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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溦身上的伤是戮星云送给她的见面礼。
她的武力在他面前完全是班门弄斧，唯一的武器，那枚石片也被夺下，远远扔开了去，遍体鳞伤的她被裹在斗篷抱进了戮星云的私邸，然后像一只玩偶一样被扔在地毯上。
那个男人站在地毯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看不清眉眼的脸。
“你杀了我吧。”她眼泪汪汪对他说，手腕因为挣扎，被上面的绳索勒出深深的血痕。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她看着他，虽然面目模糊，但那一双眼眸，藏在浓密的睫毛下，仿佛有隐隐待复燃的火焰跳动其中。
然后门开了。
这是陆溦第一次见到明珠。戮星云为之铤而走险的女人。也是她即将成为替身的女人。
那的确是一个温柔而优雅的女人。当她满身狼狈在地毯上时，换成其他女人，可能会吓一大跳或惊叫出声。但是她只是惊讶动了动睫毛，然后这一丝惊讶就自然变成了温柔友善的深厚的怜悯。
她替陆溦松开了绳索，替她清理了血迹灰尘，为她包裹伤口。
并且在这个时候，体贴请了一旁肃立的戮星云出去。
正中下怀。
席微等着门关上，说声抱歉驾轻就熟顺手敲晕了她。
结果还没跑出正门，就被戮星云抓个正着，陆溦审时度势，立马识时务认错，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单手像小狗一般拎起来，捆了双手在房中吊了一天一夜。
她每哭一声，他的绳便拉高一寸。
陆溦知道示弱无用，索性撑着不肯求饶，不是不想，而是多年斗争经验和前期教训，这类居高临下习惯的优越感爆棚的敌人，兴许她强撑一会还会念在她是根硬骨头的份上给个痛快呢。
手腕的伤疼到已经失去知觉，倘若这时候拿到北地冻一冻，木棍敲一敲，说不定就直接落下来了。
第二天中午，被陆溦敲晕的任明珠扶着脖子进来，看着她凄凄惨惨快要断气的样子，柔声嗔怪戮星云对女孩子出手太重，言毕便轻而易举原谅了她之前的莽撞。
她替席微已经渗血的手腕上药，见她手指微微颤抖，温声安抚：“星云其实没有恶意，他只是性子急了点。”
席微僵着脸打了个哆嗦，手更抖了。
这还叫没有恶意。看明珠的眼神肃然起敬，果真爱情里的人都是瞎子。
自那以后她便乖乖老实了两天。
戮星云进来两回，冷眼看瞧她似被驯服，也命人去了她脚镣。
那两天，明珠照顾她，她动作温柔，神色亲切，耐心至极，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相信她了。
直到告诉她自己悲惨的身世。
这个来自璀然城北地属城的乡下女子，父亲过世很早，八岁时母亲被迫改嫁，母亲前脚刚走，后脚伯父就将她作为答谢的礼物送出，成为一个粗使的女仆，她一口糟糕的口音和礼仪让她受尽了嘲笑，她被鞭笞，被铰掉漂亮的头发，被扔在地窖里一日一日。她实在吃了很多苦头。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她十六岁之前。
之后，她遇到了戮星云。他像明日照亮了她阴霾的生命。
陆溦却感到了可怕。眼前的女孩，无论谈吐还是仪态，没有一丝一毫能看出原来的影子。短短两年，如今不过十八岁的她，和任何一个所谓上流社会的温柔淑女一模一样。
这样的年龄和心机，实在无法让她相信她真的是一个温柔简单的少女。
明珠请求她的帮助请求她的成全。
她已有了戮星云的孩子。
她们有同样匹配度的基因，有四分相似的容貌，她请求陆溦能够代替自己参加两日后的新月日舞会。
而在那一天，戮星云会带着她私奔。永远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一场多么感人的浪漫啊。年轻的将军爱上了一个身世可怜的孤女，而这个可怜孤女，因为她优秀的基因和不合时机的身份登记，正好被国家征用，准备送上婚礼的祭坛。
于是这个年轻的将军为了他的爱情，为了他的孩子，用高额到令人咋舌的悬赏，让铤而走险的猎人不惜成本前往异时空捕猎符合匹配度的女人，他们冒险完成了空间跳跃，甚至准确了避开了暗物质构成的无声陷阱，但是被他们带出来的女人就不那么幸运了。
“只需要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后，你就自由了。”她温柔的请求，美丽的眼睛充满祈望，“你会帮助我吗？溦？”
——作为报酬，她会说服戮星云，在结束之后，安排她离开这里，回到地球。
陆溦不可能不心动。
但是她也不傻。
“如果不能说服他呢？”
“我会的。”她温柔向陆溦保证。
陆溦表现出迟疑，一开始戮星云对她的态度，实在无法让她感受到他和“乐于助人、善良之类”之类基础美好品德有丝毫沾边的可能。
“其实，他之前对你动手，都是为了保护你啊。”明珠说，她用手擦过陆溦脸上嘴角的青紫。
至少这样，在同样的匹配度下，不会有任何人认出她和光影图像上的些许不同来。
陆溦咧着嘴微笑，嘴角的淤青疼得她吸了口凉气：“哦，我明白的。”
一日后，她被秘密送到安排好的地方，然后坐上了舞会前来迎接的车辆。
只是，今天的事情和她想象的略有一点不同。
她站在大厅，周围是上下打量的眼神，陆溦重新戴上了面具和手套，手套方才撕坏了，歪歪掉了一角，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勉强按住，引来周围几声低笑。
舞会还在继续，音乐甫告一段落，烈域已被面色难看的指挥官单独叫走了。
原本，按照明珠告知的计划，她需要在这里呆满直到整个舞会结束，等着戮星云带着他那个被“命运选中”的女人私奔到足够远的地方，然后就如同戮星云承诺她的那样，她将得到最后的自由。
——他为她在官邸外转角处安排了一辆车，这辆车会带着她直接前往星际码头。在那里，她会收到一张单程票，就可以回到来路。
