处张望了下,娘亲的行李都已收拾好了,还是一大堆箱箱笼笼。

王夫人正陪着朱敏落泪,听到君问天问话,安慰地拍了拍局促不安的朱敏,“是我让她来的。”

君问天质疑地抬起眼。

王夫人叹了口气,“我从君府带来的家仆全被那个宋朝公主杀了,我身边现在都没个可心的说话人。敏儿和我很投缘,有野心的是仰山,敏儿无错。仰山已受老天的报应,人死,功过相抵,不要再谈了。敏儿没一儿半女,就靠飞天堡救济的银子过日,怪可怜的。娘亲寻思把敏儿留在身边做伴,说说话、倒倒茶什么的,毕竟是自己人。现在我真的怕了外人,人心隔肚皮,谁知他们安的是什么心?问天,你能答应娘亲吗?”

“娘亲,碧儿回来后会陪你说话的,等孩子出生,你就会忙起来。坏人毕竟是少数,君府不比飞天堡,那里非常安全。”君问天委婉地对王夫人微笑,不看一眼旁边楚楚可怜的朱敏。

“碧儿?若不是她让我来飞天堡,我也不会受这番惊吓。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自己现在也不好受。我和她不算投缘,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也听不懂,我觉得还是敏儿贴心。”

“娘亲,儿子不想让碧儿误会。”君问天无奈,只好坦白说出来。

王夫人眨了眨眼,“误会什么?”

“君堡主……”朱敏是个精明人儿,一下就听懂了,突地往君问天面前一跪,“我对堡主再也不敢生什么痴念的,从今以后,我吃斋念佛、青灯黄卷,了此残生。”

王夫人有些明白了,责怪地瞪了君问天一眼,“你想太多了,不是人人都是那个白莲和白翩翩,敏儿很老实的。娘亲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惊吓,差点连命都保不住,这么点要求你都不肯吗?你若怕你的娘子误会,你们住飞天堡,住君府,以后不必来往,这样总可以了吧!”这话说得带了点赌气进去。

“问天,你就是太纵容你的妻妾,不然哪会闹出这种事。白莲也是的,我都不知她是那么个淫荡的女人,真是人尽可夫,那么些年你也能忍。白翩翩是宋朝奸细,你知道,也能放在心中不说。现在又这么纵容碧儿,唉……我不想多说你了。敏儿我是要定了,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敏儿,起来,扶我进寝室。”

“多谢堡主!”朱敏乖巧地向君问天深施一礼,慌忙起身,小心地扶着王夫人往内室走去。

君问天咬了咬唇,手紧紧地握着拳,额头青筋直冒。

“堡主,明日我同去和林吗?”账房内,白一汉从书案后站起身,看他脸色不好,怔了怔。

君问天疲累地揉揉额角,摇摇头,“不,你留守飞天堡,这里离不开你。有空去下舒园,送点银子送点衣物,不要太寒酸也不要太奢侈,常去就行。让护卫们仍回矿山,一切按我说的准备好。”

“嗯,我记住了。”白一汉抿抿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吧!”君问天斜睨了他一下,“是君南有什么信过来?”

白一汉犹豫了下,硬着头皮说道:“堡主,夫人她……可能很快就会被封为皇妃了。”

君问天惊愕地抬起头,俊容一片惨白。

“杏仁豆腐?”碧儿看着面前一碗白白嫩嫩像玉一般剔透的豆腐,眼睛亮亮的,舌头轻轻地舔着唇瓣,悄悄地吞着口水。

久违的糖水哦,还是以前和邢辉一同去吃过。大学附近有条巷子,里面有家糖水店,卖奶茶、果粒粥、杏仁豆腐、芝麻糊之类的小吃,她的最爱就是杏仁豆腐。轻轻舀一勺,慢慢放进口中,一滑,一股香甜就遍布口腔,闭上眼,那种感觉真的好幸福。邢辉一直笑说想收买她一碗杏仁豆腐就可以了,还建议她嫁给做豆腐的。她说好啊,可惜店中做杏仁豆腐的是位年纪很大的阿姨,她肯嫁,人家一定不敢要。

这天,行宫来了一位客人,四王府的忽必烈王子。天气阴沉沉的,碧儿建议出来吃点暖和的东西,忽必烈就带她来到和林城闹市区的“不归楼”。名字起得这么牛,可想而知里面的菜式一定不错,闻香下马,吃了就不想回家。

不归楼,果然名副其实,这个季节,楼中把厅堂隔成了一个个雅间,不知怎么布置的,外面寒风刺骨,里面暖如春天。

碧儿真的好意外,居然在这里与她的杏仁豆腐不期而遇,太惊喜了。桌上还有几大盘奶茶饼、牛肉干,一大壶枫糖茶,看上去也很让人胃口大开。

“小王子,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我在那王府中天天不是参茶就是补汤,吃得我很想喊救命,你早该来英雄救美的。”她特地把秀珠和君南,还有跟着的几个侍卫全支开了,今天,她要好好地和忽必烈享受一下温馨的二人世界。嘿嘿,有一阵不见,元世祖越发英俊了。

忽必烈不大好意思地瞟了眼碧儿隆起的腹部,“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姐姐住在行宫,行宫不是君府,我不可以想去就去,今天是特地向父王请示过才过来的。”

“你父王心情好吗?”大军攻破汴京,一举收复大辽,从此,大辽这个国家就成为过去了。听说耶律皇族都已被歼灭,也不知青羽姐姐怎样了。

“姐姐,你真的快做娘亲了吗?”忽必烈突地转开话题。

碧儿拿起汤匙,美美地吃起杏仁豆腐,吃一口,赞一声。这小王子,人小鬼大,拖雷没能和大辽勾搭上,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心情一定不爽,小王子不说,她就不问了。

“我看着不像一位准妈妈吗?”碧儿特地挺挺肚子,“还有三个月,他就该出生了。唉,也不知长什么样,有时会担心他长得像毛猴子,那样我就一脚把他踢得远远的。”

忽必烈忍俊不禁,夹了块牛肉细细嚼着,“和姐姐一起生活,整天都会合不拢嘴的。”

“那你搬来和我住,王府那么大,我一个人住很无聊。那些个侍卫只会绷着个脸,看我像看个囚犯,一点自由都没有。”碧儿不满地嘀咕着。耶律楚材说到做到,果然加强了行宫的护卫。现在,离她不出一丈内,一定不会少于二十个侍卫在看着她。窝阔台这一阵像是很忙,天天过来坐一会儿就早早回宫了。

“姐姐你想出来不会有人拦着的。”

“我出来找谁玩呢?”碧儿撇下嘴,“小王子,你不知我现在的处境吗?那位堡主休了我,我娘家不认我,唯一的朋友韩江流也不知有没有从洛阳回来。哦,还有你这个小朋友,像要和我划清界限,也不来找我,以前还嚷着要我做老师,现在呢,哼!我是四面楚歌,孤独无依啊!”她还配合地把脸挤作一团,一副苦相。

忽必烈把奶茶饼和牛肉干往碧儿面前推推,咬唇忍住笑,“姐姐,我永远不会和你划清界限的。”他从兄长蒙哥口中听说了姐姐的事,具体什么状况他搞不清楚,但一定不会像姐姐讲的这么惨。大汗对姐姐是疼爱备至,为此还和父王翻了脸,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有姐姐的地方,就会有意外,他知道。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改变吗?”碧儿大眼炯炯地盯着他。

忽必烈慎重地点点头。

“小王子,成大事者,总是要受一番苦中苦,经历别人想象不到的磨难,割舍许多常人的快乐,才能站得更高更久。”一碗杏仁豆腐很快见底,碧儿开始转战奶茶饼和牛肉干。

“姐姐,你一定会收我做学生的对不对?也不会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而有所改变?”清澈的眼瞳定定地迎视碧儿愕然的视线。

这小王子绝对绝对的早慧。

“去,去,这不归楼不是僧人来的地方,快走,不要挡着大门,影响我们做生意!”厅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楼中的跑堂像是在斥责谁。

两人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宽大的僧袍、身高体壮的僧人哈着手站在门廊外,憨厚一笑,向跑堂拱拱手,“小僧饿得不行,只想借此嗅嗅饭香,不会影响老板做生意的。”

跑堂的一瞪眼,“这楼中的饭香不是免费的,你有银子就待着,没银子就滚。还嗅不嗅的,你到底是和尚,还是条狗呀?”

从雅间跑出来看热闹的几个客人全乐了。

和尚脸一红,“想我刘秉钟饱读诗书,也是当今少有的奇才,不幸生长在这混乱时代,学无所用才不得不做了和尚。和尚也是娘亲所生,不是石头缝中蹦出,自然也知冷怕热,只不过心比别人干净些,不会用狗眼看人罢了。”

“你这和尚嘴巴倒挺快的!”跑堂的眼一瞪,扬起手。

碧儿突地抬起头。刘秉钟、姚枢,这是忽必烈非常赏识的两位汉儒,对忽必烈登基、建立元朝有着推波助澜的大用。这是天意,早一刻晚一刻都不会遇上,历史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小王子,快去把这位僧人领进别的雅间喝茶吃点心,态度要非常谦恭、真诚,向他请教治国之道,不必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要讶异,你一会儿就知道这是为什么,听姐姐的,快去!”她推了忽必烈一把,指指厅堂外已扭打成一团的两人。

忽必烈愣了愣,半信半疑地走出雅间。

碧儿听到外面的吵闹静了下来,抿嘴一笑,捏着一块奶茶饼,自在地吃着。

奶茶饼差不多消灭干净时,忽必烈走了进来,两眼晶亮,小脸涨得通红,“姐姐,你怎知他懂治国之道的?我简直都听得入迷了,一时如茅塞顿开,胜读十年圣贤书。”