听起来很好，不过，陆溦并不打算像戮星云说的那样继续乖乖等下去。
谁也不能保证外面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车。
很矛盾，陆溦从来很容易被打动，容易心软，但是却很难信任一个人。大约，作为无人庇护的穷人家的孩子，还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她深刻知道轻信是什么严重的后果。
更何况，对于保守秘密这样的事情，死人也许是最守信的。
大厅装潢在材质和细节繁复性花足了功夫，光线显色性很好，既明亮又不会显得刺目，据说这是指挥官为了当年的婚礼专门督造的。
更为了方便进出，独具一格备了四扇门，通往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扇门通往官邸的外街。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女人，她捂着脸带着自知之明的模样躲到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显眼。
***
大厅后面的会客室，坐在靠椅上的烈啸看着儿子，蹙眉：“胡闹。”
烈域站在桌面，挺拔如松，嘴角有意味不明的笑：“我只是按照父亲的意思。”
“按照我的意思？”烈啸眉头皱起来，眉间有深深的川字，年纪大了，这些年他的脾气越发见长。
“希芸家、何离城，哪个姑娘你不选，我明明说过……你偏偏选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
烈域平静的目光看着父亲。
似乎在问，既如此，又何必邀约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烈啸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压住不悦，耐着性子谆谆善诱：“按照永恒之星最初订立的规则，基因匹配事关子嗣，不论出身，况基因库存信息都是逆向传输，只能看到结果，无人能干预——但你毕竟与他人不同。你的妻子，责任和权利都远胜他人，而这个女人，不适合。”
他说完，似乎觉得话不够严厉：“有损颜面。”
烈域便道：“我觉得挺好。”
指挥官大人眼角跳了一下。
“在遴选之初，她不过是戮家辖区乡下医疗所用来邀功请赏奉送的样品。虽和你的匹配样品有契合度，但一开始就不是首选，加上名单也不过是堵住‘平等’的嘴——更何况，这个女人，作风复杂，和戮星云也牵扯不清，更是早在北地就已任人玩乐，将来如何能生出健康的子嗣来？”
“父亲觉得我还可能……”
指挥官粗~暴打断了他：“你是我的儿子，你必然也会有你的儿子。”
正待说话，桌面上的光脑滴答一声新消息提示音。
烈啸伸手点开，只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出身太低的女人，要想上爬，手段大不一样，竟然惑得……荒唐！戮湛这个老狐狸，真是心疼他儿子，将这烫手山芋扔到别人桌上——”
他点开光脑，里面最新的密报全息投影出来。
“今天戮家反了天，因为这个女人被强行送来，戮星云带着亲卫离家出走，闹得一塌糊涂——你以为这样一个女人，就是被强行送到你面前，又会是什么样子？我看还没结婚，头顶就不知道多少绿帽子……”
烈域听了，脸上反倒是露出微微笑意来。
“还有心思笑？等你出门买包烟都能碰上十个睡过她的男人，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父亲被儿子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口不择言。
烈域歪了歪头，脸上笑意更浓：“那就更好了。”
“好？！”指挥官大人又感觉自己肝功隐隐作痛。
“熟能生巧——省得我从头调~教。”
他说罢，微微弯腰，清明的眼眸看向指挥官：“父亲可还有其他吩咐。”
指挥官大人胡子微微颤抖。
烈域便直起身子：“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他说完，真的转过身向外走去，刚刚走了两步，听得耳后生风，脑袋微微一偏，一个水晶杯啪的一声砸在了墙壁上。
“混账。”
烈域恍若不知，头也不回推门而出。
门外一直趴着偷听的霍都猛然直起身子，假装在看墙上悬挂的各式各样的照片，手在画框上胡乱摸来抹去，评头论足：“呀，这捩牛拍的真好。”
他眼角弯弯，鬼鬼祟祟向烈域凑过去，默默竖起大拇指点赞。
“牛。”
“放眼永恒之星——不，是整个猎哏星域，你是唯一一个敢这么跟指挥官大人说话的、男、人。”霍都肃然补充完，“活着的。”
他忽然有些迟疑：“不过，你不会真的打算要……”
烈域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冰霜凌冽，霍都剩下的话戛然而止，胎死腹中。
烈域没有回大厅，他顺势向东门外的过道走去，这是当年指挥官大人大婚时新娘——他的母亲，曾走过的长廊。
地上铺着精致繁复的地毯，过道走到尽头，琉璃镜外草坪远处一墙之隔就是往日喧嚣的街道。
如今因为戒严，，防卫系统改为了微电流模式，此刻，外间来往的车辆极少，平添几分肃杀。
他站在窗边，微微的暖风从窗户缝隙中吹进来，吹动他的半披。
衣服领口肩膀精致繁复的刺绣全部都由机器完成，行距整齐。
只有袖扣处略有不同，针线的角度并不规则，大约时日甚久，针线已经旧了，线上有微微的飞毛，他伸手抚上那颗袖扣。指尖粗糙，心中仿佛有微麻的刺扎过。
他伸手忽然摘下那颗袖扣，打开窗户，扬手扔了出去。
风从窗口涌~入，伴随着风的涌~入，还有一点点不同的味道。
好像在哪里闻过。
他低下头从窗台上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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