“你怎么安排他的?”碧儿手托着腮,俏皮地挤挤眼。

“我给他安排了个住处,想请父王为他安排个职务……”

“他拒绝了,说僧人不便从政,但他推荐了一位济世之才,说胜过和尚数倍,那人叫姚枢。”

“姐姐……”忽必烈失声惊呼,紧紧地握住碧儿的手臂。

“小王子,他们两个日后都会成为你人生路上顶好的两个老师,姐姐其实不懂治国之道,只不过多读了几本书,他们才是你真正的老师,要尊重他们、珍惜他们。小王子,我们以前讲过,马上得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想稳固江山,只能重用汉儒。”

“姐姐。”忽必烈紧张得好像都不会呼吸了,他现在绝对相信碧儿姐姐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而且很准,“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

“你会成为名扬千古的一代帝王。开心吗?”碧儿疼爱地刮了下他的鼻子。

“姐姐,可是现在明明是大汗在位,还有贵由太子。即使有那么一天,我……还有兄长……”忽必烈脑中一片空白,两眼瞪得溜圆。

“别那么性急,你还没有长大,还没成熟,还要好好地学习,等到了那一天,江山就是你的。在这之前,低调,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OK?”

“呃?”忽必烈呆愣着,“姐姐,那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现在有了两个老师,姐姐就可以找机会疏远他了,想到这里,忽必烈有些发慌。

“姐姐要生孩子,还要想办法回家,忙着呢,你有空就来行宫和姐姐聊天好了,小孩子家别学别人玩心计,单纯点好。你父王是你父王,你是你,记住哦!小王子,我们商量个事。”碧儿轻轻地执起他的双手,“姐姐的宝宝出生后,可不可以请你多多关照他,不是要让他做官,而是尽力给他一个舒适的环境,让他自由、快快乐乐地生活,不要束缚他,也不要把他扯进什么是非之中。你要像一个兄长,真心地关爱他、指点他、保护他。可以吗?”

这话怎么听着心酸酸的?忽必烈重重点了下头,“我疼宝宝会像姐姐疼我这样。”

很多很多年之后,白发苍苍的忽必烈坐在中都的皇宫中,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仍是唏嘘不已。

“嗯,谢谢小王子了,姐姐今天吃得很饱,我们下次还来这里。”碧儿拍拍肚子,笑着说。

“姐姐,这世上有没有你无法预料的事?”忽必烈好奇地问道。

碧儿弯起嘴角,大眼俯望着街市,“当然有呀,比如……”眼前这一幕。

几辆马车缓缓停在不归楼前,厚昵做的车帘一掀,君问天潇洒地跳下车来,俊美的面容如往昔一般邪魅,细长的双眸稍显疲倦,却更添一份慵懒的性感。白色狐裘不沾一丝尘埃,发黑如墨,薄唇轻抿,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掀开另一辆马车的车帘。王夫人搭着他的手臂跨下马车,紧跟着下来的是一位肤白若雪,身形窈窕,娇媚俏丽的女子—朱敏。

永不准踏进飞天堡一步的朱敏,终于等来了东山再起的一天,可敬可佩。所以说世间一切是相对的。

心瞬间窒息了,疼得揪住。碧儿一只手紧按着心口,一只手捂住嘴,身子微欠,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衣襟上。

“姐姐……”忽必烈吓住了,小手扶住碧儿的手臂,有些无措。碧儿姐姐也会这么无助啊,看得真让人心疼。

碧儿对他摇头,让他不要出声。

泪水纵横,顷刻成滂沱大雨。

“君堡主,楼上请!”跑堂的脸上堆满了笑,哈着腰,领着君问天三人往楼上走去。

“君堡主?”在另一个雅间里吃点心的秀珠和君南对视一眼,惊喜地跑出来,刚好看到在楼梯口拐弯的君问天。

“堡主!”秀珠先叫出了声。

君问天快步下楼,两眼迅速扫视着厅堂,“夫人在这里?”

君南点头,轻笑着指指一个雅间,“夫人和四王府的小王爷在吃东西呢!”

心怦怦直跳,君问天不由得身子轻颤,手掌心渗出密密的汗。

君问天一脚跨进去,雅间里除了几盘未吃尽的点心,哪里还有人影。

风那么冷,吹在脸上仿佛都带刺。一下,一下,刺得脸都僵了。

屋子里还是挺暖的。后院里堆着如小山般的木块,有下人日夜不停地烧着火炕,巨大的烟囱里,轻烟腾腾。厅堂和厢房都有火炕通道,纵使外面天寒地冻,在屋中还是可以手脚舒展地看书、品茶,只着一件薄薄的夹袍就行。但气候太过于干燥,窗台上搁着的几盆常绿植物,枝叶日渐枯萎,浇再多的水也没用。外面白茫茫一片,下雪了,大雪,一个时辰,外面已看不到别的颜色。

高贵伟岸的男子踏雪而来,跺跺脚,这才推门进屋。落座,宽厚的大手包住她的掌心。

“哭了?”脸颊上的泪被修长的手指弹去,她羞窘地侧过脸,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酸楚,“大汗今天晚朝散得早,没回宫吗?”

长臂搭在她纤细的肩上,缓缓地把她的身子扳过来,托高她的下巴,龙目深深地凝视着她,眼底的宠溺融化了刚硬的面容,“四王弟家的小子惹你不开心了?没事,日后见到他,我训斥他几句,替你出气。来,来,我们在这屋中走走。孕妇不能总坐着,要适当地走走,以后才好生呢!我可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算过来人了。”不等她应声,他已拉起她,揽在臂弯中。

就像是老天在戏弄她一般,君问天越让她寒心,窝阔台对她越疼惜。她不是木头人,体会不到这种被视如珍宝的呵护。如果今天她怀了窝阔台的孩子,和君问天待在一起,估计君问天早把她掐死了。君问天对别人的要求很高,在他身边时,要以他为天,一丝一毫都不能偏离,他要你的身也要你的心,为此,他不惜用强制手段。那么辛苦地要了去,他却又不会珍惜,说休她时,口气平淡得就像吩咐下人把面前一碗不可口的膳食撤了一般。分析下,自己好像还不如朱敏,朱敏老公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他照样对朱敏负责到底。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推开她时,一点眷恋都没有。

他对她,连余情都没有一点了。

碧儿努力压抑住胸腔那痛楚的感受,抬起头深呼吸。这洁白的天地,多么圣洁,无论对与错、丑陋与邪恶,都被掩埋了。

“大汗,你会休妻吗?”她幽幽地对上窝阔台温柔的眸光。

“大汗是不会休妻的,如果妃嫔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最多就是打进冷宫。”他微笑,不提君问天一字。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哭,她不愿意讲,他就不提。

“大汗,乃马真皇后是你的正妻,你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窝阔台牵着碧儿的手僵了下。这件事,他一般不愿提。乃马真原先并不是他的妻子。那也是个冬天,他刚成年不久,第一次随成吉思汗出征。成吉思汗消灭乃蛮部之后,北攻篾儿乞部,又收服麦古丹、脱脱里、察浑三姓部众。乃马真是脱脱里首领之子的妻子,在俘虏之中,健美高挑,很是出众。在部落里,抢得头人的女人,是猛士一种无上的荣耀。成吉思汗把乃马真赐给了他,后来替他生下长子贵由。蒙古勇士豁达、豪迈,对贞洁看得并不重,但是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比自己大,还嫁过人,窝阔台心头还是有一点遗憾的。

见他沉默,碧儿没有追问,本来就是随意问问,她心中想着另一件事,“大汗,过两天我要和君问天见个面,关于孩子的事要说一下。以后我就不再见他了,但是大汗,你可不可以待他还和从前一般,不要故意为难他,也不要再把他扯进朝中的是非,让他安心地做一个商人,好不好?”

“当然,只要他自己不跳进朝中的是非,我不会扯上他的。”

“又有什么事发生了?”碧儿听得出来,窝阔台似乎话中有话。

“丫头,君问天不做官太可惜了。他的事你不要再管,随他去,我不为难他,你也别为难我,我的大度只限于对你,对他,我有底线。去用晚膳吧,喜欢吃外食,下次我陪你去,干吗和个孩子玩一块儿去?喜欢孩子?”他小声地在她耳边呢喃,温柔至极。

“我自己都还算个半大孩子,喜不喜欢我也不清楚,反正觉得怕怕的,那么小那么软,我估计不敢碰。你……你不要打什么我帮你生孩子的主意,我可不是母猪,腹中的这个是意外。”大眼瞪得溜圆,神色非常严肃。

窝阔台涩然道:“我不打主意。如果抢在你前面走,留下你和孩子在那后宫,我在地下愁得也要从棺中跳出来呢!我自己就是帝王家的王子,过得非常辛苦,何必让你也受这份累呢!”

碧儿吃惊了,窝阔台的思维也够前卫的。

“后宫不亚于一个大战场,稍软弱就死无葬身之地。我不会让你生下我的孩子,有了孩子你就必须住进皇宫,你就待在这行宫吧!我走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别待在和林。”

窝阔台在位仅十二年,算英年早逝,他现在登基快一年了,那么他在这世上还有十一年。

碧儿眼中的泪突地夺眶而出。即使她不爱他,但是到了那一天,她一定会很想很想他的。

第一天,秀珠欢笑着从外面跑来,说君堡主来看望夫人,在门外等着。她还没做好准备,怕面对他会失控,就推说身体不适,暂时不见。

第二天,君南站在院子中,深深地看着她,说堡主昨晚在行宫外等了一宿,现在还在。她怔了怔,让君南送堡主回君府休息,行宫不便留客。

第三天,行宫总管提着许许多多时新的点心和一箱轻软的狐裘,问她飞天堡送来的礼物放哪儿,她说赐给秀珠吧!

第四天,行宫的门倌送来一张请帖,四海钱庄的韩庄主从洛阳回来,邀请舒小姐在不归楼用晚膳。碧儿捏着请帖,发了好一会儿呆,对秀珠说:“帮我准备晚上出门的披风。”

怀孕近七个月了,她的腿和脚肿得厉害,肚子隆得很高,欠都欠不下身,唯独小脸瘦削得厉害。

这样的冬夜,作为孕妇,晚上是不宜出门的。碧儿裹得像个球,就露两只眼在外面。

不归楼外面不见车马,楼中灯火浅亮,门厅上就一个小伙计站着,这晚上的生意和白天悬殊真大。碧儿纳闷地摇摇头,很费力地扶着秀珠的手臂跨出轿,腰酸得不行。这怀孕的哪像个人,走路还得托着肚子。

小伙计看见有人下轿,先是张望了下,然后才一脸热情地笑迎上来。

“今晚好像有些清闲哦!”碧儿边走边随意地说。

“呵,哪里是清闲,今儿不归楼全被韩庄主给包下了,只为款待夫人您呀!”

清眸定了定,嘀咕道:“真是败家,好浪费。”

秀珠和君南默默地对望了一眼,小心地扶着碧儿走向厅堂最里端的一个雅间,到了门口,两人停下脚,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碧儿扫视了下雅间,咧嘴直乐。好热闹,初恋男友和前夫都在,今晚不会是开忆苦思甜的茶话会吧!

韩江流和君问天都被碧儿的肚子吓住了,两个人齐伸出手来搀扶,韩江流的手到了半路改成了请的手势,君问天则理所当然地把手搁在碧儿的腰间。

“我坐不了这种直柄的椅子。”碧儿指着边上茶几旁宽大的带有一些弧度的红木椅,“我坐那边。”她托着肚子,不大好意思地吐吐舌,慢慢地坐下,身子半躺靠在椅背上,徐徐吐了口气,“我现在和笨熊差不多。”她对韩江流笑着说,“这个时候请我吃饭还不如送点什么礼品给我呢,你看把我折腾得好喘。什么时候回和林的?可儿的眼睛能治好吗?”

她轻快的笑语、俏皮的神态和往常没有两样,但自始至终,她的目光没有在君问天身上停留一刻。虽然他为她找了靠垫,给她倒了茶,把水果和点心一碟碟端到她面前,还温柔地替她拭净手,一小口一小口喂着她吃。

她没有拒绝他的关心,也没有对他特别冷言厉色,只是当房中没有这个人一般。

韩江流深深地凝视着碧儿,心酸酸的,“我回来才两日,可儿留在洛阳,大夫说能治,但至少要一年的辰光,我要顾及钱庄,就先回来了。碧儿,你……”他转下眼睛,看着坐在碧儿身边直直看着妻子的君问天,叹了口气,“我们以后慢慢聊,今晚,你和君堡主好好谈谈,我到隔壁吃点东西。”

那个从不轻易低头的冷面男人,昨晚跑到韩府,面色苍白地向他恳求帮助,言谈间,眼中泪光闪烁。碧儿现在不见任何外人,他是碧儿最要好的朋友,也许她愿意见上一见。

他这才知道他走的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碧儿受了多少委屈。不知怎的,看到碧儿有什么不好,他就觉得是自己的错一般,忍不住就会想,如果当初他娶了碧儿,碧儿会像现在这样吗?

碧儿对他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得俏俏的,可是看着碧儿,他突地想流泪。想起初次相见时,小心地把茫然无措的她拥在怀中,对她说:不要怕,如果没有人认你,我带你回和林。

“碧儿!”韩江流一出雅间,掩上门,君问天就把碧儿抱坐到膝上,让她舒适地躺在他的怀中,头枕在他的颈间,把她的十指放在唇边,一根一根细细地吻着,“我的小闯祸精,想死我了!”他闭上眼,头埋在她的发心,深吸口气,嗅着在梦中千百次回荡的气息,心动神移,“对不起,我是迫不得已才对你说那一番话的。当时娘亲被宋朝侍卫挟持,飞天堡中都是大宋的侍卫,堡外是蒙古大军,飞天堡的护卫进不来,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只能送你走。碧儿,我没有一刻不想你不牵挂你。现在,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好吗?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没关系,你可以用以后几十年的时间慢慢惩罚我。”

“我没有和你生气。”碧儿很平静地推开他的手臂,还是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这样亲昵地缠在一起,不宜冷静地说话。

君问天硬和她挤上一张椅子,手放肆地捂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用魅惑人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喃:“不生气为何不肯见我,难道你不想我吗?”

“我好像已经不适合想你了。从我离开飞天堡时,我们就没关系了,这个我们那天已经谈过。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推开我,我们都不可能再在一起。那天君子园里只有我们两个,外面下着大雨,我让秀珠在外面把风,为了帮你圆谎,把客厅里的瓷器都摔了。君问天,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你没有要。”

“碧儿……”君问天咬了咬唇,苦涩地笑笑,“我如果说了,你不会离开的,你一定会留下来陪我,我怎么能让你置于危险之中?你是我的小闯祸精,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妻子,我不敢想象失去你我会怎样。我要你好好的,哪怕你恨我、不理我,我也不能让你受到一丝丝伤害。”

“于是,你亲自伤害了我。”碧儿别过头,把泛上来的泪意生生地压下,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你有你的英雄主义、大男子思想,你才会这样想,可是我和你的想法不同。如果你的安全必须用我的生命去换取,那么我不会去做那种无谓的牺牲,我会选择和你一起共对生死。失去了心爱的人,独自苟活在这世上,会幸福吗?抱着回忆,抱着后悔,过个几十年,有什么意义?爱一个人,不是成为他的负担、累赘,而是牵手并列同行,是在患难时相互搀扶,成为彼此的支柱。夫妻是一个不可分割的词,紧紧相连,不是一前一后。

“我知道你那时有许多考虑,境况不妙,看着你抱着别的女人,我也是咬牙咽下妒忌,不点破,不无理取闹。我就在一边陪着你,支持你,希望帮得上你。我要求不高,只是想在我快失去信心时,你让我看清你的心。可你没有给我。我不是你们古代那种三从四德、能独守寒窑十多年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男人的贤惠女人。爱就爱,不爱就松手,少了谁都一样活。”

“碧儿,我没有不爱你,我只爱你,但那时真的没有办法……”俊容痛苦地抽搐着,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腰。明明这么近,为什么觉得像抓不牢她呢?

碧儿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今晚是你要见我,不是韩江流,我们之间应该把许多话说清楚,所以我才来了。君问天……”她缓缓抬起头,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对我而言,你的人生太复杂,复杂得我费了很大力气都融不进去。你从事的事业可能让你有许多无奈的选择,你必须与许多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说许多谎话、假话,做许多恶事,甚至连自己的婚姻也搭上。如果是从前的协议婚姻,我只是你挂名的妻子,我无所谓你做什么,可是……很不幸,我喜欢上你了,偏偏又是个很小心眼的女人,我无法容忍你为了什么高尚的理由娶别的女人、抱别的女人,哪怕是逢场作戏,即使你一再强调你心里只有我。你的爱没有带给我安全感,我不敢依赖,因为你好像随时会走开。我实在没有能力胜任你妻子的角色。我是鼓起勇气,下了很大的决心尝试去接受你、爱上你,唉,结果放在眼前。君问天,我好累,真的!”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脆弱,清眸溢满了忧伤,慢慢地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幽幽地看着面前清清的茶水,“我从遥远的未来来到这里,非常害怕。我没有你们以为的超能力。一睁开眼就看到你的白莲夫人从棺中爬出来,在那之前,我看到一只蟑螂都会吓得魂不附体。很幸运能遇到韩江流,他安慰我,给我买吃的、穿的,送我花,送我书,我的恐惧才慢慢平息,学着去适应这里的生活。他是一个温和的男子,非常体贴,总让人觉得温暖,能嫁给他,我想一辈子都会过得非常温馨。可是命运让我们错过了,我做了你的妻子,他成了别人的丈夫。

“从踏进飞天堡起,我就意识到无处不在的危险,你知道我害怕得夜夜不敢深眠吗?你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我知道要和你团结,才能自保,于是,我厚着脸皮黏你,自告奋勇地帮你。我……在和韩江流私奔前,曾经为你动摇过,我那时对你有一点心动,但你着急把白翩翩娶回来做妾,我对你的所有念头就都死光光了。在你和我一同跳崖时,君问天,我发现我有可能爱上你了,虽然还很不确定。这种感觉让我害怕,我只想逃开,离你远远的,因为我了解爱上你会如飞蛾扑火,结局很惨。我没能逃开,又被你抓回来了,我们还有了孩子。我以为这一番艰辛过后,我们一定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比我想象中爱得深。谁知风波再起,可因为身边有你,我并不害怕,不管有多少困难,我们一个个克服。这就是命,对不对?君问天,你把我推开了,我一遍遍喊你老公,要你说那不是真的,不要放弃我,不要抛开我,我不要回和林,只想和你在一起,生死不相离。你义无反顾地从我身边走向另一个女人,外面的雨很大很大,我坐在君子园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坚持多待了一天,耳朵一直竖着,等着你的脚步在外面响起,我想给你留点余地,也给自己留点余地。上帝没有听到我的祈祷,我不能不死心。”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爱得这么狼狈,爱得如此疲累,我不是你,能隐忍、耐累。现在,有一个宽阔的肩让我倚着,免我惊,免我忧,免我猜测,免我揣摩,我再也不贪心了。君问天,两个多月后,孩子生下来,是男孩我会让人抱给你,是女孩就留在我身边。”她羞涩地拭去悄然溢出的泪水,“这么坦白地剖析自己,还真有点难为情,我平时表现得都像天下无敌似的,没想到也是一个弱女子,失望了吧!虽然我们没能成神仙佳偶,但这份短暂的姻缘,也是够我们以后好好回味的。”她笑了,清眸晶亮,嘴角弯成可爱的弧度。

俊美的男子一直紧绷着面容,两行清泪从她开始讲话时就没有停止过流淌,心里像被谁砸开了一个洞,阵阵冷风往里灌,他控制不住地哆嗦、战栗、无助。

他想过多种他们见面的情形,她和他生气,不理他、激怒他、嘲讽他,就是打他踢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会用泛滥的柔情密密缠绕她、轻哄她、宠溺她,把她紧紧抱在怀中,给她讲道理,许她天长地久的承诺,等她气消。她和韩江流私奔,他能追回她;她跳进那个时间裂缝口,他能留住她,这次一定也不会出意外的。她是他的小闯祸精,跑不掉的,她能去的地方只有他的怀抱。

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这么理智、这么冷静地坐在他面前,不任性,不无理取闹,娓娓而谈,不掩饰她对他的爱,不隐藏她的软弱,不拒绝他的拥抱,很坦白、真诚。说到最后却是缘分已尽,她心中为他点亮的灯已灭,她决定接受另一个男人了。

明明风平浪静,明明所有的障碍都已清除,她已触手可及,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碧儿要离开他了,他要失去碧儿了,他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个念头。

“碧儿……”他握着她微微冰凉的小手贴上自己湿湿的脸腮,“我不是一个好夫君,太自以为是,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以后,你教我,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我……爱你,在飞天堡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但我要把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才能一身轻松地来接你,没有别的女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相信我。宝宝都这么大了,我也没怎么尽到爹爹的责任,总让你一个人受累,以后,让我陪着你、照顾你,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碧儿凄婉地抿嘴一笑,轻柔地用衣袖替他拭去眼角的泪,闭上眼吻了吻他仍在流泪的眼睛,“君问天,我们不适合做夫妻的。我非常平凡,长相也平平,你这么优秀这么俊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说真的,我很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闭上眼跟着你回去,但我的理智不允许。再在一起,我怕我会崩溃,说不定真的就成一个怨妇了,连笑都不会笑,每天以泪洗面。所以给我留一点自我吧!”君府里现在有朱敏,以后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韩江流都两个老婆了,君问天娶十个八个也在情理之中,她不能每天都活在草木皆兵之中,天天像防贼似的看着君问天。以前她说服自己相信君问天会专情,但现实狠狠嘲笑了她。君问天这样的男人,为了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她不想让自己委屈,也认为自己不会甘愿做个小媳妇。

爱情如罂粟,知道是毒,就要坚决戒掉。温柔后来都成伤,不如不尝。

她不要、不能、不敢再爱他。

君问天定定地凝视着他,像是在消化她的话,表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他突地抱起她,发狠似的覆上她的唇,蹂躏着娇嫩的唇瓣,用舌抵开她的牙,在她口中横冲直撞,昭示着自己不容忽视的所有权。

“碧儿,我们不赌气了,回家,好吗?”

她笨笨的身子躲闪不了他的热情,一股羞恼让她猛地狠咬了他一口,他吃痛地停止了攻击,受伤地抬起脸,嘴角噙着一丝猩红,“请尊重我,我……已经不是你的娘子了。”

他挑眉,黑眸森冷如子夜,一使劲,将她拉近眼前,神情坚决悍然,“碧儿,你说你了解我,那么你认为我君问天真的会把妻子拱手送给别人吗?不谈他是大汗还是天皇老子,除非我死。你若敢做他的皇妃,我就真的会与四王爷联盟,起兵谋反,把他杀了。”

碧儿有些被他吓住,呆了呆,“你杀了他,我也……不会跟你回去。你是识时务的俊杰,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口气有点发软,试探的意味居多,不过,君问天有时候真的有赌徒的潜质,红了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像上次抱着她跳崖就是。

君问天冷笑,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那你就试试看,我会不会做。倾其所有,穷尽一生,我都会和你抵死相缠。让你离开飞天堡,是让你避开危险,不是让你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不要告诉我你贪上了那个皇妃之位。”

“我贪又怎样?”她火大了,赌气地瞪着他,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只准自己放火,不准她点灯。

“你想红杏出墙?”他钳住她的下颌,黝黑的眼睛直盯进她眼底。

“红杏?我是自由人,是一树灿烂的桃花,不需要出墙,自有人跳墙进来观赏。”她本来为了他还悲悲切切的,看他不知悔改,气翻了。

“谁敢跳我砍断谁的腿。”他挑眉,态度非常强硬,“再问一句,你跟不跟我回去?”

“不跟!不跟!不跟!不……唔!”

君问天恼火地用唇堵住了她,这个吻带着惩罚,一点也不温柔,碧儿喘不上气来,急得小拳头拍着他的肩,“孩子、孩子……”腹中的孩子不知是看父母吵得热闹,也来凑一脚,还是气恼自己被吵醒,在腹中激烈地翻着跟头,就看着碧儿的衣衫一掀一掀的。

“天……”君问天惊愕地松开碧儿,目不转睛地瞪着碧儿的小腹。他无预期地突然解开她腰上的丝绦,把她的裙衫掀起,让小腹完完整整地袒露,白皙的肌肤下像有一个小拳头在挥个不停。

“这么神奇!”他也不记得生气了,俊眸亮如星光,缓缓地蹲下身,唇追着那个小拳头,细细密密地吻着。

给把刀让她自刎算了,一了百了。

碧儿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这个邪魅俊美的帅哥,兴奋激动如孩童。他们正在谈分手,正在吵架,刚刚还凄婉如一曲悲歌,哀怨缠绵悠长,现在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他居然掀起她的衣衫,她半裸着身子在他面前,英雄气短,谁能救救她呀!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后面该上什么情节呢?

脸红似火,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打上胸口。

俊容满溢着幸福,在她的小腹上印满他的口水,吻得那么天经地义。

“碧儿,我觉得是儿子,你看气力这么大。”他含笑抬起头,对上一双藏起羞涩佯装冰冷的秀眸,“你不信?”他自动忽视,握着她的手放在小腹上,让她体会。

“君堡主,玩得开心吗?”她冷冷地问。

俊眉一扬,嘴角扯出一缕邪邪的笑,“你天天有的玩,我可是第一次,不开心才怪呢!碧儿,你说他会不会像你一样,头发卷卷的?”他温柔地替她拉下衣衫,系上丝绦,整理好散乱的卷发。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该说的我们都说了,现在我要回家。”搞不清他后面还会有什么壮举,闪人为上策。

“你还要回行宫?”笑意冻结在脸上,俊容凝重,口气森寒。

碧儿很无力地耸耸肩,“这孩子我不会和你抢,生下就给你。是你休了我,脸上无光的人是我,你的面子好好地挂在脸上呢!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我也有底线的。”

“好,你回行宫,我不拦你。”君问天眼色亮得像剑,态度那么果断坚决。

看他这样,她倒有点不敢走了,“然后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带点礼品去觐见大汗,问他在江山与我的妻子之间,他选择谁。”他慢条斯理地挽起长袖,云淡风轻地说道。

她听出一身冷汗,“你疯了?君问天,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想要命了吗?”

“要啊,你若是心疼我,就乖乖跑过来。”他张开双臂,“我的怀抱都等着呢!不心疼,就等着为我收尸吧!”

“你……你浑蛋!”碧儿气得身子轻颤。他拿他的性命要挟她,他不在意,那她也不在意。

他俯过身来,眼睛对着她的眼睛,捧住她的脸,她再也躲不了那火一般热情的目光,“娘子,时间不早了,你身子又重,我尊重你,早些回你的行宫!三更时分,如果君南提供给我的路线不错的话,我找你幽会去。分开这几个月,我的心在想娘子,我的身子也在想娘子。娘子,你若生产,又得一个多月不能同房,在这之前,你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多抱抱,我问过大夫,七八个月份夫妻完全可以……”

她忍无可忍地出手捂住他的嘴,“你个猪八戒思想,就只……盘算这些吗?”

他很认真地点头,拉开她的手,“我好不容易忍受了几个月的寂寞,想念娘子的身体很正常啊,难不成你要我想别的女人?”

“大奸商,随你……的便,你不怕死就来,我不管你了!”碧儿挺直了腰,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出门时,小脸终于撑不住,唰地绯红一片。

雅间里的君问天诡异地扬扬嘴角,幸福还是要争取,要强求,不能手软,该像英雄时不能做狗熊,该装狗熊时不能逞英雄。对小闯祸精,要软硬兼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要时采取非常法子,娘子原来要这样追回的啊!

接下来该见见大汗和四王爷了,小闯祸精就先住两天行宫吧,他就和她玩玩幽会的小把戏,她会主动回到他身边的,不信,等着瞧!

另一侧,韩江流对着窗外的夜色,痛楚地闭上了眼。

“韩庄主?”君问天跨出雅间的门,看到窗边立着的身影,俊眉一挑,眼里寒光流转,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君兄。”这是自两人闹翻疏远之后,韩江流再一次以朋友的口吻称呼君问天,君问天扬起眼角,期待着韩江流的下文。

“我愿赌服输。”韩江流缓缓地吐出五个字。

韩江流没有解释,但君问天听懂了,耸耸肩,“我不会说多谢江流的承让。在秋天的那个早晨,她跨进飞天堡,要求我娶她时,你就没有机会了,她注定是我的妻子。”

韩江流苦涩点头,向君问天拱拱手,不发一言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这一刻,他是醒悟了,但原谅他说不出祝福的话,原谅他无法佯装潇洒,原谅他心里还藏着小小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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